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福马郎〕）我的千金女，
知书又达理，
平日百般孝顺，
父母做主你须依。
五娘 爹妈——（泣下）
欧氏 儿呀！我的儿呀！
九郎 安人！此乃儿女常态，平日娇养惯了，一时执性，以后自能转意。——厅堂上宾客谅已到齐，我该出去照应。（下）
欧氏 （点头）益春过来！
【益春在内应：“来了！”上。
益春 小婢在。
欧氏 赶进绣房，小心服侍你阿娘。
益春 晓得！（下）
欧氏 唉！（叹气下）
第三场 投荔
时间 六月初六日。
地点 潮州后沟黄家绣楼前。
人物 陈三 奉夫 五娘 益春
【二道幕外，陈三骑马与奉夫上。
陈三 （唱〔皂云飞〕）别时容易见时难；
几番想象天台路，春色何缘得再看？
因思念灯下娘子，一到广南，即辞别哥嫂，匆匆回到潮州。遍游全城，未知何处再见娘子一面，以慰我别后相思。——奉夫！今日是潮州赏夏佳节，曾闻城西后沟，风景幽雅，你带我一同前去。
奉夫 领命。（并下）
【二道幕开，五娘、益春在楼上。
益春 （唱〔长滚〕）喜逢六月初六时，人人赏夏吃荔枝。
五娘 （接唱）恨爹妈将我配林大，
细思量无计可施。
益春 （接唱）劝阿娘莫生愁烦，
心事放下赏夏天。
五娘 （接唱）赏灯人去难相见，
倚栏怅望绿水青山。
益春 阿娘！看那树上一片红，荔枝生得成对成双，多么令人可爱！
（唱〔长滚〕）荔枝清香甜如蜜，
五娘 （接唱）对此美景愁如丝！
益春 （接唱）待婢伸手摘一枝，
摘呀摘一枝！（摘下荔）
真美丽，
好一支并蒂荔。（把荔枝递与五娘）
五娘 好一枝并蒂荔！（凝视，有感）
益春 阿娘！你看看，那大路上，有人骑马朝我们楼西而来。
（唱〔序滚〕）日照纱窗花影移，
遥见一位郎君，
走近咱楼西。
身骑白马，
穿的是锦罗衣。
五娘 看此人好生面善，似曾相逢在何地？益春！珠帘放下！
益春 晓得！（放帘）
【陈三，与奉夫并上。
陈三 （唱〔序滚〕）绿荫浓浓马嘶凉，南风吹送一路香。
奉夫 禀三爷！此地就是后沟。
陈三 我要游览一番。奉夫！你在树下乘凉等候。
奉夫 是！（下）
陈三 此地果然好风光！——呀，好一座绣楼呀！
（唱〔序滚〕）高楼有女，
凭栏相倚；珠帘飘动，玉影依稀。
益春 阿娘！观看楼下此人，好似灯下郎君，你仔细认一下。
【掀帘，与五娘探头，恰为陈三看清，益春垂帘。
陈三 （接唱）灯下娘子，
正是此女无疑
愿我肋下生双翼，乘风飞上高楼去！
【五娘神情恍惚，手捧荔枝、手帕，含羞痴立。
益春 阿娘！果然是灯下郎君！
【五娘以手帕包荔枝，益春掀帘。
五娘 荔枝呵！
（唱〔将水叠〕）万般心事难诉起，
但凭并蒂双荔枝。
【五娘欲投又止，益春捉腕投下，五娘惶羞下楼。
陈三 呀！楼上娘子投下何物？（拾荔帕）荔枝，手帕！
（益春关窗下）帕上绣有黄碧琚三字……唔！我明白了！这是娘子有心投与我的。真是称我心意呀！
（唱〔序滚〕）今日骑马到此楼西，
楼上娘子，
投下手帕与荔枝；
是风打树枝断，
也不是鸟雀啄落地！
她学锦桃娘子，
投落青梅故事。
得此荔枝，
我须感戴此情义。
呀！娘子已经下楼去了！——奉夫！
【奉夫上。
奉夫 奉夫在。
陈三 奉夫！有无乡亲，在潮州居住？
奉夫 禀三爷！有一位李公，在此磨镜为生。
陈三 你引我前去探访。
奉夫 领命！
陈三 （唱〔长将水〕）荔枝手帕寄深意，未知何日得会佳期？
【陈三挥鞭与奉夫并下。
【五娘、益春又上绣楼。
五娘 （唱〔双闺〕）心惶惶，如在梦里，细想来，无限羞意！
益春 （接唱）一场好事真巧奇，
有缘哪怕隔千里！
手帕荔枝，
亲投与他作表记。
三娘 益春呀！
（接唱）只是一枝荔枝，
你莫乱猜我心思。
益春 阿娘的心思好难猜呀！
五娘 死婢！
第四场 磨镜
时间 六月中旬。
地点 黄家前院。
人物 陈三 五娘 益春 九郎 小七
【陈三内声：“磨镜，磨镜！”
【陈三扮磨镜匠上。
陈三 （唱〔长潮〕）忆念楼上小娘子，投下荔枝寄深情。
我乔装磨镜，
望黄家而行。
伯卿，为着会见娘子，我才求计李公，扮为磨镜匠而来。李公也曾吩咐我——铁板声莫乱动，先二声，后八声，正是“二八佳人请出厅”。此地就是黄家门院，我不免把铁板摇起来！（摇铁板）
【内益春声：“来了！”（上）
益春 （唱〔长潮〕）忽听外面铁板响，待我出来看端详；
只见年轻磨镜匠，
马上郎君一模样。
陈三 小娘子，小人有礼！
益春 不用多礼！
陈三 小娘子！听说府上有镜要磨，我特地前来。
益春 我家倒有个镜子要磨，只是——要留与一位老师傅磨。
陈三 哪一位老师傅？
益春 就是泉州人，名叫李公。
陈三 唔！李公正是我的师傅。
益春 嘻……看不出呀！李公何时收下了这么一个徒弟！（对陈三笑）
