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诸己身的痛苦,旁人是无法理解的。
“左千子”这个名字是左千子的奶奶起的,意思是祈求儿媳下一胎生出儿子。
对于左千子的出生,左千子奶奶对儿媳非常的不满意,女娃就是赔钱货是奶奶根心蒂固的想法。
许多人不明白奶奶同为女人,为何要如此刻薄。想不明白的人当中就有左千子的妈妈。
对于这位婆婆的絮絮叨叨,左千子妈妈只能选择忍气吞声。那个年代可与现在不同。带着一个女儿且没有房产,自己也没有工作,怎么过活。左千子妈妈选择了忍让。
刚生完孩子不久的她就被婆婆催促再生一个。婆婆似乎担心再来一个赔钱货,于是收集街坊邻里的土方子,每样都整一点,就不信还能生出一个赔钱货来。
左千子妈妈被各种民间偏方搞坏了身子,肚子迟迟没有动静。奶奶开始着急,时不时地鼓动儿子和自己的儿媳离婚。夹在中间的左千子爸爸,既做不好儿子角色也做不好丈夫角色,只会懦弱地选择逃避。
三年过后,左千子妈妈终于有喜。奶奶似乎忘却了过去的不愉快,全身心地照料着这个怀有“香火”的儿媳。左千子妈妈也因为婆婆的好言相待、悉心照顾渐渐开朗起来。
可惜不到三个月,左千子妈妈流产了。奶奶气急败坏,有的没的都通通数落一遍,指责这个扫把星儿媳。她全然没想到会是自己的偏方导致的流产。
厌倦这种嘈杂气氛的左千子爸爸开始在外面包养女人,在女人香里享受片刻的安宁。
左千子妈妈孤独无援,看着左千子心里开始萌生出厌恶感。要不是左千子的出生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就不是男孩,怎么就生不出男孩,左千子怎么就不是男孩。
疏于照料的左千子在五岁那年发起高烧,足足烧了两天也没有人注意到。等到妈妈发现时,左千子已经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妈妈立马带着左千子去村里的小诊所看病。小诊所的医生为左千子打了一支抗生素。退烧后没过几天,左千子就双耳失聪。左千子不敢告诉大人们,她认为大人们的争吵都是自己的错。心里害怕的她不敢说出自己耳朵听不到的事实。
直到三个月后,渐渐发现左千子不对劲的爸爸把左千子带到大医院去检查。听到结果的爸爸愤怒难平,他将责任都归咎于自己的老婆。左千子双耳失聪的事情也终于点爆这个家庭。在奶奶的干预下,妈妈和爸爸离了婚。左千子和妈妈搬回外婆家住。
左千子没有佩戴助听器,在将近两年多的时间里都是生活在无声的世界里。她不知道妈妈对她说什么,只知道妈妈一直板着脸。直至七岁那年,有个乡村援助的公益组织注意到左千子的情况,为左千子免费提供了助听器,并对左千子进行了长达三个多月的康复治疗。左千子才终于听到阔别已久的声音世界。
没有甜言蜜语,只有妈妈时常的责骂声。
妈妈没有为重新获得声音的左千子而高兴。看到左千子佩戴助听器的滑稽样子,她越发的厌恶左千子。带着左千子出门也常常会被人用奇怪的眼神盯着看。渐渐的,妈妈把生活上的不如意都迁怒到左千子身上。
