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郝胜强还在实验室,小芳发来一条短信:“哥,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有事情请你帮忙。”郝胜强想起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小芳聊天,不知道她的学习和生活情况,也许是她遇到了学习上的困难。他回短信说:“好的,晚上六点你等我吧。”郝胜强说要在学生餐厅请小芳,小芳执意不肯,说要请他吃,而且是在湖滨新村请。他们一边走一边聊最近的学习情况,小芳似乎不开心,心事重重的样子。吃饭的时候,小芳才明说:“哥,我不想在这里做了。”“什么?不想在哪里做?”“学院复印室。”郝胜强很惊奇,说:“为什么呀,你不是做得好好的吗?”小芳说:“可是,我感觉这里没有前途,而且,这份工作收入也不高。《青年文摘》上说,一个人三十岁之前不能怕,要大胆尝试呢。所以,我想尝试其他工作。”郝胜强劝她说:“你不是刚开始工作嘛。先做着,一边做一边学习,等拿到了自考毕业证书,就能找到一个好工作。”“真的吗?我看你们名牌大学毕业的本科生都未必能找到好工作,我就算通过了自考,怎么可能找到好工作呢?”小芳对毕业之后找个好工作几乎不抱希望。郝胜强心里一沉,觉得既难受又无奈,但是,他得告诉小芳:“读书还是有用的,就算现在没有用,以后一定能有作用。对你的人生成长也会有用。”小芳也很为难,说:“你看,我学完全部课程,就算顺利地通过考试的话,可能要四五年,那时候我也快二十五岁了。这几年里面,我都不可能有什么积蓄,二十五岁之后更加不好生存。”郝胜强很能体会小芳的心情,在现在这个社会,男人生存都不容易,她一个弱女子更是艰难。郝胜强觉得自己很没有用,不能给这个妹妹提供一个好的工作。他忧郁地看着小芳,说:“那你打算去哪里呢?去南方吗?”小芳迟疑了一会儿,脸憋得红红的,说:“刘总说让我去他办公室做文员,一个月给开一千五呢。”“刘总?哪个刘总?做什么的?”“就是你的同乡,刘金刚。”郝胜强啪地放下筷子,勃然大怒,说:“那个刘二炮是个垃圾,一个民工头子,什么坏事没有做?”郝胜强的举动引得周围吃饭的人都看过来,老板也过来问:“先生,你怎么啦?”郝胜强的生气让小芳措手不及,众人关注的目光更令她难堪,她脸上如同泼了血一般,低着头不作声,又似乎很倔,在和哥哥赌气。郝胜强觉得自己很不冷静,话一出口就后悔,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刘二炮竟然打起了小芳的主意。但是,从小芳的立场来说,一千五可不是一个小数,是她现在工资的两倍还多,更何况,刘二炮还给小芳许诺了一个美好的未来和前途。他满心悲伤地看着小芳,她发育得很饱满,就如同盛夏的果实,需要漂亮的衣服来衬托她的朝气。可是眼前的她,穿的是地摊款式的衣服,用的也是小店铺里卖的劣质化妆品。一个快二十岁的女孩,有权利过得更好,买自己喜欢的衣服和化妆品,有权利让自己的未来充满希望。他有什么能力阻止她呢?再说,刘二炮也就是让她去工作。郝胜强心里很乱,痛恨自己没有能力帮助小芳。郝胜强说:“对不起,我有些激动。你要是真的想好了,那就去吧,没准也真的是个机会呢。有什么事情就和我联系,我虽然没什么大用,总算是有个人说话吧。”小芳哭了,含着泪说:“哥,你快别这样说。”郝胜强很坚决付了饭钱,还带小芳去群光广场买了两套衣服。小芳本来不肯,看到郝胜强真的要生气,她才答应。