陈三 小娘子？你笑我何来？
益春 笑你好像一个人。
陈三 像好人，还是坏人？
益春 像好人呀！
陈三 小娘子，即有镜要磨，请抱出来。
益春 待我禀过我家阿娘。
陈三 有劳，有劳！
益春 阿娘！外面来了一位磨镜师，自称是李公的徒弟——生得真是标致呀！
五娘 （在内）死婢！管人家标致作甚？
益春 他可活像一个人。阿娘！快出去一看。（下）
【益春挽五娘上。
五娘 （唱〔长潮〕）懒起红日照妆台
益春 （接唱）主婢相偕出房来；（见陈三，一怔）
五娘 （接唱）看那一位磨镜师傅，
灯下郎君一般风采！
陈三 磨镜，磨镜！（摇铁板）
五娘 （旁唱〔长潮〕）前日相逢轩昂气概，一时为何面目全改？
莫非人世风云变，
因此沦落此地来。
益春 阿娘！看此人好像灯下人！
五娘 益春呀！
（唱〔长潮〕）想他为何学磨镜，
人有相似，
益春你须仔细认清！
益春 阿娘不信，待小婢去问他。
五娘 益春，不可。
益春 问一问有何不可？
五娘 孔子貌如阳货，越石容似蔡邕，人有相似，不可造次。
益春 是。
五娘 益春，他既是李公的学徒，手艺谅必不差，镜就拿给他磨。
益春 晓得！（偕五娘下）
【陈三理工具，益春抱镜上，见陈三在整理工具，故意反镜匿在背后。
益春 师傅，你在做什么？
陈三 在准备工具。
益春 多会讲话，也罢，镜子给你。（给镜）
陈三 呀！好一面宝镜！（操作起来）
益春 师傅！李公磨镜时会唱歌，你会唱吗？
陈三 我会唱的，只是没有人会听。
益春 你若唱得好，哪怕没有人听？
陈三 如此说来，我就唱了。
【益春欲入报五娘，五娘已在窗前了。
陈三 （唱〔翁姨叠〕）七尺丈夫莫漫猜，青梅有约故人来；
殷勤为谢深情意，
愿下温峤玉镜台。
【五娘下。
益春 怎的，唱完了？
五娘 （内声）益春！
益春 咦呀！
五娘 （内声）外面师傅唱歌，想必口渴，你端杯茶与他喝。
益春 晓得！（入内端茶上）师傅请喝茶！
陈三 唔。有茶，妙呀！小娘子，这茶是谁叫你端来的？
益春 你这个人呀！要过渡就过，何必问起渡船是用什么木材造的？
陈三 岂不闻，饮水要思源。
益春 这是阿娘叫我端来的。
陈三 唔！为我向你家阿娘道谢。
益春 师傅！茶快冷了，请喝吧！
陈三 请，请！（饮后还杯）有劳小娘子了。
益春 哪里的话。（欲下又转身）师傅！镜子要为我们磨得光亮，工夫要做得周到！
陈三 周到呀！（看益春下）宝镜呀，宝镜！
（唱〔锦板〕）见你似满月团圆，
日伴佳人整云鬓；
恨不能身化宝镜，
与阿娘朝夕相亲。
我若听从李公妙计，打破宝镜，黄家一定追究，到那时我卖身赔镜……为了亲近娘子，但得这样做。（四顾无人，打破镜子）果然破了！
五娘 （内声）益春！外面什么声响，你出去看看。
【益春内声：“晓得”上。
陈三 小娘子！我一时不慎，失手把镜打破，今将如何？
益春 哎呀！果然破了！坏了，坏了。待我报与阿娘知道。
【益春拾镜欲入报，五娘已上。
益春 阿娘，师傅把宝镜打破了！
五娘 可惜，可惜！百金之宝，坏于一旦！益春，事既如此，切莫声张，若使阿公知情，就会害了师傅。【九郎在内作咳嗽声。
益春 不好了！阿公出来了。
【五娘急下，九郎上。
九郎 （唱〔双闺〕）忽听外面嘈杂声，是谁吵闹在门庭？
为何吵闹？（见陈三，对益春）镜若磨好，付工钱叫他出去。
【益春不敢言。
陈三 禀员外！我一时失手，打破了你家的镜子。
九郎 打破了哪一个？
益春 是阿娘的宝镜。（从背后取出镜）
九郎 啊？
（唱〔剔银灯〕）畜生，小畜生！
打破宝镜是何道理？
此物非凡，
我不饶你。
益春！你进去，我自有道理。
【益春下。
陈三 望员外开恩，念我是外出做工的人，无钱可赔。——愿将此镜担子留下来。
九郎 畜生好不自量，你这小小镜担子，值得几文钱！此镜乃是我传家之宝，无钱可赔，哼！我决不饶你。——小七来！
【小七上。
小七 小七在此。
九郎 将磨镜匠捆缚，送官究办！
【五娘、益春隐在窗内着急，五娘向益春耳语。
小七 晓得！（欲捆）
陈三 且住，员外呀！昔日韩琦，玉杯被差役打碎，不加追究，宽宏大量，人人传为美谈。
九郎 不容你饶舌。小七快捆。
【益春上。
益春 阿公且慢。阿娘叫小婢上禀，今日宝镜打破，乃是师傅不慎失手，望阿公息怒，从宽处理。
九郎 哼！
陈三 娘子说得有理。员外呀！
（唱〔锦板叠〕）员外莫气恼，
容我来恳告：
宝镜我打破，
罪过原难饶；
我单身无依靠，
还望贵人手抬高！
九郎 哼！不必多言。有银赔偿，那就罢了；如若不然，非送官不可！
陈三 小七哥！
小七 叫我何事？
陈三 我托你向员外求情，我愿卖身佣工赔镜。
小七 看你尖脚细手，有啥用？
陈三 我能做粗工，也认得字。
小七 待我为你禀过。禀员外，磨镜匠说他愿卖身佣工赔钱。
九郎 要此人何用？
