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早已响了。
路上我从曾春耀口中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并没有能够即时体会这句话的含义。
待到我和这孙子来带事发现场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学生聚集在此处。
人群说不上很多，但是密集的拥挤在一起，声音嘈杂混乱不堪，一旁维护的老师显得单薄弱小。
“不是七楼吗，他们为什么聚在这里？”
“自己你向上看吧。”
春药哥弯下身子狼狈不堪，上气不接下气地用手指了指高层。
我顺着手势向上望去。
一刹那之后脸色不由沉了下来。
约摸七八岁大的孩童，正半吊在窗子的防盗网上。
他的神情似乎有些痛苦，如果不是一边大腿刚好卡在夹缝中，通过双手和后背贴墙平衡的话，也许早就力气用尽，掉落下来。
“具体是什么情况？”
我一边问一边在人群中寻找砂糖。
“那孩子父母应该是我们学校的老师，但是今晚都出去了，已经联系到了现在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消防人员呢？”
“也都在赶过来，不过因为附近有乡镇的缘故，医生似乎已经在前面了。”
“……”
我沉默不已。
就仅仅是这样吗，砂糖想要证明给我看的东西。
“你在这里看好，如果看见砂糖立刻拦住她，我进去看看。”
我小声说。
“到底，到底你们发生了什么啊。”
“你别管。”
我即刻冲进人群，此时才发觉自己身形是何种单薄，人群之中力气使不上来，喧闹和攒动的头颅让人分不清方向。
“你这小子，挤什么啊？”
“喂喂，踩我脚了！”
“素质呢，你谁啊？”
……
终于冲破人群，面前是一片留有空余的空地，有不少衣物和各家人从家中拿出来堆放的柔软制品，多半是类似枕头坐垫，小型床垫的东西。
两个医生模样的人拦住我。
“这位同学请注意，这边非常危险！”
可我分明看见了他们背后，那个花白裙摆的少女。
砂糖正蹲坐在孩童所在正下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砂糖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不顾阻拦，跌跌撞撞来到少女面前。
“待在这里是不要命了吗？”
“……”
砂糖转过头来盯住我。
“没有时间了。”
“没有时间？”
少女淡淡指了一下头上。
“他的大腿在我赶来之前已经发紫，说明被困时间应该超过了一个小时。”
她的表情凝重。
“破门有没有试过？”
“没办法，这是新建的小区，住户标配近年才更新的防盗门，他父母和消防人员赶来之前破门成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所以……他还能等到吗？”
砂糖摇摇头。
“这个孩子现在全凭借这求生的本能在坚持，再过不久体能耗尽的时候，应该就会摔下来的。”
“……”
我默然。
“你想怎么做？”
“就在这里接住他。”
“你疯了？！”
这里可是七楼！
这个女人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少女喃喃道。
“因为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看向一旁的用来充当缓冲的东西，确实，奢望这些东西保住孩子的性命，未免也太不现实了。
七层楼的高度，少说接近三十米的距离。不说严谨，单按经验判断都能得出同一个极为悲观的结果。
这种结果在场的每一个人……
都是能预见的。
可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改变结局。
我只顾着和砂糖说话，完全没有意识到。周遭人人群愈加增多起来，黑压压从楼道口的蔓延到小区主干道。
可是哪怕如此，距离现场中心留出空间的小圈子也没有变小。