郝胜强打电话给刘二炮,二炮很高兴郝胜强能主动找他,忙说要请他吃饭。郝胜强在饭桌上,直盯着二炮的眼睛,开门见山地说:“二炮,小芳算是我妹,你要是对她有什么坏心眼,我绝不放过你!”二炮被郝胜强严肃的样子逗乐了,说:“强伢,至于吗?”郝胜强铁着脸,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把玻璃杯中的酒都溅出来了:“老子跟你说真的,别搞得到时候大家都不好看!”刘金刚见郝胜强动真格的,举起的筷子僵在半空中,黑黑的脸皮僵硬了,嘴角勉强抽动了一下,强笑着说:“好,好,好,不动她,不动她。我也是乐善好施,给她一个做白领的机会,没想到倒请了一位姑奶奶。”郝胜强只顾着自己喝酒和吃菜,刘二炮猥亵地笑着说:“莫非你也看上了她?”郝胜强狠狠地盯着他说:“你他妈的真是个畜生!”刘二炮竟然哈哈大笑,说:“骂得好,骂得好,哈哈,我还真是一个畜生!郝博士,你是从小一路风光,金榜题名,湾里镇里的好孩子,全县都有名啊,竞赛每次都得奖。可是你知道吗?你每考好一次,我就被家里人打一次,凭什么你就能考好,我就考不好。家里人不服,打着打着,把老子打火了,老子干脆不读了。可是,我这些年吃的苦,谁知道呢?我作为一个民工,像狗一样下贱,简直连猪狗都不如。我如果不像畜生,我能有今天吗?那几年,我在东莞躲债,那简直就和缉拿犯一般,暗无天日的生活呀。可是,那能怪我吗?开发商不给钱,我哪里能给民工发工资啊?他们说,找到了我,就要活剥了我。哈哈,我要不是畜生,我还有今天的成就?”刘二炮的脸由于激动和酒的作用,已经变成了一颗又红又黑的炮弹。说到动情处,眼中闪现着泪花,他用手干抹了一下脸,简单粗糙的五官透着油亮,用语言和行动证明自己是个畜生。郝胜强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但是他也没有心思听二炮倾诉自己的心路历程。他转移话题,说到了何老板的项目。二炮也说这是个机会,让他一定抓好。郝胜强趁机就问了问关于建筑油漆的问题,二炮倒也提供了几条很有用的信息,让他对改进产品多了一份把握。走的时候,郝胜强又叮嘱了二炮一下,不准打小芳的主意,要是二炮动了什么歪心思,他一定饶不了二炮。
郝胜强竟然接到裴老的电话,他让郝胜强到他家去一趟。裴老亲自打电话,对郝胜强来说,算是无上的光荣。上次,郝胜强主动联系裴院士,是因为导师丁子健的事情。这次,裴老找郝胜强,还是为了丁子健申报院士的事情。在宽大明亮的书房里,裴老目光犀利,面容严肃,似乎是一座石头雕像,和做实验时那种如临大敌的状态一般。师生们都知道裴教授的风格,做实验的时候绝对不苟言笑全神贯注,和医生做手术一般谨慎和庄重。裴老的名言是“做学问要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要战战兢兢,全力以赴,如同打仗,必要时要以命相搏”。郝胜强也感受过裴老的平易近人,但那一般是在轻松的场合,更多的时候,他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令学生们感到害怕。今天,裴老端坐在书桌前,双手拄着拐杖,目光严峻地盯着郝胜强,问:“你对院长候选人有何看法?”能和师祖谈如此重要的话题,郝胜强内心翻涌着被信任的幸福感。但是,就事论事,他又面露难色,左手捏住右手,说:“从目前情况来看,如果没有外面的人进来,最有可能做院长的是张老师,毕竟他是第一副院长。而且,他和院里上上下下的关系都不错。”裴老还是那副严肃的表情,看不出有什么改变,目光却似乎带着想法,但是郝胜强看不懂。郝胜强怕裴老年纪大脑子糊涂,弄不清两个弟子之间的真实关系,决定斗胆说出张仁瞻和丁子健之间的问题。他语气低沉,害怕却又硬着头皮说:“如果张老师做了院长,那明年学校推举的院士候选人,铁定就是他了。这样一来,丁老师更没有希望。其实,张老师和丁老师一直是面和心不和,虽然是同门,他却对丁老师一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照顾。尤其是当了副院长之后,好几次在重大问题上,他并不帮丁老师。上次丁老师申请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轮到张老师表态的时候,他竟然不作声。还有,我听人说了一件更严重的事情。”郝胜强的语气加重了,看着须眉皆苍白的师祖,故意停顿了一下,不作声。裴老依然严肃,目光之中却多了一份追问。郝胜强豁出去了,说:“有人说去年丁老师申报院士,张老师一直出工不出力,表面上帮忙,实际上是在为自己的申报铺路。此外,耿门弟子对丁老师的揭发,很有可能就是张老师指使或者暗示的。”裴老听到后来几句,脸色异常难看。