小七 有用，他会做工又识字。会做工，就可以命他扫地、浇花；识字，又可以叫他记账、写信。
九郎 也罢！只好如此。磨镜的，你叫什么名字？
陈三 小人姓陈名三。
九郎 陈三！论此宝镜，值银百两，就估折为三十两；每年与你工资十两，须做三年工才准你回家。
陈三 再三感谢！
第五场 梳妆
时间 越年二月末。
地点 五娘绣厅及闺房外
人物 益春 五娘 陈三
【陈三扫地上。
陈三 （唱〔长潮〕）为着荔枝深情意，入府为佣受苦役。
只恨咫尺隔天涯，
相见既难话更稀。
扫尽败叶，
扫不尽相思。
（掷扫帚）阿娘呀，阿娘！自我入府，转瞬半年，始终难见一面，心里艰辛，你可知道？唉！（拾帚又扫）叫伯卿也无可奈何。
（唱〔翁姨叠〕）阿娘无意若有意，
林家婚事费忧虑；
书生拥帚为谁苦？
人在深闺知不知！（下）
【益春上，整理镜台。
益春 （念）菱花宝镜好光辉，
阿娘无心来画眉。
请阿娘出来梳妆。（下）
【五娘病妆上。
五娘 （唱〔大环着〕）重重旧恨未改移，片片新愁添几许；（对镜）
红日满窗懒对镜，
玉容消瘦云鬓参差。
【益春端药上。
益春 请阿娘先喝这杯药，阿妈交代要趁热喝下去。
五娘 你且放下。你到外面去看看，李姐可有再来催亲？
益春 晓得！（下）
五娘 （沉思）唉！
（唱〔倍工〕）自他入府已多时，
未敢片言慰相思；
生怕爹妈严管教，
闺门被人说是非。
日夜千思与万想，
万想与千思，
何摆脱林家事……（沉入幻想）
与君早日话荔枝！
【益春担心地上。
益春 （不忍使五娘伤心）阿娘！那李姐说——
五娘 益春！她说什么？
益春 我隔着花窗，听见李姐在说，林大定要……迎娶过门，然后再延名医调治。
五娘 她这样说？
益春 是……
五娘 我爹又如何说呢？益春！你须照实说来！
益春 阿公有意要应允——
五娘 我爹要——
益春 亏得阿妈说了，无论如何，不忍阿娘带病出阁，要李姐好好去请延婚期。
五娘 唉！益春，连生病也不让人安稳。
益春 阿妈替你出来做主，阿娘你暂且宽怀。
五娘 益春！我几次苦苦求过妈亲，无奈她也作不得主呀！
益春 阿娘焦虑无益，保重身体为要。（借事故）待我去端盆水来与阿娘洗脸。
五娘 我哪里有心情洗脸？
益春 阿娘既不梳妆，又不洗脸，若被阿妈看见，小婢又要受责骂。
五娘 那就去端来吧！
益春 晓得。（下）
五娘 （唱〔双闺〕）好事多磨难玉成，懒起梳妆，精神困顿。
我此身好似——
夜深、风狂、浪滚中一小舟，
等待沉沦。
越思越想，
迷乱方寸。
越思越想，
迷乱方寸。
【益春端盆水上。
益春 （念）水满锦盆中，
阿娘好梳妆。
【陈三上。
陈三 小妹！
益春 原来是三哥！
陈三 小妹！你端汤哪里去？
益春 与阿娘洗脸。
陈三 且让为兄代端进去吧？
益春 三哥！阿娘绣房你不能去！
陈三 （请求）小妹！
益春 你岂不知，阿妈常来问病劝药，恐怕生出事来。
陈三 小妹呀！我岂不知绣房难进，但大半年来，为兄满怀心事，无缘向她提起，就是小妹你也深知，几番允许为我设法。
益春 既是如此，就让你端去。小妹在外，观看有无人来，你必须快些出来。
陈三 感谢小妹！
益春 三哥！阿娘平时为人严谨，近日又多忧愁，你须小心！
陈三 我晓得。
（唱〔双闺〕）端盆水，上绣房，
心中半喜又半惊；
今日里，求一见，
但见阿娘不作声。
阿娘洗脸！
五娘 （惊惶失措）益春，益春！
陈三 阿娘！是小人。
五娘 陈三……
陈三 阿娘……
五娘 陈三，家有内外，你为何到此，赶快出去！
陈三 （懊丧欲出）唉……
五娘 既然端来，就放下吧！
陈三 是。（故意放在地上）
五娘 叫你放在高处，你为何放在地上？
陈三 高不可攀，望阿娘俯就。
【五娘自将汤端上盆架，俯首无言。
陈三 水善照物，至今美丑为何还未辨别？
五娘 水静则明，动则乱，若要辨别美丑，不如宝镜分明。
陈三 说到宝镜！——小人若非磨镜，想也无缘得见阿娘！
五娘 哎呀！——益春，益春！
【益春上。
益春 来啊！小婢在此。
五娘 死婢！为何叫人端汤来？
益春 正巧阿公叫我奉茶请客，小婢恐怕汤冷，才叫陈三端来。
五娘 死婢！你倒会使唤人！
陈三 汤是我端来的，为何苦苦骂她益春？
五娘 （试汤）益春，汤因何这么冷？
益春 刚才小婢端来，尚能烫手，这是阿娘与陈三谈天说地，那汤自然会冷。
五娘 死婢！
陈三 阿娘冷言冷语，令人寒心。
五娘 ……益春，我要洗脸，你引他出去。
益春 三哥，恐怕阿妈就要来了，你该出去了！
陈三 唉！（失望而下）
【益春跟陈三下；五娘不忍，又追到窗口探望。
五娘 （唱〔长寡〕）只怕他回去愁更多，又怕他回去病来磨；
他单身来到我家，
百般委曲，
怎不令人为他难过！
碧琚，你好苦呀！（伏案泣）
第六场 赏花
时间 同年三月残春。
地点 黄家花园。