四年级时,左千子的外婆去世,她的叔伯决定收回祖屋。妈妈只好攀附上一个城里打工的男人。没过多久,这个男人就离开了,留下出租屋内的两母女。妈妈把气都撒在左千子身上,用晾衣架狠狠地收拾了左千子。
旧伤未好新伤再起的左千子有时会把助听器拿下来,这样就听不到妈妈的责骂。
没有工作的妈妈对于未来的生活感到无力,心灰意冷的她在一天中午买回来一包木炭。她喝下几瓶酒,用胶带把门和窗户封紧,再把木炭放在洗脸的铁盆上点燃起来,也没管左千子,往床上一躺就睡着了。左千子看着妈妈再看看那没被点燃的木炭也没多想,一直在窗台上看着下面的人来人往,这是她平常的乐趣。
醒来后的妈妈看到没被点燃的木炭发疯似地笑了起来,笑累后就把木炭都丢了。这一幕,左千子直至长大后也没有忘记。不久后妈妈又攀附上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介绍妈妈去工厂打工。左千子也重新过起校园生活。
虽然左千子佩戴着助听器,不过还是被一所小学所接收。
许久未上学的左千子学习非常认真,由于不是先天的失聪,语言的认知还是有的,小学的课本内容还算可以把握。她在一本青年杂志上看到这样一句话,大概意思是要经常微笑,微笑对自信心有帮助,别人看到自己的笑容也会感到舒服。自此,左千子经常强颜欢笑,无论开心与不开心都强迫自己笑起来。这算是一种对生活的无声抗议吧。
小学毕业后,校长为左千子写了一封推荐信,左千子得以继续在普通初中就读。
妈妈平常很少回来,不过每个月会定期的交房租和给生活费。独自在家的左千子生活基本都是靠自己,买菜、煮饭、洗衣服……她习惯这种孤独,但并不喜欢。
初二,在一个热心英语老师的帮助下。左千子的学费被学校免除,并在校友的捐助下更换了新的助听器。左千子想努力跟上班里的学习进度,但随着英语的口语化,她只能偏向于理科的学习。左千子也开始习惯不注意看别人的歧视眼光,不过还是会有几个不懂得人情世故的男同学时常来找左千子麻烦。左千子都默默忍耐着,她把错都归咎于自己的双耳。因为与人不同所以被欺负,因为双耳失聪所以活该生活窘迫。
高三,左千子被学校推选为身残志坚的三好学生,并愿意承担左千子上大学的费用。
大学,左千子靠着扶贫基金和奖学金一步一步地完成学业,等待着将要到来的、未知的未来。
左千子是幸运的吗?是不幸的吗?无法评判,唯一确定的是社会上好心人很多。
回到二号饭堂后,渔子霏叫来杜莱优。三人商量后决定先不通知其余人,由他们三人亲自审问后再作决定。
“为什么?”成果满脸愁容地问。
“因为我这样做可以实验愿望。”左千子低头说道。
“什么愿望?”渔子霏不解道。
“双耳恢复正常的愿望。”左千子说。
成果和渔子霏两人都没听明白。
“昨天黄世海和妙回来的时候,你应该有机会告诉没落人的吧。为什么没那样做?”杜莱优问。
“……”左千子没有回答,依旧低着头,像是接受审判一样。
“你是不忍心吧,告诉没落人意味着妙会被捉回去。”杜莱优分析道。
“……”左千子依旧没有说话。
“这里没有通讯设备,消息只能通过面对面传达,你和没落人应该是事先约定好了几个传达地点。落花塘应该是其中一个传达地点。”说着,杜莱优突然严肃起来:“那晚洗澡房里的人是不是你们杀的?”
