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长认得江北辰，她双手背在背后，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说：“江先生，我们珠宝行每个月都要给你们的天使之家提供一笔数目不小的善款，这笔钱对你们来说应该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如果你还知道什么叫知恩图报，就请你尽快离开，不要影响我们做生意。如果，你还是死赖着不走的话，我会叫保安送你出去，但以后，你们就永远别想再得到心怡珠宝的支持。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吧。”
江北辰听了店长的话，果然站了起来。不过，他不是被她那套孰轻孰重的言辞恐吓住了，而是她那句知恩图报也是冯晓蓓曾经对他说过的。
江北辰这一会儿也冷静下来了，既然冯晓蓓已经回来了，他就有机会见到她，不必急在这一时半刻。
对着店长鞠了一下躬，江北辰卑谦的说：“对不起，我马上离开。”
店长翻了一个白眼才进店。
江北辰却当什么也没看见一样。这两年，类似的目光他见得多了，早就已经习惯成了自然，从最开始的心有芥蒂，到后来的慢慢适应，现在，他完全能够从容应对了。
拍拍衣服跨步离开，院长还在等着他呢。
天使之家是一家救助机构，里面收容的都是一些身患残疾的孩子。他们当中年龄最小的只有两岁，最大的有十九岁。他们的身体状况也各不相同，情况好一点的可以读书写字、练一下手工，情况差的，连生活自理都成困难。
天使之家的所有开支都是由其他个人或者企业资助的，偶尔遇上资助方也有不方便的时候，他们的生活常常会捉襟见肘。
江北辰病愈出院以后，就在这里当了社工。
他也不太说得清楚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也许只是想要学习一下不计回报的付出，或者是将他对冯晓蓓的愧疚用另外一种方式补偿给其他人。
除了社工的工作外，江北辰还另外做了一份业务员的兼职，用以偿还他住院期间欠下的债务，这样忙下来，一直到了晚上八点才有空档休息一下。
江北辰就住在天使之家里面，一来是为了应对晚上发生什么突发状况，二来也是为了节省开支。这两年来，他几乎与“夜生活”三个字断绝了关系，除了偶尔宋科会来邀请他出去喝一杯以外，江北辰从不出门，俨然是资深宅男的代名词。
但今天晚上，江北辰却例外了。
忙完了天使之家的日常事务以后，他就在冯晓蓓家的外面等着她了。
江北辰其实并不确定冯晓蓓有没有在家，只是他没脸走进那个曾经是他第三熟悉的地方（第一是他的家，第二是他的公司），只能抱着冯晓蓓也许还没回来或者在家里会出来的可能用守株待兔的方式等待着。
他从八点半一直等到快十点，始终不见冯晓蓓的身影。
不过老天对江北辰也还算好，在十点过一刻的时候，他看见车灯从远远的地方照射了过来，正对着冯家大院。
江北辰心中一喜，找了个显眼的位置站定。
车子越来越近，江北辰的心中也越来越紧张。他和冯晓蓓分开已经快两年了，而从康雅文带给他冯晓蓓和陆予浩在一起的消息后，他再也没有听说过她的任何事，江北辰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是依然对过去的事情没有一点印象，还是已经恢复记忆，偶尔会想起那个深深伤害过她的他？
江北辰的手拽成了拳，他能清楚感觉到手心里在冒汗，而且很明白那不是因为天气热的原因。
转念间车子已经到了跟前，由于江北辰就站在路中间，所以车子在距离他还有几步之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车灯照在江北辰身上，车内的人可以一览无遗他的面容，但江北辰却看不清车内的人影。
这样不平等的对峙了几分钟以后，车门打开了。
先伸出来一只脚。
接着另外一只脚也落地了。
江北辰还没有看清双脚的主人是谁，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冯老头的声音算不上不客气，但也足够冷淡就是了。
江北辰的心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原来车上的人并不是冯晓蓓。
苦涩的扯动了一下嘴角，江北辰明白了一个道理，时过境迁。
以前冯老头千方百计的想要撮合他和冯晓蓓在一起，他就是冯家的座上嘉宾；如今冯晓蓓身边有了陆予浩，他便成了一个碍眼的存在。
但还是要上前去和冯老头打个招呼。
江北辰往前走了几步，恭恭敬敬的叫了声，“冯老。”
冯老头见他的态度比以前真诚了很多，讽刺道：“这两年受了不少苦吧，腰板都不像往常那样挺得直了。”
江北辰还是一贯的卑躬屈膝，“托您老的福，北辰过得还好。”
倘若不是冯老头不追究他曾经犯过那些错，肯放他一马，他此刻也许根本就没有机会再站在这里了。
冯老头“嗤”了一声，对他的说辞不屑一顾，但他没忘了要警告江北辰，“我不管你过得怎么样，反正晓蓓现在过得很好很幸福，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打搅她平静快乐的生活。否则，就算拼了我这把老骨头，我也不惜和他同归于尽。”