人物 五娘 益春 陈三
【益春引五娘上。
五娘 （唱〔五开花〕）恍惚春归去，花径润滑，愁看青苔满地；
忽听枝头杜鹃，
为春悲啼。
益春 （接唱）又见那檐前紫燕，
啄草含泥。
五娘 （接唱）对景伤情，
病体难支，
谁人留得春不去？
伴我碧琚过一世。
益春，见那春景芳菲，百鸟交噪，越添闺女伤悲！
益春 阿娘久病新愈，切莫伤悲。你看百花开得多美。
五娘 （唱〔潮阳春〕）移步游赏景致，见那花红柳绿，都含愁意。
益春 （接唱）赏花斗草趁春时。
五娘 （接唱）梨花带泪，
对着晓寒欷歔。
益春 （接唱）莺声巧啭，
真个悦耳。
阿娘！那一丛垂柳东倚西倒，却是为何？
五娘 （接唱）柳枝无力，
因此随风摆起。
益春 （接唱）蝴蝶采花蕊，
来来往往相追随。
阿娘！一阵蝴蝶随风而来，又是为何？
五娘 （接唱）因风吹送，
它飞来寻找香味。
益春 蝴蝶如若无花采呢？
五娘 （接唱）蝴蝶若是无花采，
叫它空往回。
益春 花如若无蝴蝶呢？
五娘 （接唱）花若是无蝶，
枉它有香味！
益春 阿娘这么说，人情、景物，都是一样？
五娘 正是一样。
益春 但以我看起来，却大大不相同。
五娘 怎见得不同？
益春 不比别的，就比阿娘你。
五娘 怎样比？
益春 阿娘宛如一枝空谷幽兰，芳香无比；陈三有如远游孤蝶，寻芳无处，叫他要怎样？
五娘 死婢！你敢将陈三同我作比，若被人听见，你就该死！
益春 试作比方，也不见得就该死吧！
五娘 闲话莫说，将蝴蝶赶开，好花我要留着赏，不让它乱采！
益春 怎么，要赶它了！看这蝴蝶成双成对，令人疼惜。
莫赶它呀！花开了，就让它采；等花谢了，就央它也不来呀！
五娘 死婢，叫你赶，你就赶，还在讲东讲西。
益春 好吧，待我来赶。蝴蝶呀，人家的花不准你釆，叫你别处去。去吧，去吧，去去去吧！啊！看这蝴蝶，真是不懂人意。惹我气，待我找件东西来打。
五娘 别打它！
益春 噢，阿娘，你是装个样子要赶它，其实是有心要留它呢。
五娘 死婢！
益春 （故意向花）啊！
（唱〔潮阳春〕）蝶恋花，
它不忍把花丛离。
五娘 （沉吟地）
（接唱）看那花情蝶意，
我芳心不觉被它挑起。
益春 妙呀！
五娘 妙什么呀？
益春 阿娘！起初叫婢子赶它，现在又说什么“芳心不觉被它挑起”，既有此意，就该听人劝解。
五娘 你要劝解什么？
益春 到此时，小婢又要提到陈——
五娘 什么陈？
益春 阿娘！你想一想，我们时时刻刻，说的是什么陈？
五娘 又提他，你就讲来。
益春 阿娘叫小婢讲，小婢就讲。
（唱〔长潮〕）阿娘投荔寄情意，
陈三真心求佳侣，
屈尊为佣留府中，
受尽千般苦气。
五娘 近日他怎样呢？
益春 总是一样，无心茶饭。
五娘 你也好不懂事，该着劝他自己保重。
益春 阿娘呀！
（唱〔北叠〕）三哥对你情意长，
早日与他诉衷肠，
似你这般多斟酌，
小婢为你费思量。
五娘 唉！益春呀！
（唱〔潮阳春〕）百年姻缘，
岂可苟且。
益春 三哥却有真心。
五娘 （接唱）他有真心，
投荔非假意！
我有心与他结红丝，
爹妈得知怎肯依。
谁不顾女儿名声，
谁不想并蒂连理，
日来眠思梦想，
苦无两全美计！
益春 阿娘！
（唱〔潮叠〕）就把几句知心话儿，
交代益春，
去对三哥提起，
免得他苦相思。
五娘 唉！
（接唱）益春你从今后，
暂勿提起，
莫漏机，
只恐隔墙人有耳，
更添风言风语。
那时，
爹亲知情，
岂不是——
一场风波平地起！
益春 （接唱）但恐相思无了时，
断送他一世，
又耽误阿娘自己。
【五娘在沉思，陈三上。
陈三 阿娘！
五娘 啊！陈三……
益春 三哥！你也来了？
陈三 是，我也来了。（借题）阿娘！眼看绿肥红瘦，春将归去了。“为问春消息，杜鹃日夜啼。”
五娘 （沉吟后）“蔷薇未解语，应会个中意！”
陈三 想那荔枝——
【内声：“阿娘！阿妈找你吃药去！”
五娘 益春！我要回去了！（挽益春下）
陈三 阿娘呀，阿娘！唉，你不启口，叫我如何去领会个中意呢？
第七场 留伞
时间 上场数天后，四月十三日。
地点 黄家西轩小角门处。
人物 陈三 益春 五娘
【陈三背伞上。
陈三 （唱〔慢头〕）姻缘难就枉心痴，忍痛束装归故里。
益春 （内声）三哥！（陈三不应，朝外就走）三哥呀！
你等、等、等下！（赶上，抓住伞）
（唱〔慢头〕）见你心肠硬似铁，
因何要走不告辞？
三哥！你要哪儿去？
陈三 我要回家。
益春 啥话，你要回去，阿公、阿妈可曾知道？
陈三 这个……
益春 不使阿公、阿妈知道也罢，总要对阿娘讲一声！
陈三 您阿娘，与她讲也无益！
益春 你不与阿娘讲也罢！小妹至诚相待，你要回去，也得与小妹告辞。听说你们泉州人最有情，为何你这样心硬，一声不响，拿起伞就要走。还不放手！
陈三 不！
益春 呃！放手呀。
