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了玉姬之后,明月回太白山的路程变得心事重重。
仙族集天地之灵气,有着俊俏美貌的外表,超然的气质。对于由兽族修炼而成的魔族,仙族向来都不以正眼相瞧。原因嘛!可想而知。为此,对于仙族的傲慢和鄙夷,魔族也有着自己的小自尊,自然耿耿于怀。
仙魔两族虽然井水不犯河水,表面上万里无波,其实暗地里却是凶潮涌动。要不然王母娘娘也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侍女私自下凡而将其打入河底淤泥,散其灵力、化其魂魄。
私自下凡最多算是失职,绝对上升不到触犯仙律的地步。
真正的触犯仙律,绝对是因为玉姬与魔界至尊烨华的禁忌接触。
这些,明月心里明镜似的。她用自己一根最没用的头发都能想象得到,如果自己去魔界的踪迹一旦暴露了出来,后果将不敢想象,仙界最忌讳仙族与魔族有任何瓜葛,南天门上千万条的仙律大都是针对魔族而写。
可是,玉姬跪在她脚前悲痛欲绝的模样,她如何能够拒绝。这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挂念,也是一个妻子对丈夫的思念,虽然隔着千万条的禁律,但那颗炽热的心却如烧红了的铁烙,滋滋冒着热气,决然的势必要在这冰铜禁律上烙出一个空洞。
这是多么让人佩服的事情!
明月没有再半分犹豫。
这是一个阴沉沉的傍晚,她站在魔界的入口处,银丝镶边的白色斗篷里,她双眼锐利又好奇地看着门口佝偻站着的两个魔界守卫。
确实长得不好看!
在明月眼中,那两个守卫就像画纸上潦草画出的两棵大槐树,那枯枝就像他们炸在头上杂乱的头发;那弯曲的肩背像衣服里面硬塞了两托大石头,隐没了脖子。这是初出仙界、初入魔界的明月对魔族族人发自内心的中肯的外貌评价。
但现在的重点不是评价他们的外貌,再说,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也就这一转念,明月便收起眼中的好奇。她把荷花玉簪举在手中,朝着那两个魔界守卫清声道:“我要见你们魔尊。”
荷花玉簪闪耀着红黄相间的光芒,光芒驱散了一层层幽沉的灰尘,荡着金红色的光圈,掺入眼睛里,是耀眼的金灰。
那两个魔界守卫看直了眼,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这消失了千年的荷花玉簪又重新出现在魔界里,只是……
“你……”是谁?
模样不是他们的魔尊夫人呀!
明月看懂了他们的疑惑,一扬下巴,自报家门,也不等他们开口发问。
“我是仙界明月仙子,想见一面你们魔尊烨华。”
那两个魔界守卫一听,互相警惕地对视了一眼,眼中泛着精光,又回头认真审视了明月一番,其中一个附耳在另一个守卫旁唧咕了几句后对明月道:“跟我来。”
说完便转身两手一推,幽黑沉重的魔门被推出一条缝隙,明月也不耽误,连忙跟上。
入眼便是一片暗沉,脑部系统一时接受不了,脑袋一晕,连忙停住脚步,好一会儿眼睛才适应了过来。周围的一切这才变的逐渐清晰起来,这里几乎没有一丝阳光的味道,她不禁微皱了皱粉嫩的鼻头;空中悬浮着大大小小蟹青色的圆锥子石头,她觉得它们随时都会砸在自己的脑袋上;地上还有许多裂痕,裂痕里燃烧着猛烈的烈火,滋滋地响着,明月跟在那守卫后面极为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便会踩进了火坑。
他们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一座高低不平的石头桥,经过一片纯白色的彼岸花海时,明月纳闷,这天堂路上的白色彼岸花怎么会生长在魔界里?但她来不及细想,因为他们已来到了魔尊殿前。
守卫让她停在外头后便走上前去敲门。趁着这个间隙,明月打量了一眼眼前这宏伟的魔尊殿,虽是魔殿,其实不过是一个巨大的洞穴,穴口处装饰了一些人间的门窗。
只是,为什么门外挂着的灯笼是白色的?