“不是,那晚我没有出去过。”左千子说。
“如果你说的话是真的,也就意味着凶手另有其人。我们交换俘虏那天是你泄密的情报,是不是?”成果说。
“嗯,我把奇的信息告诉给他们,还有行动部署。”左千子说。
“什么时候开始的?”渔子霏问。
“爆炸发生那天晚上。”左千子说。
“是没落人威胁你的?”成果问。
成果希望得到肯定答案,得到一个能原谅左千子的借口。
“不是,是能实现愿望的女神叫我这么做的。”左千子说。
不相信鬼神的成果一听,怒道:“这时候还要撒谎。”
“我没有撒谎,女神叫我把有用的信息透露给没落人,还给了我传达的地点。我和没落人之间根本没有谈过合作的事,全是由能实现愿望的女神安排的。”左千子说。
成果按耐不住自己的怒火,抓着左千子的肩膀把她往墙上撞去,大声喊道:“你撒谎,哪有什么神。你说真相,到底怎么和没落人搭上线的。”
“成果,冷静点。”渔子霏劝道。
左千子红着眼,流着眼泪说道:“我没有撒谎。”
“你怎么知道你的双耳真能恢复。”杜莱优顺着左千子的话往下说。
“不但能恢复,还能带我去未来没有这一切的地方,一个平行世界。”左千子说。
成果看到被语言谎骗的左千子,心里有说不出的愤怒与惋惜,双手死死地抓住她的肩膀,口沫飞溅道:“所以你就出卖我们。”
“我……”左千子低下头,不一会抬头说道:“你作为正常人当然无法理解我的痛苦。你知道我多么渴望自己有一双不用佩戴助听器的耳朵吗。”
左千子把过往发生的事都归咎于她的双耳失聪。如果不是失聪奶奶不会讨厌自己;如果不是失聪,父母不会离婚;如果不是失聪,妈妈不会想要自杀;如果不是失聪,自己不会孤独地度过自己的童年。
成果看着泪流满面的左千子没有感到同情,“我说过了,没有人能真正理解别人。你经历过的痛苦我怎么会知道。世界从来就不是公平的。遭遇不公的不止你一个。”
左千字双手抓住衣服往上掀,成果见到左千子似要脱衣服的架势,连忙松手向后退。左千子把衣服脱下,背过身来,把内衣也脱下。她双手捂在胸前,哽咽道:“你说不公的不止我一个,那你经历过这些吗?”
在微弱的月光下,成果能清晰地看到左千子背后那一条条错落不紊与光滑的皮肤所不相衬的暗含痛苦的突兀在眼前的疤痕。
人的伤痕经历年岁的冲刷,大多会被洗去。要留下恒久不变的伤疤,那只能说明当时的受伤程度非同一般。
成果能数出来的比较明显的伤疤也就额头上那被车撞后缝了四针所留下的伤疤,与左千子的相比确实不足一提。杜莱优和渔子霏是和左千子一个宿舍的,即使相处有近三年,却也没发现左千子身上那不应当有的伤痕。
“没有关系,这通通没有关系。你经历的这些不能成为你出卖大家的理由。”成果说着往前走了几步,语气加重道:“不要以为不幸就能为所欲为。”
左千子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看着成果,“你说得当然轻松。”
“哈哈哈……”成果表情扭曲起来,发出骇人的笑声。
左千子露出少有的愤怒表情,质问道:“你笑什么?”
成果抓着左千子的双臂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你知道吗,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是自杀才来到这里的。我怨天不公,怨自己没本事,但我从来没有想着去伤害别人。因为你的泄密,有人被捉走了,有人命丧黄泉。你从一个受害者变成一个加害者,这就是你所想要的?”
左千子眼睛瞪圆,看着成果说不出话来。
“成果……”渔子霏在一旁想上前抱住成果,安慰他。而另一旁,杜莱优眼神呆滞地在嘀咕着什么。
成果清楚的知道,作为正常人的自己不可能理解身体有残缺的人的感受。身体上的疼痛感、生活上的不方便、旁人的眼光等等,只一样就能击垮一个人。时常能看到身残志坚的人被人簇拥、歌赞。然而,带着这些荣光就能抵消痛苦吗?恐怕不能。这些赞誉、荣光只是佐料并不是药方。
成果无法理解,加诸己身的痛苦,旁人是无法理解的,就像没有人会理解自己为何要自杀一样。能做的只有改变自己,不区别对待这些人,不用有色眼镜看待这些人。就像现在,不因为左千子身体上的缺陷而选择同情她,原谅她。
“成果,够了。”杜莱优拉开成果的手。
“莱优,对不起。”成果知道自己说出真相,杜莱优可能会想起她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杜莱优没有说话,一把抱住成果。渔子霏见状也从背后抱住成果。
杜莱优没有想起当晚的事,她只是想抱抱成果。
许久后,四人情绪终于平复。
“把妙叫过来。”杜莱优对渔子霏说。
成果坐在地上,左千子穿好衣服也抱膝坐在地上,两人相对着,没有交谈。
好一会,渔子霏把妙带了过来。
“妙,你们没落人有信奉的神明吗?”杜莱优问。
“有,'瑟康·莎斯妮斯',实现愿望的女神。”妙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
成果一听,没想到还真有,对于刚刚粗暴地对待左千子,心里泛起一丝丝愧疚感。
“是怎样的神,你能简单说一下吗?”杜莱优说。
“我说了,你们是不是就不把我和黄世海交给不老人。”妙说。
杜莱优笑了笑,说:“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把你们交出去。你说吧,我答应你。”
“好。不老人和没落人都信奉愿望女神。传说能实现人的任何愿望。不过见过的人并不多。”妙说。
“也就是说左千子的话并无作假。”渔子霏说。
成果走到左千子旁边,凑近她耳边小声说道:“你只做过泄密的事,其他的没做过?”