陈三 小妹！为兄一时归心急切，忘记向你告辞，望小妹莫怪！
益春 小妹怎敢怪三哥！从人情上说来，总也要通知一声。——三哥！你为何急着要回去呢？
陈三 小妹！你哪里晓得为兄满腔心事呵！
益春 有什么心事，也该说与小妹晓得。
陈三 小妹请听。
（唱〔潮阳春〕）咫尺天涯无消息，
实难解得个中意；
荔枝团圆成画饼，
痴心等待也无益。
落花有情，
流水无意。
拜辞小妹早归故里！
益春 （接唱）三哥宽心且忍气，
何必归心这般急。
好姻缘，非一时，
你既有一片诚心，
就得体贴阿娘心意。
陈三 小妹！我虽有心，只是阿娘无意。
益春 三哥！你不能这么说，你要明白阿娘心情。
（唱〔潮阳春〕）我阿娘果有真心，
三哥你怎舍得抛弃？
陈三 小妹！你总是这样说，但阿娘总是那样心情。我归心急切，还是放为兄回去！
益春 你真的要走，又不对阿娘说明。事后阿娘知道，必然苦恼，如误会是小妹私放你走，这罪过小妹可担当不了。三哥，你就让小妹讨个情吧！
陈三 什么“情”？
益春 你且停片刻，待我请阿娘出来，你们当面讲明，让不让你回去，就与我无干。
陈三 既然如此，就有劳你了。
益春 我就去。
陈三 你快去快来。
益春 阿娘，阿娘呀！（下）
【益春又引五娘上。
益春 阿娘你看陈三！他刚才提着伞，头也不回向外就走，若不是小婢苦口留住，也不知走了多远？
五娘 待我来问他。
益春 对，你要好好问他。
五娘 （四顾无人）陈三！
益春 叫你！
五娘 啊，陈三！
益春 叫叫……叫你！
陈三 何事？
五娘 你要到哪里去？
陈三 我要回泉州去！
益春 你不该回去呀！
五娘 你要回去，可有话说吗？
陈三 且住，话不说不知，鼓不敲不响，我临走怎能不说个明白！
益春 三哥！有话你就说。
陈三 （唱〔相思引〕）因送哥嫂到广南城，来到潮州，喜逢元宵佳景；
偶于灯下，
遇见阿娘漫步游赏花灯。
惹我归去无限相思，
一到广南即别胞兄，
骏马雕鞍游遍潮城。
幸逢六月，
你在楼上遣兴；
亲将荔枝投落，
向我透露出真情。
益春 三哥说你投荔枝与他。
五娘 （回忆，感伤地，唱〔序滚〕）
去年六月，
我在楼上游戏，
也曾挑花刺绣，
也曾赏过荔枝。
陈三 荔枝谁投的？
五娘 （旁唱）荔枝投落，
我为它一年苦恼有谁知！
陈三 那方手帕哪里来的？
五娘 （旁唱）提起手帕，
叫我更难启齿！
陈三 （见五娘不答，叹气，唱〔相思引〕）
我——
专程来求一见，
故意打破你家宝镜；
做佣工，扫庭院，
挑水，整花径，
一心期望姻缘早结成。
谁想空等待，
只影长伴孤灯。
阿娘可曾记得：
荔枝是你亲手投，
手帕有你亲姓名？
到今日——
五娘 （唱〔序滚〕）听他从头倾诉，一时五内煎熬，任是千口也难分诉。
谁人知道我痛苦，
唯有天上月娥。
（痛极）唉，苦呀！
益春 （不忍地）阿娘！你可要保重！
陈三 （唱〔醉相思〕）外出经年，
所望难全。
阿娘多珍重！
就此拜别回家园。
（拾伞欲走，益春拦住）
益春 三哥你呀！
（唱〔序滚〕）劝你气静心平，
今日对你言明，
打破我家宝镜，
谁人替你求情？
小妹晨昏嘘寒问暖，
谁人吩咐我担承？
六月楼上若是无心，
荔枝岂会自己坠落？
阿娘为何一年苦苦痛痛，
恨，该恨阿公婆。
今日若要回去，
三哥你便大错。
陈三 （唱〔序滚〕）听你言语，
确是摇动我心旌。
要我留着，使阿娘痛苦万千，左右为难，陈三于心何忍，还是——让我回去！
【益春紧紧留住。
益春 阿娘！让他走，还是留住他？不作声，那……就放他去吧！
五娘 益春，你要把他……留住！
益春 晓得了。
【五娘下。
益春 三哥！你听到没有，阿娘到底不准你回去，你自己想想，也不该回去！
陈三 我不该回去倒也是。但是，阿娘不曾明言，一日过一日，终是无了时。
益春 三哥！你想要怎样呢？
陈三 小妹！待为兄修书一封，劳烦小妹——
益春 我便为你送去。
陈三 再三感谢小妹！
益春 现在去不成了，这把伞，我替你收了起来。
第八场 绣鸾
时间 留伞翌日。
地点 五娘绣房。
人物 五娘 益春 陈三
【五娘上。
五娘 （唱〔潮阳春〕）辗转经年独自伤，忽闻归去益断肠；
相思难为裙钗女，
愿把芳心诉与郎。
昨日三哥不辞欲归，若非益春来报，想我终身愿望终成画饼。听他诉出衷情，句句刺痛我心。三哥呀，我害得你好苦啊！可是，你怎能知道，我的心比你更苦呀！……到如今，我将如何向他说起？——唉，心情多缭乱，不免且刺绣解闷一番。
（坐在绣床前，刺绣）
（唱〔望吾乡〕）绣成孤鸾朝牡丹，
又绣一鹦鹉它来枝上攀。
孤鸾鹦鹉不是伴，
像我对那林大一般。
配偶非类，
满怀怨气怎消散？
再绣一株绿竹，
留与凤凰枝上盘。
不免觅一金板来作为衬景。
【益春上，倚门旁窃听。
益春 三哥那封信，不知阿娘看到了没有？我且在此一探。