难道魔界有挂白灯笼的习俗?
这又不等她细想,那守卫已走了过来。
第一次跨进魔尊殿,眼极所见又是超出了她的想象。整个魔尊殿里空旷的厉害,就像月光下寂寥的草原,使人迷茫。
那守卫把明月领进了魔尊殿后便退了出去,明月环顾一周,想找些活的气息。很快,她便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断断续续的气息。
在一面水波移动的水帘子后面,她知道那一定是魔尊殿的主人了。为此,她面朝水帘子微微鞠了一躬,清声道:“仙界明月仙子拜见魔尊,路过魔界,特来探慰魔尊尊体。”
“探慰?你们仙族的人有这么好心?”
水帘子后传来一声年轻凛然的声音。
明月不觉蹙眉,心想那魔尊烨华少说也有几十万岁了,年纪与声音向来成负比趋势,年纪越大,声音便会越低沉粗糙。
这绝不是魔尊烨华。
可是……又会是谁呢?
在这象征权力的魔尊殿里。
明月忽然想起了穴口上挂着的白色灯笼,难道……
她不敢再往那深处想,虽然她知道自己猜想的方向并没有错。她想越过那道波动着的水帘子去证实自己心中的猜想。
但,她最终没有迈开脚步。魔界的礼数,她不懂,但大致和天界是差不了多少的。
千年的仙律耳濡目染。
她不能逾越。
见明月不回答,水帘子后面的魔尊似乎有些怒气了,“荷花玉簪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明月不知该不该把玉姬说出来,可是如果说出来,弄不好以魔族占有欲强烈的性格,一定会去仙界强要玉姬,定会阻碍玉姬在瑶池里的修炼。
想到这,明月立马当机立断地否定道:“这......这荷花玉簪,是我在路上捡来的。”
“哼……”屏风后传来一声讥讽地鼻腔声,“捡来的?本尊可从未没听说过仙族的人是低头走路,莫非你这位明月仙子是个怪胎?“他停顿了一刻,又续道:“既然仙子不愿说实话,还是请回吧!本尊身体健朗,不劳仙子挂念。”
这……明月忽然心急了起来,没问出什么回去也不好交差,可是她现在说也不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闻那气息,似乎是在硬撑着,恐怕伤势严重。
她缓慢地移到穴口处,终究不忍,道:“魔尊还请一定要坚持住,三日后我定会拿仙丹过来。”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银丝镶边的白色斗篷的边角在炎彬的漆黑的眼球里一掠而过,像夜空里的流星,带给人希望。
玉姬自从蟠桃宴上与明月一别之后,就在苦苦等待,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始终没有等来明月的身影,就在她心灰意冷的时候,忽然远处现出一抹熟悉的身影,她几乎是立马从荷花里飘了出来,急急迎了上去,眼里闪着亮光。
可是明月刚瞧见玉姬,便顿下了脚步,脸上有些不忍。
“明月仙子,你可来了。”玉姬激动地道。
“对不起,我用时太久了。”明月歉声道。
“仙子不必道歉,玉姬知道,仙界仙兵把控严实,想必出去一趟一定是胆战心惊,玉姬先谢过仙子了。嗯……”
玉姬欲言又止。
明月知道玉姬想问什么,但她实在不忍说出口,“我……”
“仙子不妨直说。”
玉姬见明月说话吞吞吐吐,猜到情况不妙,但她还是努力保持镇静。
明月认真看了玉姬一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趋于平和,“前些时日,魔界的一位凶魔擎苍想篡夺魔位,经过一番腥杀,虽然已被压制在了炎冰地狱里,但……但魔尊烨华牺牲了,现在的魔尊是炎彬,他好像受了很重的伤。”
“什么?”玉姬听完明月的话后险些站不住脚,还是明月伸手扶住了她,她说话语无伦次,“烨华走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不信,我不信,他是魔,他还是魔尊,魔是长生不死的,他怎么会死?”
