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者不适合活在现在的中国。
于是,当一个刚刚出关的修真者,从某个偏远的山涧中睁开双眼时,她看见了太多的恐怖。
原本通过民族文化缔结着的纽带逐渐被版图上锋锐又蜿蜒的国家轮廓线所取代,年轻的修真者则打破了修真界和世俗的隔膜,大摇大摆抑或鬼鬼祟祟的行走在人群中。
而掐指一算,自己闭关不过百十年,眼前的天地已经变成这副模样,人们内心的价值观又发生了如此猛烈的变化,想要一直保持着原初的信念并不容易。
凡人中的投机成功者说:管他呢,找到那个风口,跟着飞起来就是。
可是,张心陶做不到。她的身份本就阻止着她去融入这个社会。
当她在总角之年的夏天,从民国的某个村镇中,被她的师傅,一个袍子始终邋里邋遢、一脸笑眯眯的老者忽悠着带走后,就注定了她以后的生活。
她加入了龙虎山,那个有着很多民间传说的修真者圣地。
自从千年前唐时的一场剧变,龙虎山上下几乎无一生还,高级道术全部失传。尽管不知为何,妖界也在那场剧变后选择了龟缩,但在与妖界的对抗中,以龙虎山修真者为核心的修真界也无可奈何的落入了下风。
在幸存的修真者都处在惶然的灭门恐惧中时,一个陌生的男子突然来到了龙虎山。
他身上没有任何的灵力波动,衣着朴素,怀中还抱着一只淡紫色的小狐狸。
“等。”他说。
没有人理他,尽管深陷于灭顶之灾的恐惧,但修真者的傲气让他们对于一个凡人莫名其妙的话语没有任何理由去尊重。
男子对这个反应似乎已有预料,没有继续解释,只是从袖口拿出了半截断裂的拂尘,半截萦绕着淡淡的让幸存者恐惧又感到熟悉的灵力波动的拂尘。
随手将拂尘扔在地上,男子转身一步步的离开山门。
有人想抬手施术将那男子拉扯回来,但手中灵力气流刚刚成型,双眼就对上了男子怀中回过头的小狐狸。
凝聚成形的灵力瞬间溃散。
“噗。”那位企图阻拦的修真者嘴里喷出一口血,跪坐在地上。
“敌人?”下一刻,周围几乎所有的人都将灵力调动到了手心。
男子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回过头去看一眼那些人。至于那只小狐狸,只是调皮的将脸凑在男子的耳根旁,用细细长长的胡须去蹭他的脖颈。
剩下的人中,修为最高的那位修真者的手在颤抖。他知道,所有的人都在等待他的动作。他若一声令下,各种灵力火球冰箭就会向着男子砸过去。尽管在场的多数都是初级修真者,但上百灵力汇聚起来,威力也不可小觑。
但犹豫了很久,等到那男子几乎要消失在视线中时,他都没有敢将手中酝酿好的灵力释放出去。
他的实力比那个企图阻拦的修真者高不了多少,也找不到理由去攻击这么一个来历莫名的人。
“等等!”他咬咬牙,在男子离开的最后一刻喊道。
视野中,男子的身形顿了顿,他知道,这是在给他一个询问的机会。
“等什么?”
“不知道,或许是一个人,或许是别的什么。”
“等多久?”
“不知道,一直等着就对了,大概...”男子顿了顿,手指抬起来,随意的在空气中捏了捏,才回答道:“...一千多年吧。”
男子的身影,在说完那句话之后,便消失了。
“一千多年...”那位修真者怔怔地站在原地,或许是因为这个数字,又或许是因为最后的那句话,不是来自男子的喊声,而是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的缘故。
隔空传音是中级修真者的标志。
同时身上的灵力波动完美收敛,意味着他的力量修为比在场的所有人都高出了至少一个大境界。
“宗主,怎么了?”周围的人好奇的问他。在他们的眼里,这位在场修为最高的修真者,他们的宗主在喊完那句“等多久”之后,就忽然呆立在了原地。
“没什么。”他摇摇头,默默的岔开了话题:“一个奇怪的人罢了,说着些没头没脑的话。也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孙桓祖师的拂尘扔在这里。诸位,继续去重新组建被那个叛逆毁灭掉的殿宇楼阁吧。”
“是。”人群散去。
事情似乎就这样过去了,但只有当坐在洞府里,周围没有人的时候,这位年轻的宗主才会轻轻的在脑中盘算着。
“一千多年,这是顶级修真者的最多寿元了。我的天赋没有那么高,想要活到那个时候,大概需要舍弃一些东西了。”
宗主后来舍弃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只记得从那个陌生男子来过以后,他就进入了长期的闭关状态。只有妖界大举来犯时,才会在众多弟子的请愿中出关,借助护山大阵勉强抵挡下一波波的攻势。
时间一晃,忽然有一个寻常的夏日午后,有人看见宗主闭关的山洞打开了,而宗主却不知何时没了踪影。山洞的墙壁上,刻着这位龙虎山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却最没有存在感的宗主留下来的箴言。
“泰山其颓,梁木其坏,哲人其萎。吾大限将至,是去也。此后,谁执吾拂尘来,便待她,如待我。”
这一年的冬夜,大雪封山。看扫供奉修士灵牌殿堂的小道士被一声爆鸣惊醒。
等到他揉着眼睛走出来,看见殿堂上竖立在最顶端碎裂开来的灵牌时,脸色瞬间苍白一片。
尽管,在宗主出关时,大多数人就早就料到了他的陨落,但当这位修真界实力最强的支柱坍塌时,他们再次感受到了恐慌。
自从千年前进入修真界的末法时代,之前尚且还有一个宗主可以催动护山大阵来略微抵御妖界的动作。现在,确是连一个能催动护山大阵的人都没有了。
惴惴不安的修真者们在这样的情绪中度过了一整个冬天,终于在第二年的春日看见了一个扎着团子头、吃力的爬上龙虎山台阶的布衣小女孩。
他们的眼睛亮了,一个个看着小女孩,就像是看见了宗主向他们缓缓走来。
因为,在她稚嫩的肩膀上,背着一只长长的拂尘。
那柄宗主的拂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