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因为金州的事耽误了两三天的行程,金州之事一结束,立即与苏定方一行告别李瑗,重新上路出发,不一日即抵达硖州。硖州在长江三峡之口,治府在夷陵,也就是今天的宜昌。
这时,由于萧铣已经得知大唐要发兵南征,开始封锁长江。他派重兵控制着江防险塞,防止大唐派人渗透和偷袭。萧铣还特别规定:凡是没有南梁朝廷颁发腰牌的外地人或操外地口音的人一律抓捕砍头,窝藏不报的连坐。所以各处要塞风声鹤唳,盘查甚紧。致使李靖想过江南下再次受阻,盘桓多日,迟迟不能前进。
李渊见李靖迟迟没有到任,在路上滞留不前,心中不满。太子李建成也乘机向李渊上奏,说他畏战不前,贻误战机。于是李渊大怒,秘密诏令硖州刺史许绍将他捕杀。
许绍少时与唐皇李渊同在长安国子监学习,关系较好。隋大业末年,出任夷陵郡守。归顺大唐后,李渊授他硖州刺史、安陆郡公。后许绍守边有功,进封为谯国公。许绍爱惜李靖的才干,知他冤屈反复为他陈情请命,李靖这才免于一死。
许绍对李靖以礼相待,为他想方设法偷渡过江。他派人在萧铣防守较为薄弱的地方寻得一处渡口,引李靖一行来到江边,准备夜渡长江。待李靖欲过江时,许绍才把李渊要处死他的诏令拿给李靖看。
李靖这时才知道李渊有杀他之意!没想到李渊到此时还没有完全原谅他当年告发他谋反之事,一旦发现自己有过失便萌生杀机。李靖见此诏令直觉后背发凉,头顶冒汗。要不是许绍为自己反复陈情,自己便白白地成了刀下的冤死之鬼。
李靖躬身感谢道:“谯国公,靖衷心感谢您的搭救之恩。公的恩情,靖永生难忘!”
许绍安慰李靖道:“将军言重了。皇上不了解将军的实际情况,对将军有所误解也是在所难免,请将军也不要太过放在心上。将军乃大才,被皇上误解冤屈,绍替将军陈情不仅仅是为将军,也是为国。这是做臣下应尽之责,将军不必言谢。只是将军要抓紧时间前往夔州,免得皇上责罚。”
苏定方不知李靖与李渊之间原来有过节,心中替李靖不平,但碍于许绍在面前不好说。李靖看出他的神情,知道他心中不服,便安慰他道:“皇上的处置也有皇上的道理,我在金州、硖州耽误多日,确实容易被误认为是畏战不前,贻误军机。所以此事不能完全怪皇上,我李靖确实也有责任,你也不要在意这个事情。”苏定方见李靖如是说,只好把话咽在肚子里。
许绍对李靖说道:“李将军,我们在此别过,希望将军到了夔州后能马到成功。”许绍看了看几个人,有些担心地说道:“江上风大流急,敌人又严加戒备,所以只能安排一艘小船。如果这么多人马一起过的话,可能……”
李靖知道许绍的意思,便只带了自己的青骓马和苏定方的战马,几个斥候的战马只能留在江北了。他们一行告别许绍坐着小船乘夜过江。小船在江水中随着波浪上下飘浮不定,而此时其实李靖的心中也难以平静。想想自己立功无数,出生入死,只因小小的延期,便要处斩。要不是许绍,自己险险便成了屈死之人,内心不禁感慨。只是夜黑无光,苏定方他们几人才看不到李靖脸上神情的变化。
江水流速越来越急,还没走出多远已漂离刚才登船的渡口较远了。黑暗中,目光所及,也只是眼前的一小片。但见江水滚滚而来,又涛涛而去。感觉到江水湍急,流速飞快。浪花飞溅,不时有水珠打在脸上、衣襟上,身上溅了很多的江水。这是李靖第一次乘舟过长江,幼年时舅舅韩擒虎攻灭南陈回来后,曾经向他描述长江汪洋浩瀚,汹涌澎湃,一泻千里的壮观之势。当时在他的心里就产生了对长江的向往,一直想一睹长江的壮观气派。现在夜过长江,虽然看不到长江滚滚西来的泱泱气魄,以及江上帆影点点,夹流而下的磅礴之势,但是黑暗中感觉小船在江中上下颠簸,浪激船帮“啪啪”作响。梢公奋力摇着橹,把握着方向,防止小船被湍急的江水冲离了方向。
