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国,横都,王城,曈烟宫。
曈烟宫为太子府邸。
越国的太子——以匡,在书房内批了一天的奏疏,终于批完了最后一本,长舒了一口气,而后将这些奏疏整理了一下,复又抻了个懒腰,如释重负感慨道:“唔……终于批完了——你、你、你、你是、什、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司文渊一声不响的突然闪现在以匡的书房内,这可着实把刚刚批阅完奏疏的以匡吓了一大跳。
司文渊笑道:“小太子,不认识我了?”
以匡缓了缓神后,觉得“小太子”这个称谓似曾相识,想了想,却没想起来。
司文渊笑着提醒道:“还记得你的册立大典吗?”
经司文渊这么一提醒,以匡瞬间想了起来。本想站起身来恭敬行礼的以匡,发现腿麻了,站不起来,只得坐在原处,恭敬的拱手道:“原来是之前跟着风大祭司的那位前辈,恕匡无礼,这腿麻了,难以起身全礼。不知前辈突然来访所为何事?”
司文渊笑着摇摇头,将以思的信递给他:“帮忙而已。走了。”
以匡恭敬的双手接过信,一看笔迹发现是以思所书,刚想问司文渊,却发现司文渊没影了。
“唉……”以匡有些后怕又无奈地摇头叹气,边拆信边喃喃自语,“下次能不能不这么吓人啊……”以匡将信封打开,缓缓地将信从里面拿出来,尚未看见信的内容的时候,以匡突然反应过来有点不对劲了,自言自语道:“不对啊……阿思的信,怎么会是他送来的?而且还这么晚……难道出事了?”想到这里,以匡加快了打开信的速度。
片刻之后。
“来人!”看完信的以匡怒上心头,立即唤了书房外的随从进来。
书房外的随从听见太子传唤,立刻推开门进去,恭敬地行礼道:“殿下。”
以匡吩咐道:“去请大殿下到王上寝殿等孤。”
那随从不太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又问了一遍:“现、现在吗?”
“嗯,让他们把马车准备好,孤拟完条陈就走。”
“是!”
随从离开后,以匡便从身前的桌案上翻出来一本空白的奏疏,梳理了一小会儿思绪之后,便下笔将以思信里提到的要求拟成了初步的条陈,写完之后便立刻带着这条陈和信前往笙正的寝殿。
越国国君笙正共有四个孩子,长子以奂,今年三十岁,为侧妃所出,一向辅助太子处理朝政;次子以匡,也是三十岁,只比以奂小了一个半月,为王后所出,身为嫡长子,以匡自出生便被立为了太子,自小便跟着笙正处理朝政,因笙正天生咳疾不能劳累,故如今越国的朝政大事基本上都是以匡在处理;三王子以峻,二十九岁,亦为王后所出,十五岁便隐瞒王子身份到了边军历练,屡立战功,如今已是边军的统帅;而笙正的最后一个孩子,便是今年已经二十五岁的以思。
迟乐殿。
笙正和大王子以奂已经坐在茶几旁等了以匡一会儿了。
以匡进殿之后命左右退下,便径直走向父亲和大哥。
以奂等以匡走近后问他:“怎么来的比我还晚?”
以匡并没有回应以奂,而是面色凝重的坐下,将信先递给了笙正:“父王,这是之前跟着姑父来过咱们越国的那位司文前辈刚刚给我送过来的。”
“他?”笙正疑惑地接过信拆开来读,神色越读越难看,看完之后便把信递给了以奂。
以奂读完信后亦是愤怒异常,狠狠地锤了下桌案:“岂有此理!背后伤人连错都不认!还说什么已无大碍,碎了心脉那是要命的事儿啊,这小子,怎么现在才给我们报信?”以奂虽然嘴里抱怨,可更多的还是心疼以思。
以匡将自己拟好的条陈递给了笙正:“父王,这是根据四弟信里的内容粗拟出来的条陈,若是可以,孩儿回去细化一下便发下去了。”
笙正接过以匡写好的条陈看了看,便又给以匡递回去了。
以匡看笙正似乎并不满意,遂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笙正言词清冷地说道:“不止咱们越国。以思既然想让流云除名,那自然是让他们在九州之上皆无立足之地。”
以奂有点不敢相信地问道:“父王的意思是……咱们要跟其他国家交涉吗?这样也未满闹得太大了吧,传出去,咱们越国是不是……”
笙正目光狠厉的让以匡和以奂有些紧张,语气也冷冷的:“记住,跟卑劣之人讲道义,那是愚蠢。他流云门可以用满门之力来不讲理,咱们越国,便该举全国之力讨公道。遣使各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并告诉他们,但凡有流云弟子入了他们的境,便视为与越国为敌,一切贸易盟约立时断绝,且不敢保证不会用兵。还有,国内的告示,必须把以思本好心救云昂,却被云昂背后重伤而且还拒不认账的事明明白白写出来。”
以匡明白了笙正的意思,不禁点点头道:“民与上同意,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
以奂也点点头道:“父王意思孩儿明白了,也是,咱们自家的孩子被人伤成那样,凭什么给他们留余地,咱们自家王子被人欺负咱们都不管个彻底,怎么让国民相信咱们会护着他们。这其实已经不算是私事了,是国事,只不过……咱们这算是借着国事的借口,报私仇吧?”
