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回到家后,红拂女还没睡,正在为他收拾行装。自从李靖开始为大唐出力后,东征西讨,两人也常是聚少离多。此时李靖又要出征,夫妻二人肯定是依依不舍。红拂女给李靖收拾了半天,总觉得这个应该带,那个也不能落下,收拾了好一会,竟弄了很大一包。
李靖看了笑着说道:“我这哪里是出征啊,我这是搬家嘛!”
红拂女也笑了,说道:“我选了半天,取舍不定,总怕你冻了、凉了。靖哥哥你看,收拾了这好半天,越收拾越多,就收拾了这么大的一包。”两人都笑了。
说了一会,红拂女忽然一本正经地对李靖说道:“靖哥哥,你此次南下如果有机会的话,寻访一下虬髯客张三哥的消息。他当时也是说到南方去发展,不知是不是就在你去的这些地方?靖哥哥若有他的消息,千万记得代我向他问好,并记着给我来信述说他的情况。”
红拂女突然提到虬髯客,也一下子说到了李靖的心里。与虬髯客分别至今一晃已是两三年了,他好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似的,杳无音信。他们夫妻两人心里确实挺挂念他的,就连张伯和下人也时不时地询问他的消息。
李靖点点头,说道:“夫人放心,我心里也非常挂念他。一有张兄的消息,我会马上给你来信。”
两人正说着,忽听院外人声嘈杂,然后就听“扑通”一声,随即听到张伯的一声尖叫。李靖怕张伯有危险,听到动静连忙奔到院中,见有一少年正挟持着张伯,惶恐不安地站在院墙下。李靖怕他伤着张伯,对他说道:“有事好商量,千万不要伤了老人。”那少年看看自己手中的老者,虽然慌张,但听李靖这么一说,也觉得不妥,犹豫了一下,竟松手把张伯给放了。
李靖本来估计这少年还会拿张伯来要挟自己,没想到他就这么轻易地把张伯给放了,也颇觉惊讶。便上下打量了这少年几眼,见他眼神虽然慌乱,但仍透出一股英气。略显稚嫩的脸上满是泥垢,身上明显有伤,破烂的衣服上还有血迹。李靖见他把张伯给放了,知道他的心中至少良心还没泯灭,即使自己危难也不伤及无辜,还有正气,对他不油生出好感。
李靖看那少年一脸慌张迷惘的样子,见他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心生怜悯,连忙回屋拿出药粉递给他。
那少年开始还有抵触,见李靖递给他几次,知道李靖无恶意,便伸手接了过去。
李靖问道:“壮士,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那少年朝李靖望了一眼,眼中已看不出什么凶光,一边给自己上药粉,一边答道:“在下姓苏名烈字定方。”
李靖突然听到“苏定方”这个名字,心中猛地一颤。
“苏定方?难道他就是程咬金所说的那个‘苏定方’,那个在战场上杀死罗士信的人?”李靖仔细端详,看他一身正气,不似恶人啊!况且他还是一个少年,能有此能力杀死骁勇善战的罗士信?
李靖正自惊疑,还想细问,突听门外嘈杂,似有官兵在院外叫唤,有人不住地扣打门环。张伯连忙过去开门。院门打开,拥进来有十几个兵士。兵士们一进院门抬眼看见苏定方,七嘴八舌地叫道:“就是他,他跑到这里了!”
“看你现在还往哪逃?”
“我们就不信在这长安城里,抓不到你小子!”
那领头的军士认识李靖,忙上前躬身施礼道:“李将军,小的们死罪,打扰将军休息了。”说完他用手一指苏定方对李靖说道:“将军,此人是秦王殿下在战场上捉住的要犯,不知如何竟挣脱绑绳逃走。我等连夜追拿,没想到这小子慌乱中竟越墙跳入大人的宅院。小的们斗胆,惊扰了大人,还望大人恕罪。”
那青年见唐军士兵涌了进来,眼神中又露出惶恐的神色,知已无处可逃,便把求助的目光望向李靖,期望李靖能搭救于他。
李靖朝他望了望,知他再怎么骁勇,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心中有些不忍。他朝士兵们又望了望,略一沉吟。随后对兵士们说道:“既然此人便是你们要抓的逃犯,你们带走他便是。”那些兵士见李靖许可,一拥而上,七手八脚便把苏定方捆了起来。
苏定方见士兵对面前的这位李将军毕恭毕敬,官职肯定不小,心想他定会搭救于自己。没想到这人连一句好话都没说,就把自己交给了兵士,脸上顿时露出失望和颓丧,眼中充满了对李靖的怨恨之情。
那群兵士中领头的兵士连连向李靖道歉,然后连喝带打地把苏定方押走了。张伯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切,因为那少年没有伤害自己,对那少年颇有好感。他原本以为老爷念那少年放了自己,肯定会出手搭救。没想到老爷竟连一句好话都没帮,连平时做事非常恭谨得体的他此时也急得连连对李靖说道:“老爷,老奴觉得那少年不错,心眼也好。老奴看他衣衫褴褛,浑身是伤也怪可怜的,求老爷出手把他搭救下来吧!”