五娘 呀！绣箧里为何有一封信！待我打开一看。
（唱〔望吾乡〕）不辞奔波千里，
何忍一旦分离。
感谢娘子深情意，
六月登楼投荔枝。
伏望阿娘，
千金一诺，
早日订佳期，
免得两地费相思。
若还犹豫，
一朝不测风波起，
凤只鸾单，
两相抱恨在天涯。（感伤）
益春 （在外）还怕你不断肠！
五娘 原来是三哥的一纸相思字！唉！三哥呀，你一心为着我……
益春 （在外）当然是为着你呀！
五娘 我却为谁？
益春 （在外）你也为着他呀！（冷不防打嚏）
五娘 是谁？益春！益春过来。
【益春上。
益春 来了，益春在。
五娘 绣箧里何来一封信？
益春 什么信？待小婢看看。（看信）阿娘，这封信是陈三亲手写的，小婢为他拿来的。
五娘 不当面递交与我，为何偷偷放在此地？
益春 阿娘，小婢怕你责怪。
五娘 益春，你——那陈三现在如何？
益春 阿娘呀！
（唱〔锦板〕）告阿娘，
听我说——
陈三望你早表心意。
五娘 他到底是怎么对你说的？
益春 （接唱）他叫小婢，
向阿娘提起：
莫再三心两意，
空负青春少年时，
早会荔枝定佳期。
五娘 他现在何处？
益春 说到这位才子，成日里拿一把扫帚，东倚西倒，唉声叹气。看来真是令人可怜呀！
五娘 益春！你悄悄唤他进来，我有话要问他。
益春 晓得！（喜出望外地下）
【五娘重复看信，并举笔圈字。
五娘 （唱〔潮阳春〕）若还犹豫，
一朝不测风波起，
枉抛一片真心，
两相抱恨在天涯！
（夹白）笺末还有一首诗：
（念）一望桃源春色深，
萋萋芳草渺难寻。
桃花流水等闲笑，
谁问相思客里心。
（夹白）看这书信，真是意切情深！
（唱〔北青阳〕转〔柳摇金〕）
看此书，
我心悲；
多亏他，
我家为佣受苦凄。
书中句句话，
惹我肝肠寸断泪淋漓！
（夹白）爹妈呀！
世上有此多情郎君，
因何将儿许配林家儿？
害得我日夜绵绵苦相思，
到如今须向他表明心迹。
【陈三上。
五娘 （接唱）告苍天，望苍天！
庇佑我这心愿能得如意，
庇佑三哥与我早结连理。
陈三 感谢阿娘一片真心！
五娘 （唱〔水车〕转〔北青阳〕）
惹得我羞惭无地，
我家爹妈若得知，
那时定必讨死！
陈三 我千里而来，都是为了阿娘一人，阿娘若死，我一命也活不了！
五娘 三哥呀！
（唱〔北青阳〕）听你这般言语，
教我怎当得起！
耿耿此心早已相许，
望君百年永相依。
陈三 阿娘勿疑，陈伯卿耿耿此心，天日共鉴！
五娘 三哥！你何须指天盟誓。（相对无言，略停）三哥，自临寒舍，未曾通候……
陈三 是啊，自到贵府来，一向未曾与阿娘叙过话……
五娘 三哥！你家住在泉州城内还是城外？
陈三 在泉州城外，朋山岭后人氏。
五娘 府上有几人？
陈三 唔！舍下至亲有六人——不，有七人了。
五娘 哪七位，请道明。
陈三 家父，
五娘 令尊。
陈三 家母，
五娘 令堂。
陈三 家兄，
五娘 令兄。
陈三 家嫂，
五娘 令嫂。
陈三 阿姑，
五娘 阿姑是谁？
陈三 就是舍妹。
五娘 还有谁？
陈三 还有我。
五娘 （指算）这才六人，哪有七人？
陈三 嗯！这才六人，哪有七人，那还有谁了？——还有一人！
五娘 一人是谁？
陈三 就是阿娘你！
五娘 你这个人呀！“未曾未”连我也算在内。（娇羞）
陈三 从投荔枝那一天，我就把阿娘算好了！
五娘 啥话呀！
陈三 阿娘！到如今，你我须共来断约。
五娘 三哥呀！
（唱〔水车〕）与君断约，
与我三哥断约，
永结百年姻缘！
陈三 永无相负！
五娘 （接唱）如若负君有青天，
黄氏五娘必遭天谴！
陈三 （接唱）感谢阿娘，
果然意诚心坚！
五娘 （接唱）明知你乔装来磨镜，
明知你情意非浅；
拒君几次非为别，
都为瓜李避人嫌。
陈三 （接唱）听你一言，
如拨云雾见晴天。
五娘 （接唱）恨煞强横，
怨我爹妈倒颠，
坚执陷儿落深渊；
屡次催亲迫嫁，
害我几番险归黄泉！
陈三 （接唱）劝阿娘莫心烦。
五娘 （接唱）怎忍三哥受苦万千，
怎甘辜负我君真心一片。
陈三 阿娘！今有何物，与我作表记？
五娘 荔枝、手帕，早与你为记。
陈三 唔！荔枝、手帕，我时刻放在身边。
（取出荔帕）阿娘呀！
五娘 三哥呀！
五娘 （合唱〔翁姨叠〕）香罗手帕作表记，并蒂荔枝为定仪；
上天愿为比翼鸟，
在地结成连理枝。（重句）
【益春奔上。
益春 阿娘！三哥！坏了坏了！
五娘、陈三 益春！小妹！慌张何故？
益春 适才卓二前来，说林大已动官府催亲，阿公许他本月十八日前来迎娶。
五娘 啊！十八日？
益春 婚期算来只剩四天，阿娘！如何是好？
五娘 爹啊！你为何如此狠心！
陈三 阿娘！事急了！
五娘 时日迫紧了，三哥呀！
（唱〔短滚〕）事紧迫不容迟疑，
君须与我同计议，
三哥须为我出主意！
陈三 （沉吟）这事……
益春 三哥！你有何主张？
