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手术过程还算顺利，又过了两个小时，终于结束了这场与死神赛跑的较量。
冯晓蓓被推出手术室的那一刻，陆予浩软瘫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他实在是累坏了，不仅仅是长时间站立的身体，还包括一直紧绷的神经。
冯晓蓓现在有冯老头接力照顾，陆予浩这才能喘一口气，休息一下。
陆予浩只想靠着椅子眯一会儿，但这一闭眼，就睡了一个多小时。
陆予浩是冷醒了的。
他搓了搓冻得满是鸡皮疙瘩的手背，打起精神往冯晓蓓的病房走去。
进门之前，陆予浩先把身上沾了不少血迹的衣服换下来，又做了些消毒的工作，确保自己身上不会有任何的病菌带到冯晓蓓的病房。
这样一折腾，天都快亮了。
陆予浩打了个呵欠，面容疲惫却精神姣好的去探望冯晓蓓。
冯老头就守在冯晓蓓的床前，见陆予浩进来，压低了声音问：“予浩，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累坏了？”
陆予浩摇了摇头，同样是用极小声的音量说：“没事，只要晓蓓能够平安脱离危险，我累一点也没有关系。”
冯老头倍感安慰的拍了拍他的手背，“辛苦你了。”
陆予浩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其实我现在觉得比任何时候都轻松。”
冯老头同意他说的话。的确，这半年多以来，他们最轻松的就是现在这个时候了。
冯晓蓓的手术成功了，这让他一直提心吊胆牵肠挂肚的五脏六腑终于可以归位了，但冯老头还是忍不住再一次向陆予浩求证，“那晓蓓是不是完全没事了？”
提到这个，陆予浩皱了一下眉。
冯老头看着他眉宇深锁的样子，紧张的问：“怎么，还有什么问题吗？”
陆予浩左右衡量了一番，决定告诉冯老头实话，“晓蓓在手术的过程现过突发状况，她的脑袋曾经缺过氧，如果不出意外，她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会失忆。”
这个消息对冯老头来说，忧喜掺半，不知道该称之为好还是称之为坏。
冯晓蓓忘了一切，就会连爸妈也忘记，虽然他愿意用余下的生命来好好补全冯晓蓓心里关于父亲的记忆，只不过她与她妈妈之间的记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这将是冯晓蓓一生的缺憾，也是冯老头不愿发生的坏。
但从好的角度来讲，冯晓蓓失去了过去的记忆以后，就会把江北辰带给她的痛苦也全部忘掉，这对她未来的人生，是一件好事。
其实冯老头担心这么多也是徒劳无功，毕竟冯晓蓓到底会怎么样，只有天知道。
“顺其自然吧，只要晓蓓能够好好的活着，其他的我也不奢望了。”
最终，冯老头这样安慰自己和陆予浩。
做了大手术以后的冯晓蓓，并没有那么快就醒过来。
她静静的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
陆予浩每天唯一的工作就是在冯晓蓓的病房里陪着她，他曾经说过，等冯晓蓓醒过来，他要成为她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人，虽然不知道那一天到底会是什么时候，但他却乐此不彼的守护在她身旁，一天也没有间断过。
时间很快就到了农历的新年。
以前无论有多忙，陆予浩都不会错过回家团圆的机会，但是今年的春节，他是在医院里陪同冯晓蓓度过的。
陆予浩握着冯晓蓓的手，微笑着对她说：“晓蓓，新年快乐。”
旁边的CD里，放着悠扬的音乐。
是一首最近很流行的歌曲，名字叫《牵手》。
它的歌词这样唱到：
我以为，我和你，只是普通朋友，
我们之间的关心，不过是革命友谊。
直到那一天，你牵了我的手，
我才发现我对你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无助的时候，是你牵我的手，
给我勇气，给我力量，
为我遮挡一切丑陋；
难过的时候，是你牵我的手，
陪我伤心，陪我泪流，
让我忘记所有烦忧；
开心的时候，是你牵我的手，
一起欢歌，一起笑语，
相伴经历风风雨雨；
快乐的时候，还是你牵我的手，
分享喜悦，分享幸福，
携手走到生命的尽头。
陆予浩很喜欢这首歌，所以也把它带过来放给冯晓蓓听。不仅因为它的动听，还因为从医学的角度来讲，这叫精神疗法。
当然，仅仅只有音乐是不够的，陆予浩还坚持不懈的每天对冯晓蓓说话。就算她现在听不见，但陆予浩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听见的。
陆予浩还是握着冯晓蓓的手，笑得一脸温柔的说：“晓蓓，今天是初一，外面很热闹，小孩子在放鞭炮，大人在拜年，就连平常不喜欢出门的老头子老太太，今天都出来迎接新年了。你已经睡了一个月了，还要准备睡多久呢，你都不想起来看看外面的新年新气象吗？”
