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雯佳似乎一点也不客气,点了几道菜“狂宰”郝胜强。不过也说不上宰,学校餐厅撑死了也才百多块钱。吴雯佳告诉郝胜强,她家在汉口古田四路,暑假一半时间在家,一半时间在学校。在学校做一个暑期实践,进行一项关于小企业生存状况的社会调查,同时在高尔夫球场做兼职,那边有活动她就要过去。马上大四了,她也要为毕业做些准备,比如开始着手联系实习。几乎都是她一个人在说,郝胜强在听,偶尔回答个“嗯”“啊”“是吗”。吴雯佳忽然问:“郝老师,你买股票了?”郝胜强很吃惊,说:“你怎么这么问?”吴雯佳哧哧地笑,迟疑了一下,说:“我看你像……发瘟的鸡,以为你也是买股票遭受了打击呢。”“晕!”郝胜强学着吴雯佳的口吻说,“我是那样贪财的人么?”“你的思想真落后,什么是贪财呀?这叫理财呢。今天早上,我们院学生股团的六个同学向我倾诉,说他们赔得‘血本无归’。二十一世纪的文盲,就是不会理财的人。我看你就很有成为文盲的可能。呵呵。”吴雯佳打开了话匣子,说得兴起,讲了一通如何理财、如何赚钱的道理以及故事,几乎就是报纸上理财和创富专栏的有声版。想起梅灵在炒股,郝胜强详细地问了问股票赔和赚的原理。吴雯佳解说完之后,瞪着俊俏秀丽的双眼问郝胜强:“你问这些做什么?”郝胜强慢吞吞地说:“我也打算伺机入市呀!”吴雯佳装得不认识郝胜强一般,偏着脑袋,夸张地说:“嗯?!”郝胜强有些难为情,吴雯佳竖起大拇指,在郝胜强面前狠狠地摁了一下,朗声笑道:“孺子可教也!”郝胜强也笑起来了。
吃饭前,吴雯佳说进不了寝室,饭后想去郝胜强的实验室看看。郝胜强不置可否,随口说好啊,内心却不敢让她真过去。吃饭的时候,他尽量拖延时间,一直吃到两点半,餐厅要收拾关门了,他们才走。吴雯佳又提出去郝胜强实验室看看,郝胜强正为难,顾左右而言他。吴雯佳有短信来了,她看后说:“不用去了,我同学回来了。看把你紧张的。”郝胜强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们道别的时候,吴雯佳粲然一笑,说:“谢谢你哟,郝老师,你真是个好老师!下回有机会,我再让你请我吃饭吧!呵呵。”然后活蹦乱跳地走了。郝胜强嘿嘿一笑,望着这个女孩给他夸张地摇手作拜拜。
股票下跌的影响还在继续,院里的老师们都无心做其他事情,只讨论股市行情。路上谁的脸色不好,准是买股票赔了钱的。尤其那些平日胆小谨慎斤斤计较的人,现在更精神紧张世界末日一般。刘二炮也亏了一大笔钱,这是小芳告诉郝胜强的。小芳给郝胜强来电话,似乎要说什么事情,却又忍回去了,变成了一般性的问候。郝胜强觉得小芳似乎和他有些隔膜了,也不好过多地问她的事情,只问她过得怎么样。小芳说也还好,就是刘总买股票亏了一大笔钱,对谁都发脾气,公司最近还炒掉了几个人。郝胜强感觉小芳在那里做得并不开心,想让她跳槽,却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他暗暗对自己说,等力天公司的事情进入了正轨,一定让小芳到这边工作。
学校里,没有受到股票熊市影响的,除了郝胜强,还有黄为和韩娜娜博士夫妇。黄为处处体现他的先见之明,说他早就预测到股市会下跌,所以就没有买股票。没有买股票,并不表示黄博士没有投资,据说他给王铎的实验入了五股。这件事情郝胜强很早之前就知道。在力天公司和学校签订合作协议不久,王铎还来劝说过郝胜强,要他入股他的公司。王铎信誓旦旦地说,最迟不超过今年十月,他的产品就要面世,那时候会轰动全世界,每个入股的人都立马会成为富豪。王铎的劝说以黄为博士为例,说人家是团委书记,又是科技副县长,具有远见卓识,投了十二股。郝胜强当时吓了一跳,觉得黄为简直是疯了。他想,也许是黄为看到他和外面公司合作,担心他会暴富,心里不服气,所以赌博似地把宝押在王铎身上。郝胜强不禁感叹:这又是何苦呢?后来,他听说黄为其实只入了五股,而不是王铎说的十二股,所以越发觉得王铎这个人不可靠,他所从事的秘密实验,更加让人不放心。不过,好像学校里面依然有不少教师入股王铎的实验。关于王铎,学院里形成了两种极端对立的看法,一方说他是个大骗子,另外一方说他是个天才,各有各的道理,所有人都在等待王铎十月份石破天惊的那一刻。
