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黄三的身后,多了一个小跟班,不紧不慢,沉默无言。
步履匆匆,黄三把李大国手上的火把对着地上杵了杵,直到只剩下一些暗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火星在木头的内部燃烧,才将它抱在了手上。
一路小心的躲避着游荡的巡夜士兵,两人逐渐绕到了队伍的后方,接近外围的部分。
此时,距离李大国被杀,已经过去了接近一柱香的时间。
囚车里另外几个逃奴也开始躁动起来,他们没想到黄三竟然敢强杀士兵,对于后面的一系列变化也没有反应过来。
等到他们理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们面前的李大国那张痛苦而狰狞的脸上,血液已经几乎凝固了。
不逃,熬到边境还能苟活。逃的话,要么自由,要么被抓回来千刀万剐。
对于这几个已经准备接受命运安排的人来说,一道逃出生天的门猛然出现在面前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像那个跟着黄三立刻离开的人一样,顷刻间做出决定的。
就这样犹豫着,其中一个人,终于是在最后咬了咬牙,低声吼道:“赌一把吧,我丁老四还不想饿死在前线战壕里。我,还没活够呢。”
然后沿着黄三打开的出口的位置钻了出去。
有了第一个,第二个人的决定倒是变得快速了许多。
时间就是生命,这个变故打开的机会窗口就那么长,谁也不知道它何时会关上,更没人愿意去思考窗口合上时,是否会像绞肉机一样,将那些没有来得及渡过的赌徒碾得粉碎。
清冷的月光洒在地上,不带一丝温度,而这边的烤火士兵已是聊完了一茬,正待继续下去,一个士兵忽地想起了什么,向着那边李大国在的位置,嘟囔了几句:“那家伙已经在那儿靠了半天了,火把都熄的看不见了,不会是酒喝多了睡着了吧。今晚还要找他守上半夜呢。”
“那你去把他叫醒过来吧,这个篝火差不多也要准备熄掉了。”另一个士兵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道。
“又是我...”那士兵低声抗议了下,到底还是站了起来,向着那囚车的位置走了过去。
不过片刻后,他的思维就彻底清醒了过来。
望着面前缓缓倒下的李大国的尸体,他颤抖着双手不住喃喃:“我...我只是碰了他一下,怎么...怎么,他就...就死了...”
不过很快,他就注意到了逃得只剩下一个人的囚车和李大国脖颈处接近凝固的血洞。
于是,顷刻间,整个营地的人都被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唤醒了。
“有奴隶逃了,奴隶杀了士兵逃了!”
这一声声不仅让士兵醒来,也改变了即将走出营地,走向丛林的黄三的计划。
火光通明,加上众人都在防备杀人后的奴隶逃跑,原本松散的阵地变得人影绰绰,刚刚醒过来的士兵下意识的开始封锁整个营地的外围。
这时,想要强行突过外围这最后的几百米,进入深林,对黄三来说,变得尤为艰难。
沉吟了一下,黄三眼中燃起一丝疯狂:“既然把我逼到了这里,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摸了摸手中即将熄灭的火把,他没有向外围走去,而是转身走向了这个队伍护送的另外一个东西——粮草的存放位置。
“如果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外围,防止逃奴遁入山林,那么,此时保护粮草的力量就会变得相对薄弱。又有谁会想到,一个鼓起勇气杀了士兵,战战兢兢的逃奴,不会往山林里逃,而是呆在了粮草的旁边?”
倚靠在车轮旁边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黄三掏出了那快要熄灭的火把,轻轻的吹动着。
一抹抹火星随着氧气的进入,逐渐复苏了活力,轻微的“噼啪”声在火把内部隐隐响起。
不多时,一朵火苗便再次出现在了火把头上。
这时,只要将火把放在粮草上,借着干燥的山风势头,这一车车的粮草恐怕一点都别想剩下。
黄三举起了火把。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忽地,一道沙哑但透着干净的声音在黄三的耳畔响起。
黄三回过头,看见了那个一路上从来没有说过话的家伙,这时她正别过头,没有去看黄三的眼睛,盯着地面,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每一个前线士兵,都需要几个,甚至几十个后勤供应他的伙食。这一批粮草,从中原地区收上来,经历了多少艰难,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送到这个地方。烧掉了,不知道前线会饿死多少人。”
似乎是不想给黄三说话的机会,她又抬起手,纤细的手指指向远处火把晃动的士兵们:“只是死了几个士兵,跑了几个奴隶,对于前线无关痛痒。但是,作为运粮队,如果丢了对前线至关重要的粮食,督运官立刻军法问斩,士兵长期徭役和苦重刑罚也必不可免。这把火要是烧了下去,光是运粮队,动辄就会有几十上百人的死亡。更别提这么大批粮草的补给不足对前线的影响了...所以...”
她回过头,没有直视,清澈的眼睛望向黄三的身后:“这把火一定要烧下去吗?”
黄三的手微微颤抖着,前世今生,他都作为反社会人格出现,虽然一时间没有去思考这把火放下去的代价,但是对于他来说,那些死去的士兵,阵亡的将士和他到底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心里难以跨越的那道坎,是那不用对视,也会照进他心里的眼神。
“好...”
仿佛是一瞬间,又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黄三别过头去,艰难的应了声,然后下一刻,对着面前的那车粮草,他掷出了手中的火把。
“今天,我做不到听你的,下次,我补偿你。”看着粮草燃起的火光在眼前照亮,黄三摇了摇头,抓住了身旁她颤抖的手腕,他没有意识到他为什么会说句“补偿”的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需要去补偿她,而不是唐帝国。
只是,说了就是说了,再去思考那一刻的直觉,思考自己是怎样产生的那种感情,对于黄三来说,不吝于马后炮的行为。
毕竟,在他的心目中,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个世界是和平抑或混乱。
或许,活在火光冲天,血雨腥风中,于他,却能胜过那万物康定,盛世醉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