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雪色之巅
“晨，你在这边等我一下哦。”黎小离拍拍脖子上挂着的相机，一笑，就转身去拍那朵花。
走近来看，其实并不是花，不过是一种植物。只有一片叶子，便是这个形状。黎小离不由得笑起来，真是笨蛋哪。
转身看向白旭晨，比了一个V字形，便拍起来。
很唯美，很唯美。
再转身冲着白旭晨招手，白旭晨也抬手向她打招呼。眼前的光忽然朦胧，身子猛然间发软，手边的树干竟然抓不住。
下一瞬间，眼前一黑，竟然没有知觉。
黎小离站在那里，身边是最唯美的图案，远方是最爱的人。阳光万里，蓝天白云，空气都是明媚的。
可是下一秒，她的晨，在她面前，在她无法企及的距离里，跌倒。
三四米的滑坡，她看着他，滚落在地。
耳边开始变得寂静，什么声音都不再有。眼前一瞬间变亮，什么颜色都没有。满山的寂静，满世界的寂寞。
她的晨，怎么了？
下一秒，人群开始沸腾。黎小离被这吵杂惊醒，飞奔起来。
晨，晨，不会有事的。
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个男孩子本身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但是他在出事的瞬间应该是与什么坚硬物体相撞，导致脑颅内出血且有血块。”
“我建议你们迅速送他去国外的医院接受更好的治疗。”
安京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这样说。
白安淮在到达安京的第一件事，却是联系美国的医院。
黎小离躺在高护病房里，面无表情。
“小离，我不怪你。”白安淮的声音。
“小离，是妈妈啊。你跟妈妈说说话，别吓妈妈啊。”是妈妈在哭吗？
“姐姐，姐姐。不要装傻，他在等你。”小妹，小妹也来了吗？
“小离，旭晨暂时没事。”爸爸，爸爸，你说什么？
黎小离脑子里百转千回，嘴里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医生说她没有任何问题，她的病，是心病。
自责，或者恐惧。
她不敢听，不敢看，不敢说。她，在害怕，很怕很怕。
“小离，你听着。旭晨明天就要被送去美国，如果你再不起来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小姑，小姑你来了。
你说，什么？
不要送走他，不要见不到他，不要送走他，不要见不到他，不要送走，不要见不到……
脑子反反复复，都是这个声音。
不要，不要……
那么强烈的挣扎，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满屋子寂静下来。
他们最爱的两个孩子，一个生死未卜，一个昏睡不醒。
黎小离却在一瞬间安静下来，泪珠不停的落下。黎小姑趴下身子，附在她的耳边，轻轻的说了一句话。
黎小离的眼睛瞬间睁开。
不要！
“他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你说谎你说谎！”黎小离开始大喊大叫，情绪失控。
“医生，医生，她醒了。”
“请让一下。”面色凝重的医生走近病床，在黎小离的嘶吼声里注射了一针镇定剂。
几分钟，黎小离便又陷入沉睡。
“医生，小离还好吧？”黎漫妮轻轻盖好被子，转身问道。
“漫妮，她主要就是受了刺激才会这样，让她醒来固然是好，可是不要再刺激她了。”这医生似乎是黎漫妮的熟人。
“志明，我只能那么说。可是，旭晨一定会没事的，对不对。”
“你放心，那男孩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不管在哪里都没有办法保证他什么时候会醒来啊。”
