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香的喝辣的、斗妖怪杀恶鬼,忙着把鲛珠变黑,时不时抬头念着诀,想让天上的云彩破个口子让我上去,便是我在堂庭山五千年的山神生涯。
秉承着这一肆意生活的原则,到了尘世我决定要发扬光大,然而天不遂人愿,譬如上课吧,我是不愿意的,但是想着既然来尘世一遭,学习学习也是好的,便勉为其难去了;又譬如,娘一个月里总要召唤我去陪她吃斋念佛,先是在府里也就罢了,谁知道春暖花开,她居然变本加厉,总要去城西北如是山上的如是寺里去住个五天,我是更不愿意的,又想着既然生作人女,满足满足娘亲的心愿也是好的,满心不愿也就去了。
正当我下定决心,绝不再做一样不愿做的事情的时候,司乐官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说要在京畿举办个才女夺魁赛,选出全京畿最有才情的千金。这消息一出,我就恨得牙痒痒,要说这世上什么人最该杀,我认为不是烧杀抢掠、不是坑蒙拐骗、更不是小偷小摸,就是那挑拨离间之人。这举办赛事,同挑拨离间有什么分别?前一天还是朋友,后一天成了对手,从此虚张声势、笑里藏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更狠的栽赃陷害、买凶杀人,可不都是这挑拨离间挑的事?
然而,世上如我这般看得透世事的人不多,皇上就是愚人一个,一听这提议,连说三个好字,头一个就把公主大名报了上去;公主也是愚钝,听说了这热闹赛事,忙把我的名字也报了上去;官员一听,纷纷向爹爹预祝我夺魁,爹爹也不聪明,谦让着别家千金都很好,于是阿猫阿狗家但凡有个女孩子都报了名。
我虽是个没有追求的山神,却是个有尊严的山神,我堂堂一国郡主,若是名落孙山、颜面扫地怎么行?于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开始学琴棋书画,回望一把来时的初衷——吃喝玩乐,相去甚远,远远望着银河,滚滚流下泪两行,“星君,我究竟阳寿几何?现在就拿了去吧。”然而,皎皎星汉,半点回音也没有。
这赛事挑拨之效,过了没十天就发挥了效用。我正笑嘻嘻地进宫去上课,公主却冷着脸,也不迎我,也不理我,我俩并肩听课,但凡我想说个什么都被她抢了白,说错个什么被她发现了,定是大笑特笑一场,亏得中间一道锦屏隔着,与木阳大人也打不着照面。心中愤愤,这公主莫不是反应特别慢?今天才想起来我十天前就想到的事情?既是不愿意同我争夺,那你荐我的名作甚。
那头木阳大人,大抵也感到气氛诡谲,平日里两个学生笨归笨,好歹千金之体,尚守规矩,怎的今天一副拍桌子打板,似要上房揭瓦的态势,他倒是识相,早早收拾收拾便告辞,剩下对我怒目而视的公主,以及被公主怒目而视的我。
我俩就这样对坐着,我的袖子边是上课用的书册,我正揣摩着她若是扇了我个巴掌,我是回扇还是不扇,她却开了口,“跪下。”
“为,为什么?“我瞠目结舌,我可是堂堂山神,怎么能说跪就跪,这要是给哪个小禽*兽瞧见了,回头山里一传,那榆树、桦树、柏树,最是嘴碎的老树妖,叶子一摆,哗啦啦的整个山林都知晓了,我渡完劫还怎么有脸回去?
“我是公主,让你跪就跪!”她操起书册往地上狠狠一砸,却也不是那么响,也不是那么有气势。
我先还一打怵,继而喜上眉梢,我的机会可来了,顺手一推,一旁一叠书册全部倒在地上,“不跪!”还翘起二郎腿,“就是不跪!”
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此刻气得泛白,她的手指攥成拳头,指节都拧得泛白,肩膀抖动着,这盛气凌人、咄咄逼人的情形,让我突然晃了个神,想起天界那缠着子默的神女,也是这般喜怒无常,翻脸比翻书还快的。
她一定大叫一声,“大胆!来人!推出去斩了!”然后我这一世郡主,年纪轻轻,年方十五,英年早逝,一缕香魂,告老还乡,这样一想,美得我一个不小心“嘻嘻”笑出声,正落了她的眼。坏了坏了,若是气极了她,将我五马分尸可怎么办?我可想无痛渡劫,第二天还要轻轻松松去堂庭山上上班的。
然而这公主却终究没有那样恣意妄为,捏紧的拳头砸在桌上,“你走!从今往后,再也不要踏进我宫里半步!”便遣丫鬟将我送了出去。我还探头探脑地看她是不是使个眼色,让她们偷偷缢死我或是毒针一放,暗算我至死,可让人失望的,她们就只是恭恭敬敬地把我送出来。
出宫一路,侍卫怒目相视、丫鬟侧目避让,如同我带了瘟疫,一时我这以脸皮厚、厚似上青天的山神突然也觉得如同出门忘穿衣服般,四处遮掩,巴不得早早上了轿。
回了府,爹爹一脸凝重,“回来就好,明起待在府里,爹爹给你请老师,好好练练你那琴棋书画。”虽不严厉,却不容置喙。心中讪讪,更加对那司乐官恨得牙痒痒,却没奈何。回了院,不多时,一家子都沉沉睡去,想想那莫名其妙的公主,心里就愤愤不平,一咬牙,捏个诀,居然身轻依旧如燕,一个转身便坐在了屋顶上,心想那司命星君配药水时,手大概不只抖了一抖,这架势,十抖都是有可能的。刚刚坐定,居然瞧见爹爹趁着夜色,风风火火出了门,府里依旧一片沉静。
夜凉如水,从口袋掏出个鹦鹉螺号角,低沉沉吹了一声,呜呜咽咽,如泣如诉,传出几里之外,远远的城南,响起悠悠箫声,如海涛、如波浪、如抽泣、如惆怅,这里竟能听到如此熟悉的曲子,瞬时泪水盈满眼眶。
东海东海浪涛天,鲛人鲛人哭不得;南天南天华光盛,公子公子莫相忘;君心君心不曾动,长息长息泪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