陈三 这次催亲不比寻常，日期如此紧迫，潮州又是林家天下，此事除非……
五娘 三哥快说！
陈三 阿娘！除非逃走，别无良策。
五娘 逃往何处？
陈三 逃到泉州。
五娘 私逃？
益春 阿娘，你想如何？
五娘 （唱〔短滚〕）逼亲火燃眉，
心急费寻思。
若从三哥主意，
骨肉深恩，
何忍一旦舍弃？
闺门贞节，
岂不丑名播千里？
况兼此去，关山迢递，
爹妈一闻知，
难脱是非地；
若不及早为计，
婚期紧逼，
就要束手待毙。
千思万想，
万想千思，
一心与君相依，
我情愿拼将一死，
随我三哥归故里。
（夹白）爹妈呀！
（接唱）这是双亲绝情，
休道女儿无义。
陈三 阿娘，你想得如何，须及早为计。
五娘 三哥呀！
（唱〔短滚〕）事迫无奈，
满怀思虑尽抛开，
为着与君永恩爱，
舍弃父母，
情愿随君任去来！
陈三 （接唱）感谢阿娘情重如山，
恩深似海！
咱二人及早共安排。
五娘 为着三哥，我生生死死，情愿同走！
陈三 阿娘！
陈三 路上艰难，陈三自有主意。
益春 路上艰难，益春全力扶持。
五娘 路上艰难，碧琚也担当得起。
陈三 阿娘，小妹，事不宜迟，就在今夜三更时分，我们三个备好行装——
陈三、五娘、益春 一同起身！
第九场 出奔
时间 当夜（四月十四日）。
地点 潮州城外路上。
人物 陈三 五娘 益春
【陈三、五娘、益春相随上。
陈三 阿娘！妹妹！快走呀！
五娘、益春 三哥！你前面带路！
陈三、五娘、益春 （合唱〔潮叠〕）
四月十四三更时，
月明风静，
正是好天气。
五娘 （接唱）出城来，
一路冷凄凄，
回首家园在何地！
陈三、五娘、益春 （接唱）披星戴月，不怕山高水低。
【五娘跌倒，益春扶起。
五娘 哎哟！我跌倒了。
益春 阿娘从小不出门，小路高低不平，须要小心！
陈三 阿娘！把罗裙捎起来，走路方便。
五娘 （接唱）捎起罗裙裾，
卷上绣罗衣，
兜紧绣鞋步步移。
呀！何处声响？
陈三 是风吹树枝响。阿娘莫慌，快走！
陈三、五娘、益春 （合唱〔潮叠〕）
十四夜月明，
月照林鸦啼；
又照咱形影，
三人相伴依，
我三人，
一路相牵相扶持。
【鸣更。
五娘 三哥！后面声音喧哗，有人追来了！如何是好？
陈三 阿娘莫怕，这是城楼上打的更鼓。
五娘 吓得我手脚瘫软。
益春 这时是五更，五更过了天就亮，恐怕被人识破，阿娘，我们须快走！
五娘 是，一同速行！
陈三 阿娘，小妹，小心！山路崎岖。
【上山。
五娘 （唱〔潮叠〕）一心与君同归里，路途艰难不回避。
山虽高，
总也难与天齐；
脚虽痛，
与君跋涉共奔驰。
【下山。
陈三 阿娘，小妹，前面那一条，就是往福建的大道。
五娘、益春 唔，前面就是往福建的大道！——那多好呀！
陈三、五娘、益春 （合唱〔潮叠〕）
走出潮州界，
不怕关山相阻碍。
我三人，
脱身来；
我三人，
心怀开！
仰望天空乌云散，
五色朝霞放光彩；
放呀放光彩，
一轮红日上山来！
——剧终
（梨园戏传统剧目，蔡尤本、许志仁口述，林任生等人参加整理。）
编后记
我的家乡晋江，是一片创业、创新、创造的热土。自古以来，多少晋江儿女在这片母土上辛勤地耕耘，开辟出一番天地；也有不少人从这里出发，在异域他乡筚路蓝缕，打拼下自己的江山。晋江人不但足迹遍及世界的各个角落，也在各个领域创出了不凡的业绩。这次领命编选《晋江当代著名文艺家述评》，虽然只局限在当代文艺界，但我也再一次得以领略了家乡人的风采，认识到他们最可贵的品质，不仅因他们而自豪，更为自己是一名晋江人而骄傲。
囿于编选体例，即只收已去世的、在各种文学艺术史上留有其名的晋江籍文艺家的文艺生涯简况、相关评介文章及其主要作品，本书仅对其中的七位进行介绍。在成书之际，特作编后记如下：
一是关于李焕之。李焕之原籍晋江池店镇池店村，出生于香港。是一位有世界影响的作曲家、指挥家、音乐理论家和活动家。他一生没有回过晋江，直至临终之时，还把此当为一生最大的遗憾，可见他有着很深的故乡情结。李焕之和故乡保持着密切的联系，1989年池店宗亲重修宗祠，他欣然为之题写了匾额和楹联；1995年，他与晋江籍著名诗人蔡其矫合作创作了《晋江之歌》，这首歌现在成为香港晋江同乡会的会歌；1997年，他和他的夫人李群还分别为池店中心小学和幼儿园校歌作曲。晋江人民铭记着这位乡贤，在即将建设的晋江文化中心里，专门规划了李焕之纪念馆。