“他一定会醒来的。”
黎漫妮满心的担忧一瞬间又充满希望。
小离还在，他就一定会醒来的。
黎小离是在半夜两点醒来的，病房里只有黎漫妮。
黎小离睁着眼睛看着雪白的天花板，闻着医院特有的药水味，沉默的流泪。
“去看看他吧。”黎小姑一眼看过去，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黎小离仍旧沉默，却还是起身。
光脚，行走。
黎漫妮无奈，跟在身后指路。她还是个孩子，老天怎么会这么残忍，让她这么早便受这样的苦。
“这一间，你进去吧。”
黎小离进了屋子，开了灯。病床的人连动都没有动，满头的白色纱布。看起来，像是木乃伊。
黎小离想哭，却笑了。
呆呆的跪坐在床边，不敢碰他，不敢出声。
晨，痛不痛……
晨，我来陪你了……
晨，你快点醒来，我们去吃早餐……
心里有无数个声音在说话，也有无数个声音在吵闹。
晨，如果那时候我在你身边你就不会一个人晕倒对不对？
晨，如果那时候我在你身边你就不会躺在这里不理我对不对？
晨，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去拍那朵绿色的花，我们就都不会在这里了对不对？
晨，你起来，起来骂我好不好？
晨……
黎小离，那么自责。
黎小离，那么该死。
静静的夜色，小小的病房，满脸泪痕的人儿。
清晨，众人来到白旭晨病房的时候，黎小离还是那样跪坐着，睡着。脸上的泪痕，那么明显。
“你们带旭晨走吧，小离暂时不过去。”黎漫妮对白安淮点点头。
趴在床边凳子上的人，轻轻梦呓“晨”。
病床上的人，毫无动静。
沉睡间，就这样擦身而过。
黎小离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病房了。
睁开眼睛，那么沉静。甚至对着床边的一群人，笑了起来。
“爸爸，妈妈，我饿了。有什么吃的吗？”
黎妈妈慌忙点头，拿出保温盒倒出一杯牛奶递给她。黎爸爸紧绷的脸放松了一下。黎小妹坐在角落，一脸恍然。
她的傻姐姐，果然，还是这么傻。
“小姑，他已经走了对不对。我不会去的。你帮我报名吧，我要去考驾照。”黎小离笑的那么淡，似乎他还在。
“驾照？你现在不适合。”黎小姑甩出一句话，转身出门。
黎小离拿起床头的电话，打开记事本。
西山归来，一起去学驾照。
那是去西山的前天晚上，他们一起约定好的。
打开电话簿，找到一个号码。
“喂，你好。是卓越驾校吗？我是……”
黎小姑站在门口听着病房里的声音，摇摇头。
这孩子。
黎小离在笑，一直在笑。
晨，今天是你在美国的第一天。会不会因为时差睡不着觉呢？要是睡不着就看看那边的天空，会不会也有飞机飞过的白色痕迹，和家里看见的一样美。
晨，今天是你去美国的第二天。有没有看见金发碧眼的美人们呢？呆在病房里很累对不对，出去走走，找找爬山虎哦。
晨，今天是你去美国的第三天。你不要去吃那些快餐哦，去唐人街那边吃中国菜。要好好照顾自己。
挂了电话，黎小离笑得很灿烂。
她的晨，不是一直在她身边吗。他怎么会离开！
每天早晚个一个电话对他说早安晚安，还有很多很多话。他一定可以听到，一天两天三天，一年两年三年，无论多久。他沉睡多久，她就在他身边多久。
在完成他们的梦想之后，如果他还是不醒来。她便去美国，天天陪着他。
看，即便如此。我们也会永远在一起，晨。
没有任何东西能将我们分开，没有！
晨，今天是你去美国的第五天。我去了驾校，今天开始上课。老师给了我几本书，可是我都看不懂。不过我会好好学习，等你回来我开车带你出去兜风哦。
晨，今天是你去美国的第七天。小姑过来看我，还是很担心的样子。我知道我让他们那么担心，可是他们为什么不相信我是真的在笑呢？
