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小心打开《伏虎心经》,只见扉页上写着三段话,第一段话是为佛家偈语:即心即佛,非心非佛。第二段话乃是《孙子兵法》中的语句:形兵之极,至于无形。无形则深间不能窥,智者不能谋。因形而措胜于众,众不能知。人皆知我所以胜之形,而莫知吾所以制胜之形。故其战胜不复,而应形于无穷。夫兵形象水,水之行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故五行无常胜,四时无常位,日有短长,月有死生。
而第三段记录的则是慧文大师的话:慧文曰:武学一道,在于随形就势,不拘泥于一招一式,若拘于一式则无神,失于随心则不至。故兵无常形,武无常势,功无常法。
李靖看罢扉页,面有微红,对大师道:“晚辈惭愧。这第一页上的三段,第二段乃是孙子兵法上关于虚实的论断,晚辈幼时曾学过一点,略懂一二。第三段是大师所言,晚辈也能领会其意,只是这第一段乃佛门偈语,晚辈却看不懂,还望大师指教。”
大师点点头,笑着说道:“三段虽是各家所云,其实一理。以施主之聪慧,定能领悟。这‘即心即佛,非心非佛’乃是《金刚经》上的语句。我辈向佛之人,讲究顿悟。所谓念佛,无外乎是消除种子,修行至无我。但世间却有修佛之人,拘泥于佛的形式,不明佛之要义,一味苦修,过份执着,犯上‘知障’之弊,陷于‘执迷不悟’的境况,痛苦不堪,极需猛省顿悟过来。所以要学会用真心,心即是佛。‘非心非佛’就是要破除执着,不被心缚,不被佛缚。”
李靖听大师所言,心如明台,觉得自己在武学的理解上又进了一步。他高兴地对大师道:“所谓‘即心即佛,非心非佛’,是指随心修为,不拘泥于形式。与大师所言‘兵无常形,武无常势,功无常法。’是不是一个道理?”
大师含笑点头,“施主有慧根,定有所悟。《伏虎心经》共有六式,施主可回房自己慢慢参悟,若有疑问以后再与施主研讨。”
李靖连忙起身道:“是,晚辈先回房仔细揣摩,若有疑问再向大师请教。只不过总共才有六式,晚辈觉得应该不难。”
慧文大师只是笑而不答,边笑边看着李靖走出了房间。
回到自己的房间,李靖细心参研《伏虎心经》。
这《伏虎心经》共记有六式,为“呼吸心法”、“虎踞式”、“撩掌式”、“猛虎下山”、“神龙摆尾式”、“气冲斗牛”。前一式为内功心法,后四式为步法和掌法。每式又有六式的变化,这样便又化为六六三十六式。每掌又参差变化,以至幻出无穷。
李靖到这时才知大师所笑何为。原来是学得越多,越觉这六式之中变化无穷,不知要有多少时日,方能探索到其中的全部奥秘。
一旦打开这武学的殿堂,才知学问之广博。李靖赶紧敛容正心,认真研读比划,越比划才知每招每式之间越难。仅仅第一式,李靖就又看又比划弄了半天,方觉窥知其理一二。而若要把这第一式各个招融会贯通,却又更难。
话说李靖一个人在自己的房中专心练功,虬髯客与红拂女闲着无事,便在寺中一起散步。红拂女好奇地问虬髯客早上干什么去了,连早饭都没有来吃,虬髯客只是笑而不答。
他们在寺中散着步,看到寺僧们各忙各的事。有的在打扫寺院,有的在挑水做饭,还有的在导引香客。各人工作做得井然有序,有条不紊。他们还看到有一群僧人在一块空地上习武强身。现在身逢乱世,寺庙也要训练武僧,以寻求自保。
红拂女心中一直有一个迷团没有解开,此时正好问一下虬髯客。
“三哥,我有一事不明,想问一下三哥。”红拂女说道。
“是今天之事吗?若是今天锻刀之事你就不要问了,呆会你就明白了。”
虬髯客很神秘地笑了笑,好像藏着什么宝,一定要到最后才献出来似的。
“不是今天之事,是那天在长安刑场之上的事。”红拂女摇摇头说道。
“哦?那天刑场之事?”
虬髯客先愣了一下,然后才会意。他略一沉吟,笑着说道:“我知道小妹心里面憋不住,肯定是要问我的。好吧,小妹有什么事但讲无妨,三哥一定知无不言。”
“那天……那天在刑场之上,刽子手就要动手杀靖哥哥了,情势相当危急,三哥为什么拉着小妹,不让小妹去救人呢?你不知道那个时候小妹担心得心快要蹦出来了吗?”