思来想去,郝胜强还是给梅灵打了一个电话,毕竟这件事波及面太大,他想知道她的情况。梅灵第一声是个客气的“喂,哪位”,在郝胜强连续两声“是我”之后,才“哦”了一声,表示知道。郝胜强心头一堵,心想,难道她已经删掉了我的号码?他本来想缓和,谁知道是旧怨未消又添新堵,心中再次悲哀起来。他忍住火气,真诚地问:“好像这一段时间股市大跌。你的情况如何?”梅灵停顿了一会儿,说:“谢谢关心。”也不说是赔是赚,显得极为客气。郝胜强在电话一头狠狠地吸了一口凉气,真的死心了。他怎么也不明白,为何和梅灵越来越没有共同语言,哪怕是简短的问候,她都能处处令他难受。他很苦恼,不断地反思自己,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农民意识又沉渣泛起,伤害到了她?可是,他实在找不到自己不对的地方。末了,他说:“你好好保重吧。”“好的。”郝胜强挂了电话,一股郁闷之气涌进胸膛,一种想要发泄的感觉,恨不得找个人狠狠揍一顿。他觉得自己越来越难以理解别人,也越来越难被别人所理解。
力天公司正式注册开张了。郝胜强的头衔虽然只是副总工,但是技术方面的工作还是由他全面负责,因为产品升级主要是依照他的设计方案进行的。正式开工前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不少技术细节也需要完善,他在力天连续开了一周的会。林建鹏让行政部在厂区对面的高档公寓租了一套两居室,供郝胜强使用,还为研发部门配备了专车和司机,也主要是由郝胜强使用。郝胜强很兴奋,没想到一下子就有车有房了,虽然这些都是暂时的,但这是他通过技术和本领换来的,因此感到非常自豪。这种自豪,甚至超过了娶梅灵的扬眉吐气。郝胜强抽空到湖滨村收拾了东西,结清了房租。听到郝胜强去住公司租的两居室,家具都很齐全,房东老太婆咂咂嘴说:“还是读了博士有用。”然后转向正在玩游戏的孙子,说:“邹成,你好好读书,听到没有?以后像叔叔那样有出息。”她的孙子正上六年级,沉溺于网络游戏。孙子没有听进去,在一旁的女婿却连忙不声不响地出了屋。郝胜强苦笑一下,和房东一家道个别,拿好东西出门了。东西搬上车后,他又回头看看这个住了一个多月的地方,想起和赵莹雪的一夜缠绵,以及小芳为他收拾屋子清洗衣物的场景,甚为感慨。不过也好,一切都会有一个新的开始。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会驶向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走的路是对是错。就算是错,也别无选择。
郝胜强的新住所,两室一厅,一厨一卫,家具一应齐全。一个房间睡觉,一个堆放杂物,厨房基本不用。一个人住,很少做饭,家务事也是一切从简。以前,由于心疼妻子,为了做好丈夫,他既做饭又收拾屋子,包揽了一切家务。梅灵从来不做饭,多晚都要等郝胜强回来做,饿了随便吃点零食对付。为了做模范丈夫,郝胜强能忍受妻子的懒惰,却无法忍受妻子和别人亲热,接受不了她随意见那些不三不四的网友。固然他没有捉奸在床,但是,如果一个女人如此不自重,出轨是迟早的事情。郝胜强无法接受这种行为。他想:如果她曾经爱过他,那么现在就算背叛,如果一直不曾爱他,那以前就是欺骗。无论是背叛还是欺骗,他都无法容忍。如果做一个好丈夫需要这样的宽容,那么他宁可不做好丈夫。
谁都没有想到,学院全球招聘院长,最后一个有效报名人竟然是“天才”李桐。学院网站首页最显著的位置上刊登了一条消息:“我院全球招聘院长报名截止,国内外八位知名教授报名”。消息报道了院长招聘公布以来的一些进展情况,应聘者的个人简介。以报名先后为序,第一个是张仁瞻,最后一个是李桐。从这个八个人的资历上来看,国内名气最大的当属李桐,他曾经是国内化学界的一面旗帜,最有优势的是张仁瞻,毕竟他是副院长,对院里的情况比较熟悉,近水楼台。报名中,也有三名不知好歹的洋教授来凑热闹,不过都是国际学术界半红不紫的人物,可能性不太大。其他的就是几名华裔科学家,也有名气很大的,但是都已经没有什么科研能力了,估计是在国外混得不如意,想回来“辉煌”一把。把八位后选人数过来,数过去,可能性最大的当属张仁瞻和李桐二位。