不知道是感觉到了新年的召唤，还是被其他什么因素感染了，沉睡了快四十天的冯晓蓓有了反应。她的眼珠子在慢慢的转动，这是想要睁开的前兆。
陆予浩专心致志的陪着她，当然不会错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反应，他的心情很激动，握着冯晓蓓的手又紧了些，“晓蓓，你要醒了吗？”
冯晓蓓还在努力尝试着睁开双眼。
陆予浩也没有放弃唤醒她，“晓蓓，醒醒。”
冯晓蓓听到有人在她的耳朵边说话，那是谁的声音，怎么听起来那么陌生？
还有，他在叫谁？晓蓓？那是谁的名字？
一种无知的恐惧袭上心头，冯晓蓓一个激灵，猛然的睁开了眼睛。
陆予浩被她生硬的动作吓了一条，先是微微一愣，然后才欣喜若狂的说：“晓蓓，你醒了，你真的醒了，谢天谢地，也谢谢你，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新年礼物。”
冯晓蓓为他脸上喜不胜收的表情感到迷惑，轻轻皱了一下眉头，问：“你是谁？”
陆予浩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眼眸瞬间失去了光彩。冯晓蓓问他这样的问题，就代表她把过去的一切都忘记了。
明知自己是多此一问，但陆予浩还是想亲自取证一下，“你不记得我了？”
冯晓蓓努力的想了想，但她的记忆一片空白，不仅什么也想不起来，反而感到头开始痛了。她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关节抵着太阳，想要把疼痛的感觉减轻一点。
陆予浩看见她难受的样子，赶紧说：“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冯晓蓓眼神迷蒙的看着他，“为什么我对你一点印象也没有，我发生了什么事？”
陆予浩言简意骇的回答她，“你做过脑部手术，现在还处于手术后的恢复期，暂时不记得过去的事了，但这种情况以后会慢慢改变的，你不用担心。”
冯晓蓓似信非信的盯着陆予浩，目不转睛，“脑部手术？”
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自己的头，结果只摸到了厚厚的一圈纱布。
有什么东西从她的手里掉出来，她彻过身去看，是一块碎布。
这又是什么东西？
她正想问陆予浩，这时冯老头推门进来了。
“晓蓓。”他一看见冯晓蓓醒过来了就万分激动，急忙朝她奔了过来。
冯晓蓓却往后躲了躲。
冯老头被她的动作狠狠的刺痛了心，他不敢再轻举妄动，就站在远远的地方问：“晓蓓，你怎么了？你不认得我了吗？”
冯晓蓓蹙眉，又是同样的问题。
她抬起头，用眼神向陆予浩寻求帮助。
陆予浩感受到她的目光，说：“晓蓓，别怕，这是你的爸爸。”
冯老头点了点头，随声附和，“是啊，晓蓓，我是爸爸呀。”
“爸爸？”冯晓蓓喃喃的重复了一遍，终于不再那么恐惧了。
陆予浩见她情绪稳定了一点，就试着把她的手交给冯老头，企图借这样亲密的肢体接触来帮他们修复父女之间的陌生感。
冯晓蓓开始的时候也没有抗拒，任冯老头一步一步向她靠近，也由陆予浩牵着她的手递给冯老头，只是冯老头的手掌挨着她，陆予浩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的那一刻，冯晓蓓骤然的把手缩了回来，她紧紧的抓住陆予浩的手，朝他的位置蹭了蹭，离他离得更近一些，然后才惶恐不安的说：“你别过来，我不认识你。”
又有东西从冯晓蓓这只手里掉了出来。
冯晓蓓低头看了一眼，是一个看不出形状的东西。
她觉得奇怪，为什么她的两只手里都会抓着些奇怪的东西，但她来不及多想，一心一意只思考着怎么样躲冯老头远一点，再远一点。
冯老头大受打击，陆予浩连忙安慰他，“伯父，晓蓓现在才刚刚醒过来，对什么东西都感到很恐惧，你别难过。她不记得你也是手术后的正常反应，你不用担心，时间久了，她自然就不会这样了。”
冯老头点了点头。
是啊，这些情况他们早就有思想准备了，只不过是接受起来仍有些困难罢了。
他示意陆予浩不用管他，“我没事，只要晓蓓好好的就行了。”
既然冯晓蓓现在只对陆予浩放心，那他也没有必要留下来徒增她的恐惧，冯老头又说：“你陪着晓蓓吧，我去给你们买点吃的回来。”
陆予浩知道，此时此刻冯老头比任何人都想留在冯晓蓓身边，只是冯晓蓓的状态不容许他多在这里逗留，这种父欲亲而子不受的感觉，应该比什么都难受。
冯老头的确很心酸，晓蓓终究是忘了过去的事。
但他最难过的不是晓蓓忘记了他，而是她连自己的妈妈也忘记了。
冯老头感到深深的愧疚，是他没有照顾好晓蓓，才让妻子永远的退出了晓蓓的生命。
这才是令冯老头最痛苦的地方。
而在他看来，所有的痛苦都是江北辰带来的。
“江北辰。”他咬牙切齿的磨叽着他的名字，“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