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萧取下背上大弓,却不便射,只翻来覆去检查弓弦松紧,弓背的强韧。诸般做作间,雁群渐渐飞远,人们暗暗替她着急,雁群飞出射程,箭法再高明,又如何射得下大雁?
云小姐大概是不会射箭,所以拖延时间,藏拙不射,这想法虽然不敬,却感染了许多人。纪瑕也猜不出她的用意,好在一开始就没有抱很大希望,现在也不至于太失望,只是觉得一番做作大可不必,时间拖久面子就回来了?斜眼看去,董玉仍是充满信心盯着场中,不由暗自称奇,如此死心塌地,执迷不悟,当真少见。
云萧终于检查完猎弓,抬起头来,人们看看她镇定自若的神情,又看看已飞出射程的雁群,希望重燃,莫非她能射下射程外的猎物?这也算了不起。却只见云萧背对雁群,望向天边一只姗姗来迟的孤雁。场边几声叹息,更多人暗叹在心,罢了,原本就该料到绝不会有精彩表现,等她射下孤雁,好歹给些掌声,以免她太难堪。
云萧扫视全场,白明珠幸灾乐祸,大多数人无精打采,纪瑕意兴阑珊,董玉沉着脸,白明夷一脸关切,赫连羽则看不出喜怒,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云萧远远望一眼赫连羽,微微一笑,举弓对准渐飞渐近的孤雁,拉响弓弦。
一声凄厉的哀鸣惊醒快要睡着的人们,孤雁直直落了下来。场上鸦雀无声,人们目瞪口呆,不能接受突如其来的变局。射雁不出奇,但如果弦上无箭呢?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有谁会相信空弦射雁这等无稽的事,但众目睽睽之下,怪事偏偏发生了。云小姐手上只有一张弓,箭囊纹丝未动,如果用袖箭之类的暗器也逃不开众人的眼,毫无疑问,她有弓无箭射下一只大雁。这不是箭法,而是仙术。人们太过震惊,竟忘了喝彩。
白明珠也看呆了,忽然发现云萧正笑吟吟望着她,不甘、屈辱、沮丧、佩服一起涌上心头,脸色煞白,眼睛却似要喷出火来。然而狄家女子言出必行,绝不推诿耍赖,她竭力保持平静的口吻:“你赢了。”说完转身跑出场外。
云萧望着她的背影,笑容依旧,眼神却很奇特,并非得胜后的欣喜,而是混合着嘲讽与赞赏的落寞。
一波三折的比赛结束了,到处谈论的是云小姐神奇得不像箭法的箭法,赌局输赢倒无人在意。有人联想到云小姐救活黑族少主,有起死回生之能的传闻,得出一个结论,云小姐是天女下凡,来到草原佑护众生,使牛羊肥美,人民安乐,国家强盛。当天的围猎还没有结束,这种说法已经传遍每个人的耳朵,有人一笑了之,大多数人却深信不疑,只差没有正大旗鼓地顶礼膜拜了。
赫连羽虽然拜神祭神,却不信鬼神之说,如果真有上苍,真有神灵,怎么会坐视世间诸多不平与血腥,怎么会对一幕幕惨剧无动于衷?如果世上有神,那么这神是值得唾弃的神。在他的领地,他就是神,神就是他。他不相信什么天女下凡,所谓起死回生只不过医术高明,但空弦射雁之谜却也想不明白。
“我输了,这些金子是你的了。”很拙劣的开场白。
云萧轻抚手腕,敛眉笑道:“折杀云萧了。我能赢,是托大王的福。”
赫连羽双目一凝,轻轻拉过她的手,揭开衣袖,白皙的手腕上赫然有一圈淤青,模糊地啊了一声,深深的自责堵住了所有的话。如果不是她手腕受伤,怎么会弄空弦射雁的玄虚?
赫连羽默默走开。
云萧放下衣袖,心里闷闷的,有一丝茫然。她没有随身带着治淤消肿的药,又不愿意让纪瑕等人知道她和赫连羽之间发生的事,所以只能忍着,反正过几天自然就好了。可是赫连羽的举动又算什么呢?道歉?自责?
正在发怔,赫连羽又走了过来,带她上马回了营地。抱着她进了帐篷,小心翼翼把她放下,掏出一个精巧的玉瓶。
云萧说声多谢,伸手去拿,却被他顺势揽在怀里。赫连羽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挽起她的衣袖,开始为她擦药。药膏刚从瓶中取出有些冰凉,他挑在指尖上,等药膏发热了才均匀地涂到她手腕上。
他灼热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鼻息喷在她脖颈和耳廓上,引起若有若无的****,云萧挣扎一下,动弹不得,只听他在耳边低声笑语:“我又失仪了。我不在乎。”
云萧怒极而笑,“人如果没有礼仪,和禽兽有什么分别?”