左千子点点头。
那会是谁,其他事件的案犯是谁。成果又陷入沉思中。
“千子,愿望女神还说过什么?”杜莱优问。
妙听到有人见过愿望女神,立马激动起来,“你见过愿望女神,她长什么样,她答应帮你实现什么愿望。”
“一个被怪物包裹着的人,长发,脸上没有血色。”左千子说。
“不会又是另一种与电子肌结合的方式吧。”渔子霏说。
“有可能,毕竟称作神我还是不相信的。”杜莱优说。
“我开始也是不相信的,但她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这常人根本没法办到,而且她还知道成果。”左千子说。
杜莱优、渔子霏、妙三人均惊讶地看向成果。
成果感到莫名其妙,这样类似的女人在世界梦从来没有碰到过,怎么可能会知道我。
“她知道我什么,那个女神。”成果好奇地问道。
“她问你是否记起那串数字。”左千子说。
成果一听,莫名有种熟悉感,在哪听过,肯定有听过。仔细想想,对了,押送奇的时候奇也说过类似的话。
“什么数字,我怎么会知道。”
“成果,你真的不知道?仔细想想。”渔子霏说。
“我确实不知道,奇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成果摊手表示的确不知情。
“算了,很晚了。妙,今晚的事不要说出去可以吗?”杜莱优对着妙说。
“可以,只要保证我和黄世海的安全。”妙说。
五人结束夜晚的谈话,成果和杜莱优还有渔子霏决定不说出左千子泄密的事。
第二天早上。
“不和不老人交易了,怎么回事?”周昌明问。
“改变计划了,我们去没落人的领地视察情况,看能不能把肖嘉敏他们救出来。”杜莱优说。
“啊,我不去,这么危险,万一被发现就惨咯。”冯丽娜说。
“泄密者都没找出来,你们这样去很危险。”覃达聪说。
左千子听到“泄密者”三个字羞愧地把头低下来。
“我和成果还有鱼子,外加黄世海和妙,你们还有谁想去。”杜莱优说。
杜莱优他们三人和妙达成协议,因为妙是外来人,想要物资供给就需要作出奉献。妙决定用“没落人的定居点”这个信息来换取食物。
在场的除李鸿明外并无其他人举手。
一行六人计划开车先去到校门口,再步行前往没落人定居点。只需要知道大概位置就行,为营救肖嘉敏他们做好前期的准备工作。
成果本来是打算冷眼旁观,这种营救的事注定九死一生,不可能实现。不可能实现的事,连尝试的机会都不给是成果一向的做事风格,或者说不好的做事风格。可奈不住杜莱优和渔子霏两人的不停游说,只能答应一同前往。
就当一行人来到校门口时。草丛中有窸窸窣窣的动静。草丛较高,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会不会是野兽。”渔子霏说。
“捉来吃?”成果开玩笑道。
杜莱优惊呼:“是人~”
“这……是肖嘉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