晨，今天是你去美国的第十天。我看见一本小说，那么悲伤。然后庆幸，多么好，你还活着。
晨，今天是你去美国的第十六天。爸爸回老家带了很多八月果给我，你知道的，那是我最喜欢的。
晨，今天是你去美国的第二十天。安京大学开学了。我在新的宿舍遇见了新的朋友，看起来很乖很好的舍友。
晨，今天是你去美国的第二十三天。班里选班委，我参选了班长。可惜没有成功，那个女孩比我强，我好佩服她。
黎小离窝在新学校的紫藤花架下，揣着电话，满脸笑容。她听到他的呼吸声了，她听到了！
白安淮说晨脸上的纱布已经拆掉，脸部损伤已经恢复看不出来任何痕迹。只是头部血瘀没有办法清除，慢慢化开，他就会醒来了。
无论现在她在哪里他又在哪里，终有一日的相遇就是一生一世一辈子。
永远，永远，不会再分开。永远，不会再坠入独自一人的黑暗和寂寞。
晨，真好，这样真好。
终有一天，我们会见面。然后，好好在一起，再不分开。
晨，我们有一生一世。可是，你也不要睡太久哦。
晨……
“小离，你的第二学位下来了哦。”
“嗯。谢谢裴老师。”
黎小离拿着那张学位证，看着上面的文字。愣怔起来，建筑设计。
那是他的梦想，那是他喜欢的。他的课程，她去帮他上；他的学位，她去帮他考。两年的课程，终于完结。
“那些年我们在一起的年华，你有没有刻在心底对我说……”低沉的声音传来，黎小离拿起电话。
“喂，亚亚。”
“黎小离！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你？说，后天你到底来不来！”韩亚的声音带些气急败坏的着急。
“我去啊，谁跟你说我不去的。”
“那就好。白白！”话音刚落就啪的一声利落的挂掉电话。
黎小离无奈的笑一笑，同学聚会。
三年来，她一次都没有参加过的热闹场面。
大三这一年，终是无可避免。
夜色，华灯初上。
安京一条看起来很古老的巷子，大大的红灯笼远远的明亮起来。巷子的墙壁上是各种各样的涂鸦，有些诡异。
卫泽站在灯笼下面，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慢慢靠近。
黎小离还是原来的样子，三年来，从来没变过。那一眼，卫泽就确定，她是真的放宽心里在等他。
“卫泽，进去吧。”转身看见夏木白，粉色长裙，淡淡妆容。她竟变得如此娇俏温柔。
看来，她与卫泽，最终还是错过了。
古老的木屋内坐了很多人，都是那时的老同学。陈辰，莫丽安，李阑，程琪，金金，韩亚，菜菜……
熟悉的身影一个一个跳进眼眶，黎小离的心瞬间突突的跳了起来。眼泪在一瞬间爆发，轻轻抬眼，笑的很灿烂。
那是一个不能凝望的表情，那是一个谁都不愿意移开目光的面庞。月光下，微微的泪痕，浅浅的微笑。
那么美，那么殇。
“黎小离，你好慢哦。我们大家都在等你好不好！”韩亚一个箭步上前拉起她的手就拖进屋里去。
终是打破了这瞬间的窒息，一群人瞬间明白，开始起哄。
一夜狂欢，肆意欢笑。
黎小离接到黎小妹电话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十点。
她说，姐姐，我在你楼下。
黎小离飞奔下去的时候，看见的却是一排的人。黎爸爸，黎妈妈，黎小妹，黎奶奶，还有黎小姑。
他们说，小离，生日快乐。
黎小离瞬间转身，蹲在地上嚎啕起来。
三年来，第一次。
声嘶力竭。
淋漓尽致。
黎小离站在这一片茫茫白雪里，微微眺望。
那远方，是谁的歌谣，唱着永不停歇的希望。
等待，是爱情里最美丽的一曲。
她等了他三年，他沉睡了三年。那些日日夜夜，她有多么想他。每日里点点滴滴的叙述，他一定听得到。每一夜每一夜唱着他们的歌，想念着他，这执念，他一定感受得到。
红色的袄子，红色的帽子，红色的围巾，红色的靴子。黎小离拔腿跑起来，像一只红狐狸。