江北辰懂冯老头的意思了，“你是不想我和晓蓓再见面？”
冯老头看着他现在一身寒酸的模样，摇了摇头说：“江北辰，你还有脸去见晓蓓？你见了她又要说些什么？抱歉，对不起，还是其他什么天花乱坠的为自己开脱的说辞？你以为晓蓓会需要你的道歉吗？还是，你在奢望她原谅你？你会不会太天真可笑了一点？”
江北辰知道他的道歉起不了任何作用，他更没有想过冯晓蓓能够对他曾经犯过的错既往不咎，但是，“我应该向晓蓓说一声对不起。”这是他欠她的。
冯老头有些动气了，江北辰一直是这样顽固不化的样子，以前既想和冯家合作又不想和晓蓓扯上关系的时候是这样，现在死皮赖脸的想要见到晓蓓也是这样。
但他不能让江北辰和晓蓓见面，否则晓蓓想起以前那些事，不仅她和陆予浩的婚事会受到影响，说不定会耽搁她一生的幸福。
他绝对不允许江北辰这么做！
冯老头剑眉一挑，语带威胁的说：“晓蓓把你们之间那些痛苦的过去全部都忘记了，你想让她再记起来吗？江北辰，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晓蓓因为你的关系再受到一点点伤害，我绝对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
江北辰还是很坚持，“我不怕，只要能见到晓蓓，我什么也不在乎。”
冯老头不相信他真的什么都可以不在乎，随便列举了一样，“是吗？就算让别人知道你是杀人犯的儿子，你也不在乎？”
江北辰心里一个激灵，杀人犯的儿子？
已经有很久没有人这样称呼过他，那是他心底最忌讳的名字。
江北辰之所以再也不愿意回到那个他出生成长的小山村，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爸爸是个杀人犯。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及过他的家乡他的童年，也是因为这一段他想要永远深埋的过去。
但冯老头怎么会知道？
江北辰有些木讷的问：“谁告诉你的？”
冯老头轻蔑的从鼻子里冷哼出一口气，“我选择资助你，自然会把你的家庭背景调查得清清楚楚。我不但知道你的爸爸是个杀人犯，我还知道你的妈妈是个赌徒，还有你的奶奶，因为年轻的时候……”
“够了。”江北辰粗鲁的打断了冯老头的话，“你怎么羞辱我都没有关系，但死者已矣，请你为他们保留最后一分尊严。”
冯老头蔑然的瞟了他一眼，“他们的尊严保留在你的手里，只要你一句话，你就可以决定是让那些不光彩的过去长埋地下，还是让他们死了以后仍不得安宁，每天被别人指指点点，连他们的子子孙孙也永远抬不起头。”
说到子子孙孙，江北辰蓦地笑了。
不会的，他们家的子孙后代不会抬不起头，因为如果他不能得到晓蓓的原谅，不能和晓蓓在一起的话，他宁愿断了江家的香火。
他十七岁时就许下的承诺，永远不会变。
冯老头对他莫名其妙的笑容感到奇怪，问；“你笑什么？”
江北辰的笑容更深了一点，他的决心也更坚定了，“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也要见晓蓓一面。”
冯老头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才好，“江北辰，你就永远都这么自私，永远这么顾点不顾面吗？以前，你为了找晓阳，不惜伤害晓蓓；现在你知道晓蓓就是晓阳，为了取得她的谅解，又置自己的生身父母于不顾。为什么你做事总是那么偏执，那么片面，不知道什么叫回旋，什么又叫余地，总把自己置于这种无法回头的境地。你已经三十几岁了，做事还这么冲动，想法还如此幼稚，就算晓蓓肯见你又能怎么样呢，你以为你还能改变什么吗？”
江北辰还是坚持己见，“我不奢望能改变什么，但我一定要亲口对晓蓓说声对不起。”
冯老头快被他的固执气死，他没了耐心继续和他废话下去，粗声吼道：“没有人稀罕你的对不起，你也给我收起你的惺惺作态，不追究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你别想再通过晓蓓从冯家得到任何的好处。你就死了心吧。”
江北辰苦笑了一下，或许以前他接近冯老头和冯晓蓓的动机都不单纯，但这一次，他真的没有任何其他的目的，仅仅只是想表达他的歉意而已。
“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江北辰了。”
冯老头斜视了他一眼，除了穿着破败了一点以外，他看起来哪有什么变化。
间接的表达了他的不相信，“狼来了的故事连小孩子都懂。”
江北辰又想为自己辩驳，冯老头却没什么耐心的阻止继续说下去，“你什么也不用说了，我是不会同意你见晓蓓的。我不希望她想起以前那些事，倘若你还有一点点良心，你就自己离晓蓓远一点。如果你还要继续这样纠缠下去，我不介意对你采取些非常措施，到那时，你一样见不到晓蓓。”
说完，重新上车。
车子从江北辰身边绕了个弯，开进门去。
江北辰站在冯家的大门外，直到天快亮了才离开。
他的双腿站得麻木了，走起路来都是僵硬的样子，但他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坚定，如同他的心意一样。
他一定要见到冯晓蓓，一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