红拂女现在提起那天之事,仍然心“呯呯”地跳,心有余悸。
“哦,是这个事啊。”
虬髯客望着红拂女,也心有余悸地说道:
“那天何止你担心的要死,三哥我也紧张得心都蹦到嗓子眼了。但是不到最后一刻,我还不想动手。”
“为什么?”
“小妹,那天我们一旦动手,就意味着你和你靖哥哥彻底和李渊父子翻脸了!”
“翻脸?”
“对,翻脸!那天早上我们已经去找过李世民了,他也确实答应我们要救你靖哥哥的。我相信他的为人,应该是能说到做到的。况且那天如果我们贸然冲上去救人,那就等于你们和李家父子彻底撕破了脸,今后就再无回旋余地,将来基本上就只能是敌人了。”
“是这样,我明白了。”
红拂女点了点头,“幸亏那天稍等了一下,要不然真不知道最后该怎么收场呢!”
“另外即使我们把李靖救下来了,但要逃出长安的话,我想也比较难。所以不到最后时刻,我还不想让你们和李世民他们闹翻。说实话,那天我也很紧张,但是我相信凭我们的实力即使在最后时刻也能救得下李兄弟的。所以当时虽然情势紧张,但我就一直忍着没有让你动手。不过小妹放心,如果到情势危急的时候,即使拼上三哥的性命也要救下你靖哥哥的!”
红拂女见虬髯客这么说,她感激地笑了笑。她知道三哥的这句话是发自于内心,如果到最后真要出手硬拚,三哥也绝不会有一点犹豫的。
红拂女又想了一会,又接着问道:
“小妹还有一事不明,就是我怎么也搞不明白李世民那天的行为。那天李世民他明明答应了我们,而且那天他是和我们一起从潼关回来,我们也明明看着他进了唐王府。他也肯定明知道靖哥哥被押往刑场即将斩首之事。可小妹就是想不通,为什么那天他出现在刑场上却好像是偶然路过,碰巧救了靖哥哥呢?”
虬髯客听到这里,沉吟了片刻,说道:“小妹,你可能有点单纯了。”
“单纯?难道这……这里面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小妹,这里面的玄机太多了!”
“就是去救一个人,却绕了那么大的一个弯子!这……这里面还有什么玄机?”
按照红拂女的思维,李世民这么做她根本想不通。
“这里面能藏着什么玄机呢?”
“我们都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了!说白了,这就是政治权谋。”
虬髯客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严肃。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似乎肩上压着一块大石头,他要轻轻地把它放下来似的。
红拂女静静地站在那里,默默地望着虬髯客,等他把话说完。
停了一会,虬髯客才又继续说道:“李世民他要亲耳听到李兄弟向他求救,这样李兄弟就等于欠了他们一份人情。今后凭李兄弟的为人,肯定是要信守自己的承诺,对李家忠心耿耿,死而后已。另外他这么做,也等于是保全了他父王的面子。这是李靖求他和他的父亲,而不是李渊以他的性命相要挟。也许……这可能就是古人所说的所谓做帝王者的御人之术吧。”
“御人之术?”
红拂女听了之后,感觉似懂非懂。但她觉得在自己的靖哥哥生命处于危险境地时,李家父子还在玩弄什么权谋,似有些不可思议。
“权谋?御人之术?难道这些都比一个人的生命更重要?”
红拂女在心中反复地掂量着这几个词的轻重。她怎么也感觉不出,还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
“但这种情况就实实在在地在靖哥哥身上发生了!”
想到这里,红拂女的心陡然一颤。她顿时感觉好像隐隐看到在政治表象后面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她一时只能意会却不可描述。但这东西却很阴森恐怖,像是有一天会把她和靖哥哥一起吞噬似的,令她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
虬髯客看到红拂女站在那里发呆,知道她还在那里思索着刚才的话。过了一会,他才提醒红拂女道:“小妹,这事本来三哥不想对你说的。但既然你今天问了,我也只好对你说了。不过,今天的话你最好不要对你靖哥哥讲。”
“我知道了,三哥。我估计我要是讲了的话,靖哥哥心里还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红拂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也许永远都不要让靖哥哥知道的好!”
此时红拂女自己也不敢再往下想,因为越往下想,她越觉得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