如诸位知道的,世界上没有能预卜命运的书。没有一本书能把将要发生的事情事先写下来:要写这样一本书的话,至少先得当上《标准假话报》的主编。总而言之,这样的书是没有的,即使在贾科蒙内国王的时代也没有。
这简直使人感到遗憾。如果有这样的书就好了,戴假发的这位倒霉国王就可以把书翻开,在这天这样一个日子里读到的将是这样一句话:
“本日贾科蒙内发表不成演说。”
说实在的,正当贾科蒙内国王迫不及待地等着仆从们给他打开玻璃门,要到阳台上去的时候,小茉莉的声音开始起作用了:玻璃门一下子乒零乓啷地震碎。
“开门可得小心一点!”贾科蒙内国王对他的仆从们叫道。回答他的是屋子里又是一声:“乒——乓!”
“这一回是镜子碎了!”贾科蒙内国王嚷嚷起来,“谁砸碎了我的镜子?”
国王惊奇地往四下里看,没有一个人回答他的话,他一下子傻了:哎呀!他背后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大臣们、海军上将们、内侍官们和大小官员们刚听到第一声信号,也就是小茉莉的第一个高音,都赶紧冲回自己的房间里乔装改扮去了:把穿了这么多年的豪华服装干脆扔在地上,打床底下拉出装着他们那些海盗衣服的旧皮箱,嘴里嘟囔着说:
“只要不在一只眼睛上扎上黑带子,我可以冒充一个扫街的。”或者:
“我只要拉掉我上衣上那个锚,就没有人能把我认出来了。”
贾科蒙内国王身边只剩下管开关阳台玻璃门的两个仆从。这时候门虽然已经破了,可他们还是毕恭毕敬地抓住门把手,不时用他们袖口的花边去擦亮它们。
“你们也走吧,”贾科蒙内国王叹了一口气,“现在我周围一切的一切都要完了。”
一点不错,说时迟那时快,枝形大吊灯的几千个灯泡都碎了。小茉莉这一天是认认真真地唱的。
两个仆从不用再请:他们向后倒退着走,每走三步来一个大鞠躬,可到了通往楼梯的门口,一个向后转,为了快点到楼下,干脆坐在楼梯栏杆上骨碌碌滑下去。
贾科蒙内国王走进自己的房间,脱下身上的王袍,换上一身平民衣服。这套衣服他原是买来微服私访时穿的。这套衣服是咖啡色的,银行出纳员或者哲学教授穿上最合适。橙黄色的假发跟它最匹配了!不过很可惜,假发只好摘掉,因为他的这头假发比他的王冠更被人熟悉。
“我的这头美丽假发啊,”贾科蒙内国王叹了一口气,“还有我那些美丽的假发啊!”
他打开他那个著名的柜子,眼前是那一排排的假发,就像演出前的木偶的头。贾科蒙内国王抵挡不住这些假发的诱惑:他随手抓起一打,塞进了手提箱。
“我带着它们逃走,它们会帮助我回想起这些享福日子的。”
他连忙下楼。这时候他那些宫廷官员已经下了地窖,从那里像耗子一样钻进了下水道。不过贾科蒙内国王宁愿走进他的美丽御花园。说实在的,它已经不再是他的美丽御花园了,不过花园依然是那么美丽,一片绿油油,香气扑鼻。
贾科蒙内再吸了一次御花园的空气,接着打开通往胡同的一扇小门,断定没有人看见他以后,走了百来步,就来到广场上,挤在给小茉莉鼓掌的人群之中。
秃脑袋和咖啡色衣服使什么人都不再认识他:手里拿着个手提箱,他看着更像一个商行的推销员。
“您是个外地人吧,啊?”旁边马上有个人快活地拍拍他的肩膀,问他说,“来吧,来欣赏一下男高音小茉莉的音乐会吧。那就是他,看见没有?那小家伙样子像个自行车竞赛选手,一句话,不值两个子儿。可您听听他的嗓子有多么好!”