二是关于蔡其矫。蔡其矫祖籍晋江紫帽镇园坂村。著名学者刘登翰这样评价，“蔡其矫是对中国新诗艺术建设贡献最大、已被我国诗歌界充分认同的最重要的诗人之一”。蔡其矫生前生活于北京、福州和家乡晋江三地。尤其是园坂村，可说是他的生身之地更是他的精神家园。晚年，他倾尽工资和稿费在园坂建设公共花园，绿化家乡。去世后，他要求长眠于家乡母亲的身边。蔡其矫引领和激励着晋江的文学创作不断前行，我即是受他教诲、受他影响最深的一个。2005年，蔡老师就曾亲为我的诗集作序。在福州，我还曾是他的小同乡和邻居。2004年，晋江市人民政府联合国家、省、市有关单位在晋江为其召开诗歌研讨会；2006年，又编辑出版《蔡其矫研究》；2007年，他的故居济阳楼被列为晋江市级文物保护单位；2009年，筹划多时的蔡其矫诗歌馆纳入晋江文化中心统一规划建设。
三是关于姚紫。姚紫祖籍晋江安海镇。1947年才离开家乡，南渡新加坡。是新马文学史上杰出的作家。1949年，姚紫以《秀子姑娘》一举成名，轰动文坛，从此致力于文艺，以文艺作为唯一的终身精神寄托，临终之时仍念念不忘，遗言嘱友好成立信托委员会，利用他的遗产设立“姚紫文艺基金”，对新马华文文学的繁荣和发展奉献了毕生精力，做出了重大贡献。他的创作涉猎小说、散文、诗词等，小说《秀子姑娘》、《窝浪拉里》、《咖啡的诱惑》是他的代表作。其中《秀子姑娘》在《晋江文化丛书》第三辑之《晋江籍海外作家作品选》中已有专门的刊载和介绍。本书，谨收入他的《窝浪拉里》。
四是关于洪世清。洪世清祖籍晋江安海镇。著名美术家和美术教育家。我在晋江市文化馆馆长任上的时候，和他有过多次的接触。2003年，晋江市人民政府在本市举办洪世清及其弟洪世川作品展；2004年，又与相关单位在杭州举办洪世清艺术展，我均为董事者之一。2006年，我还曾受命与相关单位联系，拟在中国美术馆为其举办画展并出版画册，却因种种原因未果。幸甚的是，由家乡来为洪世清出版作品集一事，现在得到落实了，可望近期付梓出版。洪世清一生创作了大量的中国画、水粉画，尤以画熊猫见长；他在浙江大鹿岛和福建惠安崇武的岩雕，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艺术巧妙结合在一起，是中国现代环境艺术杰作，将永留在大地上。洪世清十分热爱自己的家乡，晋江首个慈善日期间，他捐出了数幅作品；他的作品还同时捐赠晋江博物馆，将成为晋江人民永远的珍存。
五是关于颜绿。颜绿祖籍晋江安海镇西垵村。早年曾在家乡及邻近多所学校任教、参加社会工作。1947年南渡新加坡，旋成为新加坡著名的教育家和书法家。1981年返归故里，再为家乡社会事业尽心尽力。1982年安眠于家乡。颜绿的次子颜放先生曾提供给我一份根据颜绿口述的回忆追思录，很具传奇色彩。颜绿一生坎坷，却献身教育，醉心书艺，可谓德艺双馨，值得我们钦佩。
六是关于柯贤溪。柯贤溪祖籍晋江英林镇沪厝垵村。是高甲戏柯派丑行表演艺术的创始人、一代宗师。1986年和1996年，中共泉州市委宣传部等单位曾两次为他从艺70周年暨80寿辰和从艺80周年暨90寿辰举办庆典活动。2007年，晋江市人民政府联合国家、省、市有关单位召开中国非物质文艺遗产传统戏剧表演艺术传承人暨高甲戏柯派丑行表演艺术研讨会。我幼时就喜好观看柯贤溪的演出。1996年我被抽调在晋江市创建全国文化先进市办公室工作时，曾带领电视台记者采访过他。老艺术家的风采至今还深印在我的脑海里。《晋江文化丛书》第一辑专门为他编著了一本《名丑生涯》，第四辑的《晋江名伶外传》也有他专门的遗闻，因此本书编选的便侧重于有关柯派丑行表演艺术方面的内容。
七是关于许书纪。许书纪祖籍晋江安海镇桥头村。是著名戏剧家、楹联家和老文化人。他整理的梨园戏传统剧目《陈三五娘》家喻户晓，他编撰的楹联被竞相传抄。许书纪是晋江文化馆的首任馆长，是我的前前任。在晋江工作时，出于工作的需要和对这位文化老人的敬仰，我每年都会去向他拜年，平时也偶尔去请教他，每回都受益匪浅。2005年，晋江市文联、文化馆为他出版了《许书纪艺文集》，并在安海举行首发座谈会，我也算是尽过一份弟子之谊。
在编选本书的过程中，我走过了一段段的心路历程，获得了一次次的有益学习。我十分感谢我的恩师、《晋江文化丛书》执行主编李灿煌先生为我提供了这样的机会，他不但敢于将此任务交给我，还对我加以悉心的指导。只是我没能把这项工作做好，实在有愧。本书借用了诸多专家学者的大著，晋江籍著名戏剧家庄长江，我晋江文化馆的老同事郑丽玲、王远坤、伍经纬、许自典、林锦山、蔡凸君，文友颜长江、粘良图、徐维耕、郑君平、陈大樟以及洪世清、颜绿、许书纪的亲属提供了诸多宝贵的资料和帮助，在此一并表示衷心的感谢。
经济社会的繁荣发展与文化的繁荣发展是密不可分的。当代晋江文艺家灿若繁星，那些为晋江和居住地、为祖国和居住国的经济社会文化繁荣发展做出贡献的文艺家们，是晋江人民的财富和骄傲，永远值得我们尊崇。
编者
2009年11月2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