明月不知如何安慰玉姬,她捏起自己的袖角为玉姬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
“仙子节哀,烨华虽去,但你们的孩子炎彬还活着,仙子放心,小月一定会想办法把他的伤治好的。”
玉姬忽然猛地抬起头,抓着明月的手,像抓住希望似的,“还有炎彬,我和烨华的孩子,他受重伤了,仙子一定要救好他,就算……就算用我最后一缕魂魄交换,我也毫不犹豫。”
明月被玉姬的话所感动,在这个冰冷的仙界里,她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无私的奉献之情。
她回以玉姬一抹放心的微笑,“仙子放心,小月自有办法,虽然仙子的魂魄对小月来说并没有用处,只是仙子也太不爱惜了,叫我看了心疼。”
玉姬苦笑一声,道:“我不是不爱惜自己的魂魄,我是千年荷花化仙,能活血止血、解热解毒、泻火清心,如果能换我儿一条性命,我心甘情愿。”
“母爱真伟大!”明月发自内心地道。
玉姬瞧明月感叹的神情,按下自己心中的悲痛,安慰道:“你和双成长的真像,当年,我俩一同伺候王母娘娘的时候,你母亲在空闲时最喜欢坐在瑶池边上吹玉笙了,吹的特别好听。”
“没想到仙子与我母亲这般熟悉,可是我作为她的女儿,连她的模样都没有见过。”明月有些伤感。
玉姬伸手拍了拍明月的肩膀,“你母亲的模样与你一模一样,她的心永远连着你的心,你看……”
玉姬指着前方的一朵云彩柔声道:“那朵白云曾经载着你母亲飞行过,还有那颗蟠桃树,你母亲在那下面摘过蟠桃,还有这只仙鹤。”
玉姬忽然手腕一拐,指着明月身后走过来的一只雪白的仙鹤,“当年可没少听你母亲的笙乐。你看,你母亲一直都陪在你的身边,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你。”
被玉姬这么一说,明月看这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变了样,它们变得有颜色了,变得有温度了。忽然,她又想起炎彬的问话,于是便向当事人问道:“玉姬仙子,那日我去魔界,炎彬对我这荷花玉簪很是怀疑,我当时搪塞了过去,但想必他不会就此罢休,所以,小月想问问仙子的意思?”
玉姬低头看了看自己缥缈的身子,悲伤道:“还是不要告诉他了吧!我这一缕魂魄,他看了一定会很伤心,倒不如不知不扰。”
明月颔首,她心里其实也猜到了会是这个答案,只是她想到的玉姬拒绝的理由却与玉姬所说的大相径庭,想想还是自己太过局限了。
回去的路上,由于想着玉姬后面对她说的抚慰的话,觉得这脚下的云彩都变得轻盈了起来,千万缕仙丝环顾着她,像慈爱的拥抱,飘过辉煌的天宫,掠过碧绿的湖面,飞过葱绿的山顶。
明月带了点拥抱下的幸福回来,嘴里含着笑。
清风正拿着扫帚在庭院里狂扫枯叶,一扫帚扫去,干扁的黄叶子又从枝尖滑了下来,扫去又滑了下来,扫不完的枯叶,扫不完的枯燥。
明月不瞧他,径直往炼丹房里走去。可是清风看见了她,他把扫帚在手中打了个圈,直平平地挡在明月胸前,嘴角一歪。
忽然,他鼻子轻嗅了嗅,“哈!小月,你去瑶池了。”
明月用一根食指把挡在胸前的扫帚推了开去,一边走一边道:“与你何关?”
清风把扫帚一扔,追上来笑嘻嘻地道:“当然与我有关了,你去瑶池,自然可以给我顺带个蟠桃回来嘛!”