听着涛涛的水声,看着江中波浪翻滚和梢公奋力持橹的样子,李靖不禁想起了东晋时期著名的英雄豪杰祖逖。虽然祖逖是为收复失地过长江,自己是剿灭南梁,统一全国过长江,两人的方向不同,但是那种中流击楫,豪气干云的气概却是相似的。思想至此,李靖在小船中也顿生豪情,数度想敲击船帮而歌。
正在李靖心驰神往之际,梢公突然叮嘱李靖他们小心抓紧船帮,说船要过燕窝石了。李靖和苏定方他们不知燕窝石是什么所在,但见梢公和船夫们紧张的神情,猜想肯定是非常凶险,因此不敢大意,一手死死抓住马缰绳,防马受惊,人则蹲下来用另一只手紧抓船帮。
船夫们刚才为了在黑夜中能统一发力,动作一致,不时地“嘿唷、嘿唷”地低声唱着船夫号子,现在却一个个都不敢出声,两眼死死地望着江中,拼命地用力划桨。那种高度紧张的心情,也感染着李靖他们。他们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两眼死死地盯着江中,想看一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让这些在江上划船如履平地的船夫们也如此紧张!
俄而远远看见江中黑黢黢一块巨石矗立在江中。江水激荡,轰隆作响,如雷声卷过耳畔。
在黑夜中那块黑黢黢的巨石,就像地狱里的魔鬼所张着的一个大口。湍急的江水打到巨石上,卷起排空巨浪在头顶飞过,像是那黑魔鬼伸出巨舌要舔噬着他们。江水被坚硬的巨石击回,又翻起回头浪,和后面涌上的巨浪相激,响声如炸雷般在耳畔隆隆作响。饶是久经战阵,能在百万军中斩将夺旗的李靖此时也是心惊胆颤,用手紧抓着船帮,防止被巨浪颠簸出去。
忽然一个巨浪打来,有个斥候吓得失声大叫。吓得苏定方的马儿突然挣脱缰绳,人立而起,“咻咻”嘶鸣。那马儿往前一纵,前蹄踏空没入水中,瞬间就被巨浪吞没,不见了踪影。苏定方再想伸手就抓,已然不及。李靖惊骇不已,紧紧地抓住“青骓”马的缰绳,大气都不敢出。好在“青骓”马久经战阵,虽然也感觉到它两股战战,夹着尾巴直喘粗气,但还算镇定。船上梢公双手紧紧地把住船舵,两腿呈蹲踞状站在船尾,两眼紧张地望着那块巨石。李靖明显能感觉到他也是紧张到了极点,江水把他浑身都溅湿了,脸上全是水珠,但他眼也不眨,只是死死地把着方向,生怕小船被巨浪掀起,撞上巨石。船夫们则拼命地划水,希望小船能快点绕过巨石,渡过这江水涡急,漩涡四布的危险地带。
李靖等人看着这紧张的气势,唬得一动不敢动,死死抓住船帮,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被江浪掀入江中。李靖虽然没有划桨,但是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船夫紧张颤动的神经,以及因为过度用力喘着粗气而急促的呼吸声。许绍之所以安排在这里过江,就是因为这里江水湍急,又有巨石阻流,非常危险。即使在白天里都会有船撞上巨石而船毁人亡,何况是在黑夜里,所以梁军对这一片江域防守不严。许绍为了保证李靖安全,还特意安排非常有经验的船工驾船,即使这样,仍然是危险异常。好在船工们个个奋力,才有惊无险。
过得江来,到达夔州(今重庆奉节)地界。刚一上岸,李靖等人才感觉头晕目眩,俱都瘫倒在地。这几个人都是北方旱鸭子,哪里在这样的小船上颠簸过,而且又是在这滔天巨浪中,俱是晕船晕的特别厉害。刚才是因为神情高度紧张没感觉到,到这时才体会到,人虽然不颠簸了,但胃里开始翻江倒海,难以自持。各人都爬在地上不住的呕吐,每个人直到呕出了苦苦的胆汁还难以止住。梢公和船夫们看着他们一个个狼狈的样子,都觉好笑。过了好一会儿,几个人才缓过劲来。这才告别船工,上得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