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没事就到江边劈口味
记得童年时,随父亲从南陵的弋江镇坐了一条带帆的船来芜湖,百多里水路,风轻轻,浪悠悠,看山恰似走来迎。中午一餐,船上包伙,其实也就焖了一锅米饭,烧一瓦釜鱼汤而已。那时水里鱼真多,船家把一条系了漂浮子的丝网随便拖在船后,行过一段水路再来收网,便能收获一堆大大小小的鱼。就在船尾洗净,舀了清粼粼江水做成鱼汤,鱼汤里加了点船上带的豆豉,再倒进点酱油,透鲜。那便是我最早吃过的水上“餐馆”。
前几年,青弋江入长江口处的中山桥与花津桥下的水面上,各有一家船上餐馆,每到晚上就霓虹闪烁,招客人到船上吃鱼。鱼有专门的进货渠道,保质保量,都是鲜活的,一点不假。船经过装修弄出一间一间的包厢,夏天也可在船尾的露天处摆出一两桌。据说生意一度很不错,要吃饭得提前预订,后来,大约是排污还有安全等问题没法解决,这些船上餐馆就烟消云散了。
几乎是那同时,在当涂到马鞍山的一段江边,远离闹市区的地方也有几家船上餐馆。因为能吃到最新鲜的江鱼,很多人通过熟人打招呼订餐,我也前前后后吃过两回。那些船上餐馆,大小格局不同,经营方法各异,但共同点的一点,就是都说自家烧的是正宗长江鱼。有的甚至在船头摆出了透明玻璃缸,里面游动着鲜活的鱼、虾、蟹、鳖,让你生出一种即食的快意。如果是几个文化人乘着夜色而来,夜风透襟,轻波拍舷,以鱼佐酒,举杯邀风月,风月足可荡涤心胸……而在飘着雨丝的夜晚,阒静中,水流声清晰可闻,投眼窗外,远处或许正有几星幽谧闪烁的渔火,会让你想起古人“江湖夜雨一尾鱼”的诗句来。
2011年初夏,我参加市作家协会的一个活动,地点在“凤凰号”豪华游轮上。实际上这艘游轮就是长江上一个流动餐厅,从繁华市区开到当年大诗人李白写下“天门中断楚江开”的天门山下,再返回来,十来里的水路。一路无敌江景,风光无限,客人在游轮上可以赏景座谈开派对。船上能吃到鲜活的江鱼,更能吹到清新的江风,套用一句流行话,叫“哥要的不是鱼,是感觉”。确实,这艘包装得富丽堂皇的水上餐厅,生意兴隆自不待说,经常能看到打着小旗的旅行社导游领着大队人马奔上船,大呼小叫地围桌而坐……客人的兴趣,多在游历赏景,很少在吃鱼上。
住在长江边,若不能把江鱼的味道演绎成口舌间美丽的风景,未免不是一种遗憾。上个周末,几个朋友在我家打牌下棋,中餐是我动手做的。到了下午四五点钟,大家提议出去吃个新鲜,也透透气。一位院长朋友立刻打出了一个电话,简单几句就订下了晚餐。大家说走就走,两辆车开出,直往城北而去。四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了天门山下一家叫“天门鱼庄”的院子外。
见时间还早,我们信步走上江堤,眼前就是临江兀立的天门山。山不高,但奇峻峭拔,滔滔江水奔来眼前,急流湍曲,回波北向……难怪诗仙李白当年到此要激情朗吟,声播江岸。堤下是大片的柳树林,野草油绿,池塘静僻,从江面上吹来的风里带着浓重的水腥气。几只渔船就停在柳树林子边,有两条小狗大约是船上跑下来的,兴高采烈地追逐嬉闹着。
在江堤上走了一趟,看了风景,回到鱼庄门前。就这一会子工夫,我们的车旁已停满了十多辆车,门楣上的灯笼也早早亮起,召唤着一拨又一拨的客人。我们订下的,是院子里那间独立的非洲风情的尖顶圆草棚,走进去,里面却很开朗,电视和躺椅都有。等候上菜前,我照例又是要跑到操作间看一下热闹。厨房不小,火光熊熊,几个厨师忙得不亦乐乎……见没处转身,我只好退了出来,看两个女人在洗菜池边收拾鱼。一条刚被捞出鱼池的江鲤鱼,活蹦乱跳的,在地上蹦得噼啪作响,生猛有劲。水池里养的是鱼,旁边几个带增氧泵的大大小小的盆里也都养着鱼。檐墙上挂着一长溜咸货,鸡鸭鱼肉都有。
正是晚餐到点的时候,客人接踵而来,几个年轻女服务员和伙计进进出出地忙着。此刻,若是在市区那些星级餐厅频频举杯,或是在某处灯光迷离的卡座间喝上一杯卡布基诺什么的,会有一种优雅和浪漫的感觉……但是,跑到这偏僻的江边吃鱼,何尝不是一种奢华?
有人从非洲小屋里伸出头喊我,入座后就上菜了。先是一大沙锅浓汤鱼,鱼汤牛奶般浓白,里面肉块同样是奶白色的,柔嫩、细滑,仿佛凝脂,烧出这种汁水,功夫可见不是一般。一个粗瓷大碗里盛着昂丁鱼,每一条都是头尾对齐地叠放着,除了盐,几乎不加任何调料,只有几粒同样白净的蒜瓣。一盘盐水煮青虾,虾腹间贮满黑色子粒,灯光打在虾壳上,有种反射的银光感。最后端上来的一个鱼杂碎锅子,是我特意要的,因为我刚才在后厨间看到有不少鱼肚鱼膘搁在那里,真是可遇不可求。蔬菜有鲜炒黄花菜,深绿浅黄,清香诱人。而我更中意一盘叫“菊花脑”的野菜,放了很多蒜蓉和猪油炒出来,吃在口里,感动自舌尖滋生,瞬间愉悦了所有的味觉细胞!
朋友们都知道,我若是专寻美食而来,一滴酒都不喝的,因为喝酒会破坏味蕾的感觉。两个驾车的也没喝,剩下的三位刀锋战士,将两瓶白酒一滴不落地送下了肚子……最后,又加了十瓶啤酒“漱漱嘴”。我真替他们可惜了那一桌子好菜……但瞧他们那快慰平生的酣畅劲头,明显胜过我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