郝胜强坚持把话说完:“张老师申报院士,无论是校内校外,几乎没有人服气。毕竟他一直搞行政,就算有些小成就,那也是十年之前的老本。最近五年来,他几乎连实验室都不进。发表的论文基本上都是由学生帮他写的,或者是强行在学生的论文上署名。这样的人申报院士,只能给学校和学院抹黑。”裴老说:“依你之见,如何才能找到更合适的院长?”郝胜强想了想,说:“全球公开招聘院长,走一条和国际接轨的道路,既可以提高学校的学术水平和声誉,同时又能阻止张老师成为院长。不过,这样一来,又有一个问题,就是需要学校拿出较大的魄力,能给新院长至少一百万的年薪,这样才会有轰动效应。”裴老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深邃得令人猜测不透,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一般。他说:“你先回去吧。有什么情况,及时通知我。”郝胜强和师祖告别,离开了裴家。
郝胜强找到了师兄弟们商量对策,提到了和裴老见面的谈话以及裴老的担心,邱、万、于三人都想不出什么好办法。郝胜强说:“我们就强烈要求学校全球公开招聘院长,这样就可以阻止张仁瞻当选。”“虽然能阻止张仁瞻,可是,新院长也不属于我们控制呀,没准到时候事情更不好办。”万振涛说。郝胜强说:“可是,我们必须阻止张仁瞻成为院长。谁做院长都行,就是他不能做。我可以打赌,如果他成为院长,我们的日子将非常难过。你们看,经管学院院长一上台,第一把火就烧向和他关系不好的教授,好几位以前和他作对的老师都被赶到外校去了,铲除异己是所有上台者的首要工作。张仁瞻上台了,他不敢对老丁动手,但对我们这些年轻教师,他是不会有什么顾虑的。”邱新风也陷入了沉思,他无法反驳郝胜强。于军说:“就算不赶我们走,他随时都可以给我们穿小鞋,在科研经费的申请上,只要他卡一下脖子,我们绝对吃不消。”几位师兄弟一起谈论了大半天,竟然没有商量出一个结果。
郝胜强找到了丁子健,把师兄弟们的想法和他交流了一下。导师也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是,他无能为力又无可奈何,说:“你们看着办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万事随缘。”导师的消极态度,让郝胜强失去了主心骨,他感觉非常孤独和寂寞。他想起十多年前,刚进这所大学的时候,他像所有新生一样,对名牌教授丁子健崇拜得五体投地。那时候的丁子健,是学校的大牛人,是化学院的一面旗帜。他有丰富而卓著的科研成果,有广泛的社会交往,又是裴仰之院士最得意的弟子,声名远扬。那时候,丁子健身材高大,风度翩翩,极具男性魅力,被女学生们私下评价为“美男教授”, 学校有“可以不知道校长是谁,但是不能没听过丁子健”的说法。十多年过去了,在外人眼中,丁教授越来越有魅力,无论是人品还是学术成就,他都在朝大师看齐。可是,对郝胜强而言,丁子健已经和一位即将退休的老工人差不多,尤其是院士申报受挫以来,他万念俱灰斗志全消,在郝胜强心目中的形象也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当然,除了申院失败,或许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诸如与赵莹雪的关系之类的因素,彻底伤了丁子健的元气。老丁靠不住,郝胜强感觉压力越来越大。
导师申院的事情不能放松,和何耀华的合作也要继续进行。关于力天公司建筑涂料产品的改进,郝胜强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研究,把技术改进报告递上去了。针对这种油漆的优缺点,郝胜强提出在涂料里面加一种药剂,能增加油漆的吸水性,同时添加一种无毒香料,能消除墙面的刺激性气味,散发出淡淡的芳香。郝胜强对自己的技术改进方案很有把握,谁知道交给何耀华之后,半个月才有反馈消息。何耀华通知郝胜强去他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