“我为什么要帮你顺带个蟠桃回来?”明月目不斜视地道。
“因为……因为我每天为你清扫庭院呀!你看……”清风指着明月雪白的鞋面,“你为什么鞋底会这么干净,都是我的功劳。”
明月忽停住脚步,笑眯眯地看向清风,道:“清风,我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经常从那扇门走进走出吧!”明月抬手往大门一指。
清风顺着明月的手指往大门看去,挠了挠后脑勺,“对啊!怎么了?”
明月眉梢一吊,把清风的右手腕抓在手里把看,就像在鉴别一件古董文物,翻过来又翻过去,像是决心要数清有多少个指螺似的。
清风的耳根上忽地泛出一片小小的红晕,他的表情变的有些不自然起来。
“没有。”明月摇了摇头道。
“什……什么没有?”清风有些羞涩地问。
“唉……”明月叹了口气,松开了清风的手,“开门的老茧呀!”
“开门的老茧?”
明月已经走远,清风仍愣在原地,不懂地翻看着自己的手。忽然,他像茅塞顿开似的,嘴里碎道:“说我没开过门就没开过门嘛!干嘛还说的这么深奥?又不是智商大比拼?”
可是嘴上虽是这样嘀咕着,脚却非常自然地又跟了上去,“嘿,小月……”
清风正想与明月再理论一番,却见明月正站在炼丹炉旁边若有所思,这一反常让清风瞬间把刚才的不服气给抛去了九霄云外。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要是换做以前,明月是能不来炼丹房就不来炼丹房。
反常。
有问题。
清风轻手轻脚地踱步到明月身后,伸手在明月肩上重重拍了一下,像往常一样等着预想的怒火砸到他脸上。
可是明月却真的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表情平静无波,竟然还开口问他,“你说这炼丹炉里炼出的仙丹,真的可以治世间百伤吗?”
“切,那是当然。”清风骄傲地道,忽然,他像是又想起什么似的,目光紧张地盯着明月,“你受伤了?”
明月见清风想象力丰富,不禁噗哧一笑,张开双手,“你看我哪里像受伤了?我只是很好奇。”
清风轻舒了一口气,又换成了那副顽劣不恭的模样,“师傅炼出来的仙丹自然能治世间百伤,要不然人界的凡人怎么会不远千里来我们这太白山只为求取一颗仙丹,不过世间怎么会有不劳而获的东西,他们求得了仙丹,自然要失去一些东西。”
“会失去什么东西?”明月认真地又问道。
清风忽然促狭地盯着明月,顿了会儿才道:“生命、、亲情、友情,总之是他觉得对他来说最珍贵的东西。”
“哦……”明月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这仙丹对我们仙族来说并没有任何用处,不知道对魔界的魔族来说是不是也能有医疗的功效?”
“魔族?”清风忽然大叫一声,警惕了起来,“我们仙族与魔族向来水火不容,你……你有认识魔族的魔人?”
明月见清风的反应如此强烈,心想,自己还只是随口提了一下魔族的名字,要是清风知道她想用这炼丹炉里的仙丹去救魔界至尊的话,他一定会暴跳如雷,说不好还会去告诉师傅,那就大事不好了。
为此,她假装随意一笑,自然地道:“我就随口问问而已,有点好奇罢了!”
“好奇害死猫。”清风白了明月一眼。
见清风对自己刮眼色,明月便没好气地道:“不告诉我便算了,懒得问你。”
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清风急忙挡在明月面前,笑嘻嘻地道:“我哪有说不告诉你嘛!好了好了,告诉你就是了。这炼丹炉里炼出来的仙丹在不加任何辅料的情况下,只能用来救治人界的凡人,如果想靠仙丹救魔族魔人的话,需得加上我们仙人的一滴血液,一滴血液炼就一颗仙丹,炼成之后的仙丹会呈赤红色,从前有仙人称它为心丹,因为它有一个弊端。”
“什么弊端?”明月几乎是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