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耙七把一手把着犁,一手抓着牛绳和一根木鞭,见到猪崽在一旁盯着看,好生奇怪,它这是看什么呢?当然,竹耙七是想不到这头猪到底是在干嘛的,只当它到处乱跑,跑到这边或许一时好奇吧!
“你想帮忙犁地吗?”见这家伙居然一动不动盯着看,竹耙七嚷了一句,看牛又走得慢了,挥鞭在牛身上毫不留情就是一鞭,“啪”一声脆响。
老水牛被了一鞭子,一阵刺疼,不过不知是累还是心情极度低落,从嘴里喊出的“哎哟”一声,是那样无力和低沉。与一旁的小猪“啊”一声尖叫,虽然同时响起,但却形成鲜明对比。
小猪已经被那鞭子震吓得跑到十多米远,竹耙七看它被吓了,又嚷了一句:“有那么夸张吗!?”,似乎又觉得好玩,牛走得不慢的,但又给了牛一鞭子,然后看着那头猪崽被吓得屁股一挨,又跑远几步,肚子一抽一抽的。
把犁了一会,竹杷七就受不了了,去了犁架,犁把就地放着,将绳子绕在了牛角上,朝家里走去,一边冲着小猪喝:“看个刁!你看个刁!”。
小猪绕开了他,跑近了水牛一旁,盯着竹耙七,许久才从嘴里吐出话来:“这孙子干嘛呢!?”。这话里也包含了刚才竹耙七用鞭子抽牛的行为的疑惑。
人走远了,小猪摆转身,盯着老水牛在默默地吃草,抬头望了望刚才人用鞭子抽它的地方,似乎怕水牛会哭,轻声问水牛:“他干嘛打你!?”
水牛不说话,也不理它,以前也这样干活,现在也要干活,为什么它要这样干活?一向自以为凡事都很看得开的它,现在除了自卑还是自卑!它想不明白人为什么要它这样做,它可以不做吗?它觉得很无力,它觉得不可能要人让它不这样做。它想起来了,它想起从前,所有人,包括现在,除了它要干这样的活,没有其它人像它那样需要干活的,就它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水牛不想去想了,越想越是累,拉着那东西已经够累了,它不想再给自己添加更多的累,有空吃草就多吃点草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要开始干活了。
这时,它才听见小猪在它耳根子下唧唧喳喳的。
“我跟你说话呐!你哑巴啦!?”小猪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拼命冲着水牛叫。刚才一直问它话都不搭理,问着问着都发起火气来了。
“你干嘛呐……”小猪还是拼命问。
“不知道!”水牛烦躁地回了它一句!
小猪一怔!嗯?给雷劈了还是肚子里有大屁放不出来,我好心关心你,你还给我耍性子?小猪顿时来了火,老水牛嘴低下肯草,它就跑近,用屁股对着牛嘴,嘴里还“卟!卟!卟”地像放屁一样出着声!
“够了!”牛一声吼,两眼怒光:“滚开!”
这一吼,把小猪足足吓跑有十几米远,在那里“哎哟哎哟”地,真不敢相信一向对它温和又幽默的水牛大爷竟会对他如此发飙。过了好一会,惊吓稍微缓消了一些,站那对牛嘟囔道:“死肥牛,撑死你,敢凶我,撑死你!”
水牛越听越憋气,抬起头来,冲小猪怒道:“你给我走,信不信我踹你…”
小猪又一怔!难不成还对我动粗?听到这样的话,小猪更火了:“你踹我?你踹我试试?我揍你!”
“你再说!”老水牛直接抬了头,直直看着小猪,它已经烦暴了!
“说你又怎么样!来呀!踹我呀!我不揍死你这头死肥牛我不姓猪!活该让人抽你……”
水牛听了,火冒三丈,起腿就朝小猪飞奔过去!