“我听我听。”贾科蒙内嘟囔着说。他心里加上一句:“我还看呐……”
他看着他那个心爱的阳台坍塌了,他看着诸位已经可以想象到的那个场面:王宫像日子太久的纸糊房子那样散架,升起一大股尘土。小茉莉又唱了一个高音,把尘土驱散,于是只看到一个废墟。
“再说,”旁边那人又对贾科蒙内说,“您知道吗,您有个漂亮极了的秃脑袋。我跟您说这话您绝对不会生气,对吗?请您也看看我的。”
贾科蒙内摸摸自己的头,再应旁边那人的邀请,去看看旁边那人的脑袋:它圆滚滚,光秃秃,活像一个乒乓球。“的确是个漂亮的秃脑袋。”贾科蒙内说。
“这算不了什么,还只是个最普通的。您那个秃脑袋才真正是闪闪发亮。现在太阳照着,它的反光亮得叫人吃惊,看了眼睛都发痛。”
“好了好了,您过奖了。”贾科蒙内嘟囔着说。
“不不,我一点没有夸大。您知道我想跟您说什么吗?我要说的是:如果您参加我们的秃头俱乐部,保证马上会选您当主席。”
“当主席?”。
“肯定一致通过。”
“你们有个秃头俱乐部?”
“当然。一直到昨天它还是一个秘密的俱乐部,可如今它公开了。它的会员全都是本市最出色的人物。参加这个俱乐部还不太容易呐,您知道吗?必须证明您头上一根头发也没有。有人为了进我们这个俱乐部,甚至把头发都拔光了。”
“您说我……”
“您可以当我们的主席。这我可以打赌。”贾科蒙内觉得自己感动得都要流泪了。
“那么,”他心里说,“那么我全错了!我干了这一行完全错了。不过现在重新开始又已经太晚了……”
他趁着人群在那里动来动去,便躲开了他的谈话对手,离开了广场,顺着空无一人的大街走,这时候十二套假发在他的手提箱里哀伤地簌簌响。他到处看到阴沟洞口有脑袋探出来张望,这些脑袋他觉得都非常眼熟。他们不就是他手下那些海盗吗?可是一见他这位身穿咖啡色衣服、又神气又沉着的秃头公民,这些脑袋马上缩进去不见了。
贾科蒙内国王决定自杀,就径直上河边去。可是到了河边,他又改变了主意。他打开手提箱,把假发拿出来,一个接一个地扔到水里去。
“再见了,”贾科蒙内咕哝说,“再见了,你们这些假的小玩意儿!”可是这些假发没有就此完蛋:在河里捞东西比鳄鱼还凶的孩子们当天就把它们捞了上来。他们把这些假发晒干,戴在头上,举行最盛大的游行。他们快快活活,哇啦哇啦地唱歌,没想到这是给贾科蒙内的王国在送葬。
趁贾科蒙内一去不回的时候——他很幸运能够走掉,也许在什么地方当上了著名的秃头俱乐部的主席,或者至少当上位秘书——咱们回到广场上来看一看吧。
这时候小茉莉已经唱完了他那支可怕的歌,一面擦汗一面咕哝了一声:
“这件事情总算结束了。”
可他的心还在刺痛,瘸腿猫还没找到。
“它能上哪儿去呢?”咱们这位主人公问自己,“我不希望它还留在疯人院那堆瓦砾底下。我太会破坏了。”
可是人群不让他有时间难过得太久。
“圆柱,”四面八方对他喊,“得把圆柱推倒!”“为什么?”
“因为圆柱上雕刻着贾科蒙内国王的丰功伟绩,全是弥天大谎,贾科蒙内从来就没有出过他的王宫。”
“很好,”小茉莉说,“我这就来给圆柱唱一支它受不了的小夜曲。只是大伙儿走远点,别让它把你们给压扁了。”
靠近圆柱站着的人赶紧向后退,整个广场上的人就像浴缸里的水那样波动。最后小茉莉终于在圆柱上,在离地两米的地方,看到了他所熟悉的那幅乱涂的三腿猫肖像……“瘸腿猫!”他大叫一声,心里的石头一下子落下来了。
画颤动起来,它的轮廓扭曲了一下,可接着又一动不动了。“瘸腿猫!”小茉莉叫得更响。
这一回声音透过大理石,克服了它的阻力,瘸腿猫同圆柱分开了,瘸着腿在地上跳。
“妙妙,妙妙,”它喵喵叫着,拼命地亲小茉莉的腮帮,“要不是你,我就得一直留在这圆柱上,最后给暴雨冲洗掉。诸位知道我爱清洁,可我不太愿意连性命都给冲洗掉。”
“我在这里,”这时候传来了小香蕉的叫声,他又用手推又用胳膊肘顶,终于挤到了他的朋友面前,“你要是出了这种事,我可以把你重新画出来,你将比原先更漂亮,更真实。”
三个重新会面的朋友有那么多的话要讲:咱们就让他们单独去讲吧,别去打扰他们了。
那么圆柱呢?
可诸位想想,一根圆柱又碍得着谁呢?它上面画着的假事情只会使人们想起一个大骗子统治这个国家的日子,想起一支唱得很好的歌就摧毁了他的这个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