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石前面是海,后面是崖,一行人的活动空间非常狭窄。听到这个噩耗,人本就衰弱的神经更加难以承受。
没有船,人们坐在礁石上,面对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发呆。
一天过去了,海面上没有出现一条船。
两天过去了,海面上只飞过一群飞鸟。
三天过去了,海面依旧平静无比。
如果是三天前驾船来到这片海域,想要冲过波浪带,登陆乘名山简直易如反掌。
然而现在,这样好的海面状态出现了,船却没了。就像是在嘲笑这群人一样。
即使很节省,随身带的水也差不多喝完了,所剩无多的米熬成粥,每人分了不到三分之一碗。明债把最大的一碗递给鉴真,鉴真摇摇头,沙哑着嗓子道:“老僧还不饿,分给其他人吧。”
在这种环境下,力量和精力消耗自然是越小越好,但死寂般的海面又让人心头发慌。僧人大多盘腿而坐,闭目养神,用冥想来克制心魔。画师想要说两句话派遣,看到僧人尽皆闭目,也自讨没趣,不再多言。工匠因为工袋不离身,粮食没了,刀还在,干脆坐在那里刻石头。石头上面写着:某天某月,田氏XX葬生于此。
没有写具体日期,是因为没法写。
海上无年月,孤魂海底沉。
时间到了第三天晚上,天色终于变了,海风肆虐。那风吹到了礁石上,就像是鬼啸般凄厉,风越大,那啸声就越让人觉得刺耳。
那个年轻的水手正奄奄一息的靠在某个突出的礁石上,这是他第一次远航,没想到竟然遇到了这种可怕的场景。
“鬼要带走我了。”他听着那声音,嘴唇早已失去了血色,彷佛下一刻就会悄无声息的停止呼吸。
就在这时,他的耳边忽然想起了一个声音。
“南无阿弥陀佛。”水手听出来,这是鉴真在高颂。出奇的是,白天的时候,这位年老的僧人还只能沙哑的说话,没想到现在,声音竟是如此的洪亮。
在这一声佛号中,惊恐的声音小了下去。
很快,年轻水手便听到了第二声佛号。
“南无阿弥陀佛。”这一次,鉴真的声音更加洪亮:“诸位同我一起念,南无阿弥陀佛。”
一声过后,又是一声。
而这一次,声音多了起来,鉴真的徒弟们开始了高颂。
“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陀佛。”
又是几声佛号高颂,有工匠和画师也开始了颂唱。
“南无阿弥陀佛。”年轻的水手也忍不住虚弱着声音道。
奇异的是,在说完一声后,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恢复了一丝丝力气,这也驱使着他继续念了下去。
人们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洪亮,也越来越整齐。几十人的声音合成了一个声音,回荡在礁石上,甚至隐隐盖过了大海的啸声。
这样连续高声颂唱了半个时辰后,声音这才逐渐停息下来。不过这一次,年轻的水手总觉得大海的啸声没那么可怕了。坐在这里,就好像周围有一股神秘的能量场一样,给人一种莫名安全感。
祥彦后来问鉴真,为何那时的频繁反复的念诵佛号会有这样的效果。
鉴真只是笑笑,摇摇头:“为师也不清楚,只知道那是一种难以言易的喜悦。”
到了第四日晌午,终于有了曙光。
远远的,人们看到了一艘船摇摇晃晃的向着这边驶过来,那船影虚幻的像是天上的云。等到那船靠的足够近了,人们才确认了似的,开始挥舞衣袖,疯狂的喊叫着。
确认了这群破衣烂衫的人不是海贼,渔民便划着船靠近到礁石边缘。为首的一个老渔民,在人群中悄悄地打量了两下,这才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赶忙从船上拿出了淡水和一些粮食递过去。
有的水手和工匠已经迫不及待地接过来吃喝,僧人鞠躬颂了句佛号后,也谢过了渔民。
只有鉴真没有第一时间接过淡水,而是对着那个老渔民问道:“谢过施主相救。只是,此时应该还没有什么渔获,这里也不算是近海,为何会来这里呢?”
在礁石上带了好几天,鉴真周围几乎没有鱼游过。即使有那么一两条,也是很小的鱼,根本无法弥补划这么远的船的费用。
老渔民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问题,张了张嘴,才道:“老翁家里困难,虽然现在没有什么渔获,但想着能有一点就是一点。”
“嗯。”听到这样的答复,鉴真点点头,尽管老渔民回答的看上去合情合理,但他心中还是有了点疑窦。
随后,鉴真又问了问为什么渔船上带的淡水这么多,足够他们几十人一次的饮用。老渔民只是回答说,出了近海有风险,所以多准备准备是好的。之后便将手里的淡水直接放到了鉴真的手上,表示大和上还是先喝水。
鉴真终于喝了一口水。
渔民的船不够大,没法将所有人都一次带走。本来老渔民表示可以来回跑几次,第一次将鉴真等人先带走,后面再带走其他人。然而鉴真却拒绝了。他通达人情,在这茫茫大海上,带走了一部分人,留下的另一部分人在心理上是难以接受的。
可没想到,那些人见大和上不走,也跟着不走了。渔民见带不走人,便将船上的淡水和粮食悉数留下,并告诉大和上,他们会回去请援,请耐心等候。
有了这些淡水,留守在荒岛礁石上的人们又撑了几天。物质上勉强可以维持,但精神上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四天过去了,依旧没有人影。这时,已经隐隐约约能听到嘀咕声:“莫不是渔民回去后发现了我们是私自出海,不愿搭救?”
各种猜测开始,鉴真依然安坐如故。
到了第五天,三艘官船在渔民的引领下,来到了人们困守的礁石处。
现在是得救了,所有的人坐在船上,无精打采的看着这片海面。
海面平静如镜,和前几日的浪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好像那场大风是专门准备给他们一样的。
普照坐在船上若有所思,忽然想起业行,只觉得他没有搭乘这班船是多么幸运。如果他把经书放在这艘船上,恐怕三十多年的心血就付之东流了。与这次九死一生的经历比起来,也算是唯一的庆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