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与君决绝斩断念想斗转星移却入宫墙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王宫对面的高坡上,山坡下大路上的驼铃声渐渐稀少,河水汩汩的流淌着,远处的大地渐渐有了绿意,已然是春天了,连微风也暖和起来,躺在山坡上,水蓝色的天空里点点黑影,那是九天翱翔的雄鹰,我的阿勇也在其中,是的它们是自由自在的。
这大半年里我变成了大夏的囚徒,对,自由的囚徒。中原战火四起,大夏隔岸观火。因为战争的原因舅舅们对朵古丽和亲的事情一再拖延,观望局势,打算坐收渔翁之利。
我再也没有听到关于我大哥的任何消息,他中箭倒地的那一刻是生是死也一直悬在我的心上。
我最最亲爱的大父也躺在病榻之上奄奄一息。
每天我都侍奉在病榻前,每天我都祈求神灵保佑他,可是还是毫无转寰的迹象。
每天傍晚我也准时坐在王宫对面的山坡上,远方的人来了又走了,走了又来了,中原的消息不间断的传来,我也日复一日的等待。
拓跋逸慢慢走来站在我的眼前:
“郡主。”
我看着他。
“郡主打算日后怎么办?”
我继续沉默以对。
“他们不会放过你。”
“我知道。”
“我带郡主离开。”
“去哪里?”
“天涯海角总有我们落脚的地方。”
我继续沉默。
“郡主在等谁?”
“我们回去吧,大父该吃药了。”
傍晚的清风夹杂着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大父日复一日的消瘦下去,花白的胡须也变得稀疏凌乱起来。大母的眼泪婆婆娑娑地掉在大父干枯的手背上。
夏天的时候我总是去山坡上采来各种各样的野花插在大父的房间,有一日早晨大父醒来看到满屋鲜花他轻轻地笑了,然后问我是不是夏天来了,我说是的。后来大部分时间大父都是睡着的,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有一日一个云游的郎中来到王宫,他说如果大父能熬过今年冬天就会慢慢好起来,有一日大父醒来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我和他说只要他好起来,到了冬天我就给他堆一屋子的小雪人,大父又笑了。
夏天快过去的时候有消息传来,说战争终于结束了,新皇开国,定国号为唐,恢复大唐旧制。舅舅们派出使团去朝贺大唐皇帝陛下。
我知道舅舅和表哥们又在商量和亲的事情。
秋天过去了,冬季的大雪淹没了整个大夏,舅舅们也没有等到大唐来的求亲使团。
我也没有等到我等的那个人。我知道他食言了,他曾经说过不会让我失望,可是还是让我失望了。
大雪纷飞的日子我也没有再去山坡上观望。
大父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走了,他最终没有熬过这个冬天,没有留下一句遗言,没有再睁开眼睛看一眼满屋子的小雪人,他静悄悄地走了,在睡梦中走的很安详。
没过多久,突然有一天我的寝宫里新增了十二个奴婢,流水一样的绫罗绸缎、金银首饰以及古董玩器,零零总总堆满了房间,弄得我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我从大梁的容婷郡主变成了大夏王宫的公主。
我的舅舅们决定要朝贡大唐,他们要把我封为大夏公主送给大唐,我不是去和亲,我是他们献给大唐皇帝的礼物。
我一直都知道他们一定会利用我,自从大父躺在病榻上,我的亲舅舅就开始行动了,无论我走到哪里他都派人盯着我,我以为他要让我代替他的女儿去和亲,我也早就知道他们舍不得自己女儿背井离乡踏上和亲之路,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不是去和亲,只是被充在了他朝贡大唐的礼物中。
为了防止我逃跑,他们给阿羌阿昌喂下了秘制的毒丸,他们抓住了我的软肋,一击即中。
整个王宫忙了起来,他们要赶在年下把我送到大唐贺岁,窗外的雪还在下,我等的人也终究没有来。
自从做了公主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拓跋逸了,他彻底消失了。
朝贡的队伍在一个晴天出发了,浩浩荡荡行走在冰天雪地里,阿羌阿昌劝我在驿站休息的时候偷偷溜走,我拒绝了,我还能去哪里?即使我还有地方去我也绝对不能让她们因我而死,我已经失去太多,不想再失去她们了。
她们流泪了,我却轻轻地笑了。如果这是我注定要走的路那我就把它走完。
走了一月有余,朝贡队伍到达太原。
车窗外的树林被皑皑白雪所覆盖,河面结着厚厚的冰层,曾经在这个地方有一个人将那海棠木簪插在我的发髻,他告诉我让我相信他让我等着他。
我轻轻拔下了头上的海棠木簪,从此以后我不会再簪着它了。
或许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错误罢了,那年扬州城里本不该遇见,我不该站在那高高的秋千架上荡秋千,如果我像个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一样坐在秋千架上就不会摔下来了。偏偏我那时候实在顽皮,非要站在秋千架上还荡的老高,结果从高高的秋千架上飞出去被人家刚好路过的救了下来。
与其说是他救了我,倒不如说是他被我当成了肉垫,差点被我压扁。依稀记得那被我扑倒的少年大声喊叫:
“啊呦,好痛啊,谁啊?”