赫连羽涂完药膏,仔细帮她掩好衣袖,却并不放手,牢牢把她困在怀里,说道:“你们一向称我们是不开化的野蛮人。”
云萧道:“只要习用华夏的礼仪文化,蛮夷也会成为华夏一族。”
赫连羽道:“我觉得还是做野蛮人自在。”
云萧叹息,说道:“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
赫连羽笑道:“晋国百年霸业,兵戈不断,国内六卿明争暗斗,可真是温恭谦让,礼仪,哈。”
听到牵扯上赵氏,云萧敛起笑容,看问题自然要看立场如何,她从小见识过无数场家族之间与家族内部的争斗,即使马上要斗个你死我活,见面也会客客气气,哪里像他,一点都不顾及应有的体面。
赫连羽看她不说话,乘胜追击,说道:“还是我们狄人爽快,强者为尊,最有力量的人称王,没有那么多虚伪客套。”
云萧冷哼一声,说道:“好一个拧伤女人手腕的强者。”
赫连羽身子一僵,沉默片刻,说道:“你可以回报回来。”
云萧道:“好。”闪电般攫住他的右手腕,用力一拧,赫连羽闷哼一声,却动也不动。云萧在他腕骨将碎的时候突然松手。这个人,他真的毫不反抗。疯子。
赫连羽倒吸一口凉气,好快的出手,好狠的心肠,忍痛动动手腕,还好骨头没断,只一圈淤青迅速出现。见云萧发呆不说话,赫连羽道:“帮我擦药。”
云萧无语,他就真的这么讲求公平?看着亲手造成的淤青,到底有些不忍,拿过药瓶为他擦药。
白皙娇嫩的指尖轻柔地涂着药膏,有些凉意,带来一种奇异的感觉。赫连羽嘟哝几声,把头埋在她的颈窝,贪婪地吸着少女特有的体香。云萧下意识地抗拒,却并没有挣扎,手腕上的剧痛似乎也因此减轻不少。
云萧涂完药膏,感受着他全身压上的重量,皱皱眉头,指尖搭向刚涂了药的部位,正要用力,忽然听他说道:“云萧。”
“嗯?”指尖蓄力不发,侧耳听他说下去。
“那只孤雁你怎么射下来的?”
云萧一本正经地说道:“天女无所不能。”
赫连羽在她脖子上轻轻咬一口,云萧一哆嗦,指尖用力,却被一股轻柔的力道化解。赫连羽手臂发力,把她抱得更紧,全身骨骼似乎都在格格作响。赫连羽道:“现在又轮到我了。”
云萧愕然,这算是开玩笑吗?一手拂向他的脉门,说道:“松手。我说。”
赫连羽化解她的招式,顺势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静静听她说下去。
“我会凝气成箭。”
赫连羽微笑,“如果真有这种神奇的武功,你不会仅仅用来炫耀。”也许会作为杀手锏一招制敌。赫连羽再次提醒自己,和这个狡诈无情的女人在一起的时候,最好多留一份心眼。
云萧一怔,“你倒是了解我。”低头想想,微笑道,“其实我只不过是效养由基故智。”
“养由基?”
“养由基是一百多年前楚国的一位将军,箭法通神,有人说他的箭技传自上古的后羿。有一次随楚王出猎,他指着天上一只孤雁,说不用箭就能将它射下,楚王自然不信。他拉响弓弦,孤雁发出一声哀鸣,应声而落。”云萧歇口气,见赫连羽听的专注,继续道来,“养由基向楚王解释,那雁不久前曾被人射伤,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所以叫得哀,飞得慢。弓弦一响,它以为又有箭来,拼命向上飞,一用力,伤口迸裂,就坠地殒命。这就是惊弓之鸟。我在书上看到过这个故事,这回试一试,反正已经说明是玩耍,就算被人点破,也不过博人一笑,没想到会被说成是天女下凡。”
“惊弓之鸟。”赫连羽细细咀嚼这几个字,若有所思,忽然笑道,“现在你可有把柄落在我手中了,冒牌的天女。”
云萧眨眨眼,摇头笑道:“你不把秘密说出去,我就是人们口中的正牌天女,把柄不算把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