李桐是化学界的传奇人物,曾经被作为中国化学界的领军人物来培养,是中国争夺诺贝尔奖的梯队人选。他读硕士的时候,被公派出国留学,二十三岁就获得了国际无机化学界最高荣誉奖。李桐二十七岁时拿到洋博士学位,美国导师要他留下来继续从事科研工作,并且把他推荐到美国常春藤之一的大学教书。为了报效祖国,李桐毅然放弃国外优厚的条件,执意回国。这件事情曾轰动一时,是当时国内科学界和教育界的一件大事。现在提起来,人们依然记忆犹新。回国后的李桐,被上海某位位高权重的院士招至麾下,倍加爱惜,提供了良好的科研坏境和充足的科研经费。李桐果然不负众望,两三年之内,获得了丰硕的成果,二十九岁时被评为教授,是当时全国最年轻的化学专业教授,三十一岁成为博导,又创下了一个全国纪录。总之,李桐是个传奇人物,是郝胜强和师兄弟们仰慕和佩服的一座高山。去年,郝胜强去上海进行申报院士的事情,第一次和李桐近距离接触,他觉得无比幸福和光荣。不过,李桐的辉煌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最近五年以来,他的变化非常令人失望,科研上无大进展,一直在吃老本。更让人觉得无法接受的是他热衷于做官。他先后担任了某民主党派在上海的领导人,化学研究所的副所长,以及十多所大学的兼职、客座、特聘、荣誉教授,整天忙于官场。丁子健曾经当着弟子的面,痛心疾首地说:“李桐毁了!第二个张仁瞻!”当然,李桐的“自毁长城”与庇护他的院士去世有关。那位位高权重的院士数年前去世,自此之后,李桐在上海几乎成了学术公敌,以前嫉妒他的、看他不顺眼的人群起而攻之,令他在科研上没有任何大的发展,本来快到手的院士称号也变得遥遥无望。不知道是破罐破摔,还是自暴自弃,或者是另有所想,李桐现在变成了一位十足的“学官”。他毕竟是天才,当官都能搞得风生水起红红火火,他帮助好几所大学“申博”就是一个例子。
郝胜强看到院长候聘名单,第一反应就是一个月前李桐的那次神秘的武汉之行。他心里嘀咕着,难道是裴老早有安排?李桐和丁子健是裴老最得意的两位门生,李桐聪明,是个天才,丁子健仁厚勤奋,是个人才,人称他们为“裴门双雄”。裴老也丝毫不掩饰对两位学生的喜爱,尤其是对李桐,多年来一直关注他的发展,为他的科研和人生指点方向。李桐每年至少要拜访裴老两次,而且都是住在裴老家里,这是其他弟子没有的殊荣。郝胜强和师兄们分析,很可能是裴老有安排,如果李桐能成为院长,对丁门弟子而言,几乎就是和导师做院长一样。同时,如果丁子健不申报院士,让李桐申报,成功的可能性更大。师叔成了院士,对他们这些师侄而言,好处也是不言而喻的。另外,还可以把处在学术斗争漩涡中的李桐从上海滩解救出来,当一个实权院长要比做虚官强多了。这真是一个一举数得的妙计。看来,裴老真是用心良苦。师兄弟几个对裴老的谋划佩服不已,连连赞叹。不过,接下来又有一个问题,如何能确保李桐一定战胜张仁瞻,成为院长?郝胜强想不出会有什么样的办法,他感叹自己毕竟资历太浅,无法企及裴老的威望。他甚至连丁子健十分之一的影响都没有,导师只要打一通电话,学术界中青年专家都还是很给面子,只是老丁不喜欢做那样的事情。
消息是岳母曾主任告诉郝胜强的。那时候正是下午三点多,郝胜强在公司调试试剂,岳母给郝胜强打电话,用一种从来未有的口吻说:“胜强,你来家里一趟,梅灵出了点事情。”岳母的话和气得让人心里不安,郝胜强的脑袋轰隆一下,心突突地乱跳起来。他猜测着梅灵可能出的事情:炒股失败自杀?和人私奔了?还是生病了?他问:“出了什么事情?”岳母听出郝胜强心里惊慌,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说:“没什么大事。你来家里一趟吧,电话里面说不清楚。”郝胜强连说:“好,好。”他觉得事情不像岳母说的那样简单,忙放下手中的活,和林建鹏打个招呼,让司机把他送到水果湖的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