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尔的名言总是充满美和诗意。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可当这一切都真真切切的发生在现实中,当一切都像秋叶一样簌簌坠落时,人们或许才能真正的感受到一种浓烈的挥之不去的忧愁。
就跟这个九月秋天,睢阳城里挥之不去的尸臭一样。
几个月前,这里还是夏天的时侯,还能看见邻里之间的招呼。等到秋日,却只能看见街边饿死者的尸骨。
死亡,对于这座城市中的每个人来说,都是如此的接近。
芦苇蜷缩在小巷里,与她在一起的,还有她的家人。
父亲急躁地来回转圈,他们已经弹尽粮绝了。他在巷口拉了几回客,以一个馍馍的价格换和芦苇做一次。但没一个成事的,不是嫌芦苇身上又脏又臭肉瘪瘪的不丰实,就是舍不得那一个馍馍。
芦苇的弟弟狗剩饿的身体直打摆子,站也站不住。躺在地上也睡不着,饿得心发慌,翻来覆去睡不着,看见屋角长着一些野菜,也不知能吃不能吃。
后来饿的实在受不了了,扯了一把塞进嘴里嚼着,又苦又涩,艰难地吞下之后,再也没勇气去拔第二把来吃。
他便蜷缩着继续睡觉。
可过一会儿狗剩仍旧饿得太难受,额头冷汗直流,全身不停地发颤,便咬下一块衣襟上的烂布在嘴里嚼。布料基本上没味道,比那野菜好嚼。他嚼了一会,觉得软软的,便艰难地吞了下去。肚子里有东西了,不管是什么,感觉要好一些,他就又扯下一片放在嘴里嚼。也许是刚才那野菜反胃了,也许是布料本来就不是食物,肠胃出现自我保护的排异反应,他哇哇吐了起来。
他没有力气爬起来吐,就这样侧躺着,把那两块布料和野菜都给吐了出来,黏在一边脸颊上。然后困难地喘着粗气。
“你去找点吃的。”见没人来,芦苇的父亲骂了一声,走到芦苇旁边踹了她一脚。
芦苇便扶着墙,想站起身,但用了两次力都失败了。
“给我用点劲,你要没带回来吃的,你弟弟就会跟你娘一样饿死。”父亲又踹了她一脚。
这句话似乎给了芦苇一丝力气,让这个尚未到金钗之年的女孩一咬牙,忍者眼前阵阵的发黑和晕眩感撑着墙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向着远处走去。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想要获得食物,除了付出自己的身体以外,还有什么能够拿出来的。
在路上,她试着拉了拉几个衣着不错的行人。可刚刚表达出一点想要换取食物的意愿后,便被一脚踢开。
摇摇晃晃的身体,就仿佛是她摇摇欲坠的生命。城外的叛军一直没有攻城,他们似乎已经觉察到了这个城市里的不对劲,想要等待饿疯了的将士自己打开城门,向着他们投降。
她不清楚自己走了多久,大概是从日出到日落,她仍旧没有找到任何吃的。
天黑了,芦苇靠在一块屋檐下喘气,每喘上一口气,就觉得自己的身体轻了一分。
街道上已经找不到行人了,她也该走回去了。
忽然,就在转身回头时,她的眼神定格了一瞬,随即,则是不敢置信的张大了嘴巴。
透过砖石的缝隙,她看见了面前这户小院人家里,摆了一个小桌子,桌边没有做人。而桌上,放着小半块还没吃完的馒头。
她侧头向一旁看去,人家的门虚掩着,没有锁上。
她小心的走到门前,悄悄地走了进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芦苇一步步靠着记忆往那个放着馒头的小桌子处走去。
近了,近了。
芦苇看见了那个桌子,还有桌边躺在那里轻声酣睡的女子。因为角度的原因,芦苇沿着砖石缝隙看去的时侯,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女子。
或许是梦到了什么美好之物,她的脸上,带着温和恬静的微笑。
在女子的身边,还能看见地上有一个被盖上的洞口,但饥饿的芦苇却从其中闻到了一阵阵的米香。
“不要拿,这是在偷窃。”芦苇在心里告诉着自己,脑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瘦骨嶙峋的弟弟。
她身体不听使唤的向前,蹑手蹑脚的走到了桌前,飞快地将馒头抓住,藏到了衣服口袋里后,便赶忙退出了院落。至于那个还散发着米香的洞口,她终究没有走上去打开。
那里头藏着的米面,可能是这一家人的命。她拿一个馒头还好,要是真的把那里头的米面拿走,她自己到死都不会原谅自己。
“谢谢。”她在院门口,正准备鞠躬,却听见了后面传来了一丝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她紧张的回过头,面前什么都没有。但她能听见有一个人正从不远处的巷子处走来,再有几个呼吸,就能转角看到她了。
虽然不知道来人是否和这个院落里的小家有关,芦苇还是惊慌的向着记忆中自己家居住的那条小巷道跑去。
她出来的太久了,弟弟不知道还能否挺得住。
......
“还好有米,不然我们两个月前就要断粮了。”于蛋一边走路,一边和脑中的小灵体对话。
他刚刚从城里破庙的菩萨肚里,取出了他之前为了躲避粮食总量限制,藏在那里的一部分米面。
“当时也是赌了一把,好在后来那些人没敢冲破那鬼火。给了你机会,去从每个米袋里取上一点米,凑出十斗的量来。接下来等到时局变化到最恶劣的情况时,你们两个就钻进地下那个挖好的坑洞里头。省着点米吃,熬到睢阳之战结束还是可以的。”小灵体庆幸的说道。
“嗯,不过,我一直有个疑问。”
“你说。”
“你能说说那个鬼火是怎么搞出来的吗?”
“你说这个啊,其实你也看到了。鬼火其实就是尿里提炼出来的。从化学的角度来说,人的尿里面有一种东西,名叫白磷,分量很少,把尿煮干后,锅里一层白色的结晶的东西。就是白磷,白磷很容易点着,与沙子掺在一起引燃后,火光惨绿惨绿的,夜里看去就跟鬼火一样,咱们经常在坟头看见的鬼火。其实也是白磷,人的骨头里也含白磷,人死以后肉身腐烂,骨头里的白磷便冒出来,稍遇高温便燃起来,而且白磷分量极轻,风一吹便到处乱晃,所以坟头上经常能看见鬼火游荡就是这个缘故,经常有人说路过坟头时鬼火跟着他跑。就是因为白磷燃烧时太轻了,人走路时难免带起风,于是鬼火便跟着人跑,也是这个道理。只可惜城外叛军太多,鬼火做不到在如此大的范围内,覆盖一个人能够通行的面积,否则靠着它逃离这里也不是不可能。”
说罢,想了想,小灵体又补充道:“小时侯不听话,被父亲丢到坟堆里睡了半个月。后来才知道的。没想到现在这个知识竟然派上了大用场...欸?”
他指了指远处:“那个小乞丐为什么跑起来这么慌张?”
然后,他和于蛋便看到了虚掩着的家门。
“糟了!出门的时候,忘记锁门了。”于蛋心里猛地一跳,心里想起了屋里的情况。
走的时侯,小柒刚刚就地睡下,他吃了半个馒头搁在桌上,准备拿完最后一袋藏在外面的米面就回来吃掉。
而更关键的是,在那个桌子旁边,就是他们这几个月来挖出的坑洞,坑洞里,可是藏了他们绝大多数的粮食。要是被拿走了,后果不堪设想!
尽管远处的小乞丐背对着他们跑的时侯看不清手上有没有拿东西,但现在这个脆弱的家庭经不起一丝的冲击。
于蛋没有犹豫,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