跑累了，终于跌倒在雪地里。
仰身躺着，拿起电话播出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晨，我在雪地里。一个人玩起来果然不舒服，我堆了大大的雪人，他戴着你的围巾帽子哦。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就把你的东西全部给他。”
“你怕了吧。给了他我可不会再给你买哦。”
“我说真的。我现在非常非常认真的哦。你的那些曲谱，我也要送给他哦。”
“呐，你可别忘了哦。我们的歌，那首曲子也在哦。送给别人，就再也没有了，就再也不是我们的了。”
“哼，连恐吓不行了。怕你不成……”
“晨，我学了很多菜哦，都是你喜欢的口味。也学会磨咖啡煮咖啡了，你喜欢的黑咖啡哦。”
“晨，我好想你。”
“晨，我想见你，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
“晨，你还要睡懒觉吗？呐，还有一年，我也过去陪你，好不好？大三了呢，好快对不对？你走的时候，我还没有开始上大学呢。”
“晨，三年都看不见我，你，会不会很寂寞……和我一样……”
声音越来越柔和起来，黎小离有些发晕。
“晨，我也想睡觉了呢。”
黎小离揉揉眼睛，举着电话进屋，轻轻关上了门，屋子里的暖空气瞬间包围在身边。
窝在床上，一室温暖麻痹了神经。浅浅的呼吸，沉沉的睡去。
那一边，明亮的高护病房。白安淮拿着电话坐在白旭晨窗边，静静的看着。
床上的人，什么都没有变。只是躺着，一动不动。面容再不是那样冰冷，他的儿子，难得的好脸色呢。
电话里传来一声微微的梦呓“晨，我要吃煎蛋……”。
白安淮微微笑起来，这孩子。
眼光忽然定住，他看见那双眼睛，微微的抖动，微微的睁开，微微的迷惑，微微的欣喜，微微的，期待。
“你，醒了。”
这一日，阳光明媚，透明花架上的绿蔓绒开的正好。
在年少的时候，你是否也爱过这样一个少年。
明眸亮齿，面庞清丽。淡蓝外衫，白色球鞋。
在年少的时候，你是否遇见过这样一个少年。
清爽短发，深邃瞳孔。偶尔打架，声音好听。
在年少的时候，你是否听见这样的一个少年。
背影模糊，手指修长。琴弦之间，挥洒江山。
在年少的时候，你是否看见这样的一个少年。
暮色晨昏，手执画笔。宣纸之间，挥毫泼墨。
在年少的时候，你是否想过这样一个少年。
背着琴盒，带着微笑。葵花田里，追逐嬉戏。
在年少的时候，你看见过这样一个少年吗？
在年少的时候，你爱上过这样一个少年吗？
在年少的时候，你思念过这样一个少年吗？
在如今的夜里，你还找的回这样一个少年吗？
在许多年前，我们遇见过这样一些人。他们是那个时候那颗心里唯一的念想，很久很久。终有一日，那少年如同一朵蔷薇淡淡消散。徒留记忆，试图沧海桑田。
在那些年华，我们连微笑都透着淡淡的哀伤。只为他哭只为他笑，如同自己灵魂的一部分，割舍不了。
那一年，那些年华。
将悲伤凝聚成力量，不要哭，不要哭的很难看。我们的日子都是平凡而值得回味的，即使伤痛即使难过，即使发现自己好像永远也离不开那个幻境。
每一个人，都会幸福。
青春，是明媚和快乐；生活，是平凡和温暖。多了的那些悲伤，是时光给的礼物。它让我们成长，让我们在相遇幸福之前，各自成长为最值得的爱人。
那是爱情。
微，是一个平凡的女孩。有一段平凡的悲伤，但那伤害我可以平息。因为那是一份长久的对峙的力量，我可以。
如果快乐，如果幸福。
我给自己哭泣的机会，然后整装上路。路遇荼蘼，花事未了。
我们最初或者最后的愿望，都只是幸福二字。
但愿，看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