小猪一见那飞猛劲,吓得“哇哇”直叫,一边躲跑,跑到一大坡槛,竟然爬不上去。水牛犹如天空惊雷,正霹哄而来。即将逼近它时,水牛将头压低,只差不到三四米远,完了,这头猪要被顶飞了!,即时,小猪突然才发现身旁一段坡坎有个洞。
这是人有意将两块坡地之间挖穿通水的坎洞。
小猪一个咕噜钻了进去,屁股才刚一进去,就觉一股大风从屁股后面扑来!坡坎宽厚,洞口也不大,水牛用它那两长角,左顶右翘,也触不及小猪。小猪在那哆嗦连话都不敢吭一句!
老水牛顶了几顶,停了下来,才发现自己情绪过激了,后悔自己的行为,还好没有伤到它,要不然想死的心都有。没有伤到它,也不想关心它有没有事,转身走远了默默地啃草吃,心里别提多难过,为什么要它干这样的活,刚才还居然对一个小孩子发疯了,我还是原来的我吗?
水牛伤心至极,坎洞里的小猪仍然在里头,不敢出来,也不敢吭声,惊吓得眼珠都快要鼓突出来了,肚子一抽一抽的都能听到声响。
只过几天,天气开始真正地有些冷了,风也相比大了一些、频繁一些,大地的土尘也飘扬得更有气势了一些。
大家都不来猪圈了,也很少相互走窜聊天了。
“啊公喂…啊婆呀…你家猪啊三要玩完了呀…寂寞呀,孤独呀,没人来说话呀,可怜呀…”猪圈内,小猪拉长了声音在嚷嚷。它正五花大趴着,每每喊叫几句,小鼻唇就拱拱泥土,拱几下又嚷喊几声。声音好不悲惨,像是老太婆死了孙子在哭似的,只是表情不像,不时机警地扫扫外边,看是否有谁来与它说话。
中午,累得筋皮力尽的麻粗佬一回到家,喝了一大碗的稀粥,坐在门口休息,听到猪圈处猪叫,料猜是饿了,只是自己太累了,休息休息再喂猪。
麻粗佬坐在门槛上,背靠门墙。从前的他,什么粗活重活,大不了是出一身汗,从不觉得什么叫累。如今,只除了半天的地草,就感觉要虚脱一样,最难受的还是心里头有苦味。他闭了许久的嘴巴忽然张开,吸一口气哈了出来,隐隐含着呻吟声。此时的他,多么希望他的妻儿能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那该多好啊。他本要沉浸在妻儿的面孔上,只是屋背后的他那头猪叫得实在扎耳,心情沉重地调了猪食走去猪圈。只见那猪在圈里一会冲向这边一会冲向那边,“咿咿”大叫个不停。起初麻粗佬以为是什么在圈里追它,走近看却什么也没有。
麻粗佬忽然出现在圈外,毫无知觉的小猪吓了一跳,闪到一边。稍许才缓过神来,跑近麻粗佬一侧,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似地叫道:“人呐!你怎么就不会说话呀!你啊一声也好啊!我怎么那么命苦啊,一个人也没有陪我说话啊!”
麻粗佬听它叫得厉害,以为它饿极了,急忙端下猪食。猪食摆在地上,本还要喊凄凉道万苦的它,眼一瞪,把鼻嘴朝猪食水里一埋,“喃喃”大吃起来。吃饱喝足,麻粗佬端起猪食瓢正欲离开,却听后面这猪又“咿咿”大叫。回头只见它正盯着自己。
“哥们!别走那么快呀,不会说话你在旁边陪陪也行啊!”小猪冲麻粗佬叫道。
几天了,没有谁过来与它说过话,出去它也不知道找谁说话,想跟它们说话它们都不理它,个个都还情绪着呢!两只母鸡一样地冷嘲热讽;白母鸭不是和两母鸡吵架,就是和老母猫一见面就干架;老公鹅成了仙似的仍然躲着谁都不想见;这老水牛像发瘟了似的无精打采;黄狗更是,傻了一样一趴就能趴一整天,谁都不搭理;还有耗子们,绝了种似的,影子都没看到。