李靖见张伯着急,关切地说道:“张伯不要担心,明天我去找秦王殿下求求情,看看能不能把他救下来。”
张伯见老爷愿意出手相救,这才高兴地忙去了。
这苏定方,冀州武邑县(今河北武邑县)人。少年时便以骁勇善战而有名,曾随父征讨叛贼,安定乡里。隋朝末年时,他小小年纪便投奔窦建德,屡建战功,深得窦建德的赏识。此次刘黑闼反唐,他随刘黑闼包围洺水城。罗士信在城破突围时,与他激战,结果被苏定方一枪挑于马下。后来刘黑闼战败,苏定方被李世民所俘押往长安,欲准备将他斩首为罗士信报仇。
第二天一早刚刚解除宵禁,李靖便匆匆赶往天策府,求见李世民。李世民见他一早就赶来,颇为惊讶,以为他有什么大事要说,哪知他一大早赶过来竟然是为战俘苏定方求情。李世民吃惊地说道:“李兄为什么替他求情?你可知罗士信罗将军可是死在他的手中?”
李靖道:“殿下,属下知道罗士信将军是死在他的手上。两军交战,各为其主,互有死伤,本来就在所难免。罗将军战死固然可惜,但属下以为那个苏定方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如能收伏,将来对大唐定有贡献。”
李世民不同意,劝李靖道:“李兄不必替他求情,我一心要杀他给士信一个交代。”
李靖见李世民不同意,心中有些着急,他上前争辩道:“殿下,属下知道殿下一直爱才,遇有英雄豪杰都会不遗余力延至麾下,为何今日却不同了?士信为国捐躯,死则死矣,何必为此再多杀一个壮士?若是如此,我大唐就将失去两员猛将!以前我军与宋金刚交战之时,死于尉迟将军之手的将士也不少。殿下不是还是宽肴了尉迟将军,为大唐揽得一个非凡的将才。请殿下此次也手下留情,属下相信这个苏定方也将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杀了他是可以解一时之恨,但这样一个可堪大用的人才失去了真是太可惜了!”
李世民见李靖反复恳请,心也软了。他知道李靖很少到他面前求取人情,今天为一个苏定方这么坚持,肯定是因为这个苏定方有大才。他命人将苏定方押来。他看到苏定方虽然身上有伤,额头和脸上被兵士打得还有血迹,衣衫褴褛,但身上确实有一股英气。眼神中虽有些恐惧,但却明显透出特有的聪慧。
苏定方被人带到李世民面前,竟立而不跪。小小年纪,倒还有一种不屈的骨气。李世民是一个吃硬不吃软的人,假若苏定方到了他的面前马上跪地求饶,说不定他看都不会看他一眼。今见苏定方一脸英气,大有视死如归的气概,心中也不免产生好感。
李世民喝道:“尔委身事逆,助纣为虐,致我一大将身亡,本要将你斩首。现有李靖李将军爱惜尔的才华,为尔求情,还不快来谢过李将军。”
苏定方看到李靖也在秦王府中,略有惊讶,但想起昨天晚上他对自己一句搭救的话都没说,心中忿恨,所以他见到李靖,恨恨地瞪了一眼。此时苏定方听到李世民叫他过来谢过李靖,没想到他一脸傲气,大声说道:“既然被俘,要杀要剐随你便,我不要什么李将军假仁假义为我求情!要救我昨天为何不救,今天倒过来装什么伪君子!”
李世民听他说昨晚之事,一脸狐疑。昨晚有什么事?什么假仁假义?李靖忙对他解释,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李世民听,李世民这才知道李靖为什么一大早就来替苏定方求情的原因。
李靖和蔼地对苏定方说道:“昨晚的时候你是逃犯,我要是救你的话则是违反国法。今天为你求情是爱惜你这个人才,经殿下同意,这样才合情合法啊!”李世民见李靖公私分明,做事分寸拿捏准确,也不禁点头。
苏定方听李靖这么一说,也觉得有理,脸上的戾气才稍稍退去,神情也有所缓和。李靖上前给苏定方松绑,苏定方还有抵触,不让李靖替他解绳。李靖见他还没转过弯来,一把将他拽到面前,说道:“古人云‘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识时者务方为俊杰。大唐乃是天下正朔,不久天下都将归唐。苏将军缘何死抱住刘黑闼这样的逆贼不放,随他助纣为虐,残害苍生?现在不弃暗投明,更待何时?秦王殿下宅心仁厚,宽以待人,实是难得的领袖。能跟随这样的领袖才是英雄豪杰一生的追求。”苏定方这才不动弹,任由李靖替他松绑。
李世民见他虽然年少稚嫩,但一副威武不屈的样子,也从内心里愈加喜欢这个少年。见他衣衫破烂,命人拿来自己的衣服让他穿上。人靠衣装,苏定方本来就少年英俊,穿上李世民的绸服后,更显俊朗。李世民比苏定方也大不了几岁,两个青年才俊惺惺相惜,李世民越看越喜欢,索性把自己以前的一套甲胄也赏赐给他。
苏定方见李世民如此热心待人,也十分感动,这才躬身下跪向李世民正式施礼道:“定方本是囚犯,殿下能如此待我,令定方感恩不尽。定方衷心事唐,再无二心。”
苏定方千金一诺,信守终身。李世民和李靖听他如此说话,都大为高兴。
李世民对李靖说道:“李兄,暂时就让他跟着你吧,李兄孤身南下有他相随也正好有个照应。”李靖见李世民把苏定方指派给自己,也很高兴。
李世民又转身关切地对苏定方说道:“定方,李将军可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你跟着他一定要多学习学习,增长自己的才能,将来好为国效力。”
苏定方实在是机灵,他听到李世民的话高兴地说道:“殿下,定方有个不情之请,请殿下帮定方成全。”
李世民没想到此时苏定方刚刚获释就提出要求,他愣了一下,说道:“不知你是有什么要求要我帮你成全?”