笙正听见这话苦笑了一声,挥挥手示意以匡和以奂离开:“去吧,拟好了直接发下去就行,不用再来报我了。”
以匡和以奂站起身同时行礼:“是。”随后便退出了迟乐殿。
迟乐殿外。
以匡和以奂缓缓地走向马车那边。
以奂边走边问以匡:“匡,刚才父王眼神里最后的那种悲伤,总觉得,不太像是为了阿思啊,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以匡本想回答,但终是没说出口,沉默了片刻后,方开口说道:“劳烦大哥辛苦一下,到我那去,咱们今天晚上把这些东西弄出来。”
以奂见以匡没有回答,倒也没追问,而是关怀地问道:“我是没什么事,倒是你,前几天去巡视堤坝,昨日这个时候才回来,今天又批了一天的奏疏,扛得住吗?”
以匡略带耍赖地笑道:“我一个人自然是扛不住,所以,这不是得拉上大哥帮我一块儿扛吗?”
以奂也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两人说完话没一会儿就走到了马车旁,以匡对以奂说道:“让他们回去跟大嫂说一声吧,咱们一辆车回去。”
以奂点点头,便吩咐自己府里的人先回去,然后便上了以匡的马车,前往曈烟宫。
马车内。
以奂笑着问:“行了,让我上你的车,是有事要说吧?别端着了。”
以匡抿了抿唇角,语气略带忧伤地说道:“父王刚才的样子我也看见了,父王那个样子,是为了月夫人。”
以奂十分不解的问道:“月夫人?父王不是一向讨厌月夫人吗?身为季国的细作,却瞒了父王那么久。”
以匡叹了口气,开始讲起以思的生母——月夫人的故事:“若不是传父王讨厌月夫人,怎么能保证没有人敢在父王面前提起她呢?其实关于月夫人的事,我也是几年前偶然听母后提起的。当年季国看中了月夫人的医术,以其唯一胞弟为质,将十六岁的月夫人送到咱们越国的司巫属,让她伺机毒害父王。可月夫人是什么人啊,仅仅两年就成了咱们越国的大巫司,年仅十八岁的大巫司,千年来仅她一人。像月夫人这样的人,一身医术是用来救人的,只会是用来救人的。她成了大巫司没两天便入宫给父王诊治了,那是她第一次面见父王,可就是这第一次见面,月夫人便将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了,并且还以可以为父王诊治先天咳疾为由,请父王帮她将弟弟救出来,免了她的后顾之忧,这样可以专心帮父王治病。”
“这……父王就这么信了?”
“当然没有,听母后说那天父王问了月夫人很多问题后,发现月夫人虽然是季国人,但她对我们越国的国政律令了解的十分透彻,甚至就连朝堂上一般官员的见解都远不及她。母后说,父王跟她说过,他信月夫人,是因为月夫人最开始回答的话,月夫人说,她不愿意为了自己的弟弟去伤害无辜之人,更何况还是一国国君,就算她做成了,自己和弟弟未必有命活,身为医者,她宁可选择牺牲唯一的弟弟,大不了她自己陪着弟弟去了便是。”
“……”以奂听到月夫人的故事后,感慨万千,略有遗憾地自言自语,“我都快记不清月夫人长什么样子了……舍生取义,说起来容易,可这又是多艰难的决定啊……”
以匡看着感慨的以奂,却摇了摇头笑了出来,他笑大哥感慨的有些早:“月夫人最让父王震惊的,是她知道咱们越国要的是什么。”
以奂有些难以置信地询问道:“月夫人说了什么?”