大家出奇自觉地维持着秩序，没有靠近这个地方。
无端冲进来的，自始至终还是只有自己一个而已。
方寸之间。
我和砂糖之间的时间仿佛停止了。
楼顶高层上苦苦支撑的孩子也一样，都进入到了一种奇怪的平衡。
仿佛只要其中一个人不开口。
就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
“人类本就是如此的脆弱。”
砂糖低着头，我看不见她的眼睛，但语气里面，透出的是一种很悲伤的情愫。
“总会用奇怪的理由在最后的关头保存自己。”
“……”
“大概还有三分钟。”
女孩的声音很平静。
“你……在说什么？”
“睁大眼睛，不要眨眼。”
“……你会死的！”
我已经快要分别不出自己的语言，肩膀在颤抖，大腿一阵酸麻。
怎么会。
那么快呢？
一定还有什么办法。
一定还有能比之没有那么糟糕的解决方法，在如此急迫的环境下。
可我的大脑陷入了空白。
有一道声音和我说快跑，危险！而我的双腿之中却是灌了铅一样沉重。
无法逃离。
我突然明白这里是一座被上了锁的监牢。
“你知道吗，我是蝴蝶哦。”
少女平静地望着我。
“只要在接住她的一瞬间，我能够将其扔出到人群方向的话，那么这个孩子就会得救。”
“这是最好的结果。”
她说。
“你有没有想过，一旦失败的话……”
“我会死。”
砂糖眼睛瞟向别处。
“如果我的眼睛或者我的动作不够快的话，大概会被砸扁的吧。”
砂糖闭上眼睛轻声说：“这孩子的父母现在会在想什么呢？不管如何，一定总是会痛苦万分的。”
“你…”
“就像当时的我一样。看着双亲离我而去，我却没有一点点改变的能力。”
“那一天之后我每一个晚上都会做相同的梦，梦中有一个人，她的眼睛里写满了仇恨和怨念，面目扭曲，扭曲到面部没有一片肌肤是平整的。”
“你知道她在憎恨谁吗？”
“……”
“她憎恨的是无能的自己，如果那一句话能够说出口的话……”
楼道间吹来阵阵微风，把我和砂糖的头发都吹乱了。
砂糖自觉收回言语，少女淡淡的唇抿起了，仿佛一切都是她在自言自语。
毕竟砂糖说的话我也根本听不懂。
什么异能亦或者超能力这样的东西。
哪可能如此容易得到呢。
人类本来发展进化到如今的境地，只有当被局限困住手脚的时候才能够回想起来。
自己的弱小。
自己的不甘。
自己唯一的夙愿。
只有一切无法挽回的时候，才能想明白的事情，算什么能力呢。
充其量。
只是一个一无所有者的箴言。
“我……能做点什么？”
“你就看着好了……”
少女侧过脸来，用奇怪的视线凝视我。
不对，那时的我分明能够明白，她看的其实是我身后的未来。
那一点点，能够打破常规的可能性。
后来我才知晓。
这个孩子从此处便开始了一场豪赌。
当时的我又哪里能够懂得呢，我只是一只脆弱得连自己的信念都坚持不了的人。
说到底，我还只是一个普通人类而已。
“他撑不住了。”
群众有人惊呼。
“那孩子掉下来了……”
娇弱的身体，在空中加速。
快作一道黑影，根本就没等人们闭上眼睛，人们的呼号声还回荡在空气中，有喘息，有惊异，还有一点点的好奇。
那是血腥味的前奏。
“……”
我张大了嘴巴。
我看见了。
我确信自己的双眼，在那一瞬间看见了神明，少女一瞬间变成了弓步的姿态，双手背在身后，最可畏的是砂糖的眼睛。
燃烧起来了黑色的火焰。
人影瞬间而至。
在她伸出自己双手的一瞬间，仿佛一颗炮弹，几乎砸垮了单薄少女的整个臂膀。
肩膀也在塌陷。
她的腰部弯折，开始断裂。
少女牙齿都咬碎了。
她要尽量，尽量用自己的力量，用自己的身体，抵消掉这孩子的速度。
但是，这可能吗？
“咔嗒！”
那是大腿骨头粉碎的声音。
……
时间仿佛都停住了，我停止了呼吸。
世界变成了灰白。
一定能成功的吧……
我最后在心底轻轻告诉自己。
直到。
我看见烟雾中两具已经不成人样的尸体，还有一副无尽扭曲的面容。
溅射开来的血液流淌到我脚尖。
原来是这样吗？
砂糖。
你想把你父母给你的诅咒。
完全。
锁死进我的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