苏定方有些忐忑地望向李靖,然后又望向李世民,说道:“定方早就知道李恩公的盛名,这次机缘凑巧正好又是恩公救了定方。定方有个不情之请,就是想拜李恩公为师!定方怕恩公嫌我少年粗鲁、愚钝,不收定方为徒,所以此事想请殿下帮忙成全。”苏定方怕李靖不允,所以请李世民帮忙。李世民和李靖二人一听,俱哈哈大笑。
李世民对苏定方使眼色道:“定方,你看你老师都高兴地笑了,还会不答应吗?还不赶快拜师!”
苏定方多么机灵,经李世民一提醒,立即跪在李靖的面前给李靖磕头,并说道:“老师在上,受弟子苏定方大礼参拜。”
李靖本来就从内心里喜欢苏定方这个孩子,现在见他要拜自己为师,也就不再推辞。李靖赶紧把苏定方扶起来,算是接受了苏定方的拜师请求。只是口中不不住地谦虚道:“靖孤陋寡闻,知识浅薄,哪能做你的老师呢。我们相互学习,共同提高。”
李世民拱手祝贺李靖道:“李兄,祝贺你收了一个高徒。”李靖谦虚道:“哪里,李靖那点微末之技,哪能与殿下相比。靖只是喜爱定方这个孩子,所以带在身边有些照应罢了。只是……”李靖话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显得有些踌躇,有些话欲说又止。
李世民知道他想说什么,对他说道:“李兄是担心秦、程几位将军那里过不去是吧?没事,这事由我去说,你们放心去吧。”
李靖确实怕秦、程等人不同意,因为罗士信毕竟是他们在瓦岗一同过来的兄弟,现在见秦王这么说,两人才一同谢过秦王,便欲告辞回府。
李世民叫住李靖。让人牵过一匹马来。李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李世民最喜欢的宝马之一“青骓”。这马体健身高,四蹄有力,通体苍白色间有杂色斑点。李世民对它非常喜欢。当时虎牢关大战,李世民就是骑着这“青骓”宝马,亲率五百轻骑,似离弦之箭,杀入窦建德军大营,左冲右突。当时战斗异常激烈,马身中了五箭,均在冲锋时被射,却多射在马身后部。由此可见青骓马飞奔时的速度之快。李世民战后曾在众人面前赞曰:“足轻电影,神发天机。策兹飞练,定我戎衣。”所以李靖对这马很熟悉。此时就是不知李世民突然把这匹马牵过来是什么意思。
李世民深情地说道:“此次李兄出征南下,身边没有一匹好马不行。我的这匹青骓马足力强健,能日行千里,冲锋陷阵所向披靡。本来我打算在为你送行的时候送给你的。正好你来了,那就现在送给你吧。”
李靖知道李世民一生非常喜爱宝马,视马如命,他如何能夺人所爱呢。于是躬身说道:“属下谢殿下厚谊。宝马乃殿下一生所爱,属下哪能夺殿下之爱呢?”
李世民笑道:“宝剑赠豪杰,宝马送英雄。对于李兄的才华,我觉得送什么都值。请李兄千万收下,莫辜负了我的一番深情厚意。”
李靖见推辞不过,只好谢恩收下。他和苏定方牵着“青骓”马高高兴兴地回到家。
张伯开门见老爷真的把苏定方带了回来,先是一愣,然后高兴地一把拉过苏定方笑道:“老仆昨天晚上就觉得这个孩子不错,我还怪老爷为什么不救你呢!原来老爷是早已有打算了。”他高兴地转头对李靖说道:“老爷,老仆先带他去洗洗澡行不行?”李靖笑着点点头,然后用目光望着苏定方,征询他的意见。
苏定方也觉得自己蓬头垢面确实与秦王送的衣服不配,正好也想好好洗一下,便点点头,便高兴地跟张伯去了。李靖又安排人给苏定方买了几身衣服,以备路上换洗。苏定方洗完澡后更加风采照人,一家人对他都很喜欢。李靖给他的伤口重新上药,看他伤的不重。便收拾一下,带着苏定方和他亲自从军中挑选的五名精干的斥候,正式出发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