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又见面了。齐默尔曼太太,你进来吧。”我使劲握了握她冰冷的手。她穿了一件咖啡色的半身裙和一件软塌塌的高翻领衬衫,看起来比她纤弱的身体大了好几个号。前天初遇时那种咄咄逼人的眼神不见了,眼下很难看出她是如何让杜兰德医生和苏拉格太太败下阵来的。也许,我能摆脱她。
“请坐吧,太太,放轻松。”我朝着绿色的长沙发指了指,然后我坐进皮质扶手椅里,这张椅子棕色的坐垫因为用得久了,被磨得发亮,还有几处地方几乎变成了黑色。
“谢谢,但是你可千万别叫我齐默尔曼太太。如果你能叫我阿加特,我将不胜感激。”
我不习惯对已婚的病人直呼其名,但是这样能让她开心的话,也未尝不可。
“好,那就听你的。”
她笑了一下,环顾四周,屋里除了我坐的扶手椅和她坐的长沙发外,就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两个书架。两个高耸的书架装满了书,都是我曾经怀着极大的热情收藏并认真看过的。她观察了一通办公室的布置,才小心翼翼地坐定,转过身,安稳地躺下。
“好,首先,我还是想重申我的建议,你最好还是去找别的医生,”我开始说话了,“因为你是知道的,我还有不到5个月就退休了。而且,坦白讲,这么短的时间里我不太可能把你治好。你最好还是去找一位能自始至终跟完整个疗程的医生,或许去巴黎找位医生?”
阿加特突然坐直,声嘶力竭地大喊:“不要!我不住院,不吃药,我就只想要一个跟我说话的人。我决定了,那个人就是你。”她微微扬起下巴,直勾勾地盯着我,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除非我拽着她的头发将她拖出去,否则休想把她赶走。我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如果你真这么想的话,那就这样吧。”
“这就是我想要的!”
“很好。如果到时候需要,等我退休后可以给你推荐我的一位同事。”她耸耸肩,重新躺下,仿佛我说的这件事无关紧要。
“这样的话,”我继续说,“我建议咱们每周做两次咨询,周二下午3点一次,周五下午4点一次,每次1个小时。收费是每小时30法郎。如果你有事不能来,可以取消预约,但每小时的治疗我都会计费,直到你不再来为止。”
她点点头。我再次注意到她的香水味,带着一丝辛辣气味,时不时地拂过我的鼻子。这气味令我想起了什么?
“好。咨询期间,你有任何感觉都可以跟我说。对内心感受闭口不谈或者撒谎都会拖延治疗,而且我们聊的一切我都会保守秘密。”
和往常一样,我用一句话结束了这段独白,算是邀请她开始对话:“现在,跟我说说你的烦恼吧。”
阿加特犹豫片刻,轻轻揉了揉眼睛。
“我来这里,是因为我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欲望。”她的口音独特——或许这就是她努力将每个音节都发得像水晶一样清楚的原因,“我不奢望能好起来,但我希望自己起码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过下去。”
显然,我面前这个病人的情况堪称罕见,因为她对奇迹没有指望。而我的绝大多数病人都想要快乐无忧地生活,可我给不了他们。
“是什么让你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过下去呢?”我问。
阿加特开始向我描述她的症状。她头疼,有湿疹,常常哭泣,有时会突然暴跳如雷,变得非常暴力。她要么睡得比常人多,要么就根本睡不着,已经无法为市里的一个会计师做记账员了。几周前,她告了病假,在那之后,她几乎整天以泪洗面,要么朝她的丈夫朱利安大喊大叫,要么就像胎儿一样蜷缩在床上。我心烦意乱地听着她的诉说,心中想的却是她的香水究竟是什么味道。
“有时候,”她恍惚地说,“我幻想着把自己抓得鲜血淋漓,毁了容,这样就没人能认出我了。”
她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些极端暴力的话,鲜明的反差令人咋舌。
“真的吗?”
“我有想抹去我的脸的冲动,因为我配不上它。”
“你想换一张脸吗?”我问。但是她摇摇头。
“不,我就是想被暴打一通。”
我在笔记本上短短记了几笔,又叹了口气。和我想的一样,她的病十分严重,想在剩下的几个月里让她好转是不可能的。我心中暗骂我那位任性的秘书。都是因为她,我现在才要对付一个如此偏执且患有精神障碍的病人,她显然有个执念,认为我能将人救出苦海。
“我理解,”我说,“我会尽可能地帮助你,太太。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周五下午4点再见。”
“医生,谢谢你。”告别之际,阿加特真诚地说,我们又握了握手,“您的治疗对我意义重大。”
圣斯特凡
蒙彼利埃,1935年8月20日
回复:阿加特·齐默尔曼
今天上午8:12,患者企图用刮胡刀的刀片自杀,被劝阻,未遂。
尚不知道她是如何拿到刀片的。护士利内太太发现她尝试用刀片割开右腕,后来用丝线给她缝了8针,10到14天后可拆线。
目前已限制其活动,待其平静后可取消限制。
6月21日收治入院后,首先使用乙醚稳定病人情绪,其后使用了电休克疗法,患者的哭泣次数减少。但是,与其交流时,大多数情况下患者均呈现出冷漠无反应或表达含糊的状态。患者无明显精神病症状,但经观察,其具有躁郁症的表现。
治疗计划 夜间当患者做出攻击行为时,继续采用电休克疗法。不允许她出院或见访客。除有医护人员监督的用餐时间,应始终限制她的活动。如患者始终厌食,拒绝进餐,可以强制喂食。
咨询医师杜兰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