麻粗佬疑惑地望了望小猪,刚吃饱了怎么还叫?难道它还没吃饱?可是刚才看它吃到后面它都在玩食水了,而不是吃了,瓢里还剩着呢。麻粗佬将猪食又端放圈内让它吃。
小猪见他不走了,掉急的心松了下来,这会望着麻粗佬,也不觉得他讨厌了,还有些当是知心者。
“唉,做猪难啊,想出去溜溜嘛,提心掉胆的,那几个王八蛋一见我就瞎折磨,不出门孙子也没一个过来,你说,长个嘴巴能说话,一天过来陪我聊两句多好!它丫的就不来!你们人不知道做猪的苦啊…”小猪边唠叨边在圈里遛哒。它知道这人听不懂它在说什么,但能在它身边陪着,也不错了,因此才有这暇心遛哒。
小猪不吃食了,麻粗佬再端起猪食瓢走了。小猪未有察觉,待抬头望向刚麻粗佬站的地方,人已不知道去了哪里了。四处寻望,一向讨厌麻粗佬,每次吃饱都巴不得他赶紧离开的它,却是多么渴望他不要走,可是怎么找,也不见这人的身影了。
“两条腿又怎么样?我还有四条呢!拽什么拽?不陪就不陪。我还不想让你陪呢!死大个!说走就走…”小猪火气地在圈里嚷嚷。
麻粗佬时常有心情最低落的时候,对他来说这种压抑的感觉说来就来,来则万念俱灰。他自己都说不出来怎么会是这样,他自知不是有意的。不过,他脑子里没有一天不浮现他妻儿的画面,尤其是去到猪圈,看到那头小猪崽。
村里寂静无声,唯有屋后不时响起的小猪的喊叫,连续两天了,都是这样,这猪就这么一直叫,几户人都知道这猪这两天有些反常。但他真看不出来猪是不是得了什么病,走去看了,小尾巴摇晃着在那溜达,看样子悠闲得很,可为什么总是莫名其妙地叫,喂饱了也还在叫。
麻粗佬有过两次冲动不想再养它了,两次有这个念头都是心里最犯苦的时候,此时,他也犯这个念头了。他打定了主意,明天就拿去镇上卖了,看着它有时候更伤心。
他走去肠八家,这老头一如即往地蹲坐在自家门槛上发愣。啊狗六三个孙子也在那弹石子玩,见到麻粗佬,声音也不敢出,静静地弹石子,一边偷偷瞄他。张八婶在灶边折木柴,她已经没什么活好干的了,但她又停不下来,所以,烧火的木柴有些很长终究要折断才好塞进灶里,反正没事做,索性折折木柴。听到麻粗佬在门外与肠八打招呼,两手随便在裤子抹了抹,便也出去与他们说话。
“八嫂,明天我去镇上,要帮挑点什么去卖吗?”麻粗佬接过张八婶递过来的小矮凳坐下说。
仅剩的这几户人家,几乎三个月也不出一趟远门,只有油锅里实在空得要发霉了,才挑点什么农作物到镇里卖,得了点钱再买了油盐回来。或者哪个人去镇上,其他户人需要的就托个忙,给钱买。当然是不能帮忙挑农物的,必竟一个人挑两家农物,可不容易。不过,这张八婶要挑东西走上将近半天路到镇上,顶多也就能挑个十斤八斤,肠八就不用说了,走不走得去还是个问题。因此,麻粗佬有时候也帮他们挑花生、红薯或者芋头去卖,然后再买米买油盐回来。
听到麻粗佬说要去镇上,三个小娃齐刷刷一起望着大人,石子也不玩了,都竖着耳朵在听。他们家许久也没去镇上了,当然也许久没吃肉了,听到有人说要去镇上,似乎看到了肉一样。
“你是去买油吗?”张八婶不坐,站着问。
麻粗佬回道:“我还有点,想把猪卖了,问问你们要买点什么,我好顺便。”
张八婶一惊:“你要卖猪?那么小你就卖?怎么不养大了再卖?这样卖能值钱?”
张八婶这一惊呼,嗓门有些大,啊狗六三个小孩更直了脖子在听。
“不想养了!”麻粗佬毫无心情地说。
三人正说着话,旁边的三个小孩嘘嘘嗦嗦着什么,然后急匆匆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