以匡回答道:“月夫人说,咱们越国要得是九州一统,这一统,不依靠兵勇,而是要博九州各国的民心,众心所向,才能真的笑到最后。月夫人甚至还说,咱们越国最让各国恐惧的,不是财力、军力,而是咱们越国这七百余年来,历经三十多位国君,虽说也有很多资质平平的守成之主,但却从未出过一个昏君,再加上昭桓仁献太子、尘客太傅、风殷大祭司,如此得天独厚,哪国又能不畏惧?”
以奂完全不敢相信地感慨道:“这、这月夫人当年可只有十八岁啊!”
以匡拍了拍以奂的肩膀道:“所以啊,自从在母后那听到了这些,我倒是对阿思在政事上的天赋没那么惊讶了,毕竟她母亲可是月夫人啊。”
“难怪不让提,这样的月夫人,父王当初,得有多在乎啊……”
“有多在乎?”以匡顿了顿说道,“当年父王欲纳月夫人时,月夫人便已告知父王她天生体寒,纵是她自己都无法调理,可以说是生不出孩子的,就算上天恩赐,生下来的孩子也多半会先天不足。可父王却说,他自己已有两子,太子也已经确立,而母后当时还怀着以峻,子嗣上已经足够,无需月夫人锦上添花。从那时起,父王独宠月夫人,时至今日,再未碰过任何人。”
以奂听到这些,震惊之余不免有些心疼起在去翼风之前的以思:“难怪阿思自幼体弱,跟在药罐子里泡大的没什么区别。”
以匡摇摇头:“大哥,阿思天生体弱,并非因为月夫人的体寒。月夫人有孕近七月时,季国遣使以淬毒暗器刺杀父王,月夫人当时推开了父王,自己却被暗器伤到,虽然及时排了毒血,体内却还是留有余毒,若想彻底祛毒,便得舍弃阿思,所以……”
“……”以奂也不傻,他已经明白了月夫人当年是为了笙正和以思才会早逝。
“唉……”以匡长叹了一口气,复继续说的,“当初月夫人身死后,父王以季国刺杀为由,不顾咱们越国几百年来的国策,倾举国之力攻打季国,很快便打下了半个季国,以此为月夫人陪葬。当时若非母后他们以月夫人不愿见到生灵涂炭为由劝住了父王罢战,只怕这季国早已灭国了。阿思是月夫人唯一的延续,父王怎么可能会容忍阿思被人那样伤了,所以啊,这事儿,咱们要么不做,要做便必须做绝。”
以奂何尝不想把事情做绝来为弟弟讨公道,只不过碍于国事需冷静,不能意气用事,这番有了父亲和太子的准话,更是不用顾及任何情面与余地了。
到了曈烟宫后,以奂和以匡便一头扎进书房,商讨了整整一夜,终于将下发于国内的诏书以及出使各国的国书写了个仔仔细细清清楚楚。
“唔……”最后一字写完,以奂和以匡兄弟俩不约而同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而后兄弟俩见彼此如此默契,又是同时笑了出来。
以奂起身抻了一个懒腰后,径直向书房一侧的榻走了过去,边走边跟以匡说道:“剩下的都是你太子的事儿了,这睡榻借我歪会儿哈。”
见大哥话音刚落便倒在了榻上,以匡便出言打趣道:“你睡这儿我睡哪?回你自己那去。”
以奂边打哈欠边说:“啊——哈——不行,岁数大了,睡醒了再走,你回你自己寝殿去。”
以匡拿自己这耍赖的大哥也没办法,便招呼了已经守在门口的属官将整理好的案牍送至各个负责的主官那里,让他们立刻下发,又吩咐道,那些官员若是有疑问想要问询,让他们未时再来。
事情处理完了,以匡也打着哈欠回了寝殿。
见太子回来了,刚刚起身的太子妃立刻迎了上去:“殿下这是又熬了一夜,怎么没在书房直接休息?”
太子挽着太子妃走到床前,转身坐下、躺平,而后对着坐在床边的太子妃说道:“大哥占了我的睡榻,我总不能跟他挤一个啊。”
“你们兄弟啊,都三十了,还跟个孩子一样。我刚吩咐了他们去煮了粥,喝了再睡吧。”
“不了,太困了,我吩咐他们有事的话未时再过来,大哥那边你去安排一下吧,要不把大嫂请来也行。”
“放心吧。”
“你也别太劳累了,病还没好呢。”
“睡吧。”
“嗯……”以匡也真是困得不行,刚答完最后一句,便昏睡了过去。
这之后便是越国遣使各国、下发召令,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