我们被阿羌阿昌拉了起来,他还嘟嘟囔囔:
“谁啊?怎么不长眼睛啊?”
“你敢对我们郡主无理?”阿羌把手放在短剑上。
“郡主?”
“这是容婷郡主,看到郡主还不行礼?”阿昌红扑扑的小脸上杏眼圆睁,双手叉腰,气势十足。
“不必了,你走吧,本郡主饶你不死,”我也双手叉腰。
“哈哈哈哈,小人多谢郡主饶命之恩,”那少年笑得前仰后合。
“不客气,应该的,应该的,”我小手一挥还是很大度的。
“敢问郡主,你刚才为什么站在秋千架上?我看别的小孩子都坐在上面,你难道不怕吗?”
“坐在上面有什么趣?看的又不远,我站在上面荡秋千连外面卖糖人的都能看见?”
“原来如此?即是容婷郡主,那怎么到赵王府来了?”
“我跟着我大哥来的。”
“原来是这样啊。”
说完那少年翩然离去。
据我所知大哥此次来扬州好像是要请一位先生为他当幕僚,他死活不同意带我来扬州,我哭了三天,不依不饶,父王才答应让我出来玩,但不许给大哥惹祸,我自然点头如捣蒜兴高采烈地再三保证绝不给大哥惹麻烦。
我们在赵王府的第四天我又遇见了那少年,着实尴尬,话说我那会正在海棠花树下逗一只百灵鸟,我会学百灵鸟的叫声,经常让那些小鸟都难辨真假,我常常乐此不彼。
“你在干什么?”
“我没干什么啊,就是看这只小鸟着实好玩,我就看了看?”
“是吗?”
“是啊,你不相信啊?”
“我明明看到你在学鸟叫!堂堂容婷郡主居然在学鸟叫,难道你不该是这一众大家闺秀里的典范吗?”他一脸坏笑。
“我没有!我没有学鸟叫!你哪只眼睛看见了?你哪只耳朵听见了?”
“我刚才在旁边观察了很久,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而且我的两只耳朵也都听见了,你就是在学鸟叫,”这人一脸幸灾乐祸。
“你你你……你不许告诉我大哥,也不许告诉别人!否则我就让阿羌杀了你!哼!”我的确心虚,要是被我大哥知道我不好好学绣花居然在学鸟叫,他一定会揭了我的皮。
“哈哈哈哈,你昨天在假山后面用石头堵蚂蚁的路,今天又在这里学鸟叫!真是有趣得紧啊,”他还在笑,还在笑,可恶。
“昨天?哼!你躲在背后偷窥别人是君子所为吗?”
“此言差矣,我并非偷窥,只是路过,路过而已,”这人嬉皮笑脸着实可恶。
“阿羌!”我一个手势,阿羌的短刀已经拔出来了。
“这么美艳的婢女怎么动不动就拔刀啊?你就这样对待你们郡主的救命恩人啊?”
“你走吧,我可以饶你不死,但是你不许将你看到的听到的说出去!”我气势汹汹地命令他,“你笑什么?”我用我的眼神狠狠地剜了一眼他的那个捂嘴偷笑的侍从。
“哈哈,这要看我的心情!”说完带着他的侍从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天我跟着我大哥去了一个很深的小巷子,七拐八绕地来到了一个小院门前,这个小院很雅致,朴素中带着清幽,门口一棵槐树,空气中弥漫着槐花甜丝丝的香味,门口一条小溪边长满了绿油油的青苔,一个老人坐在小溪边将脚放在溪水里纳凉。
“老伯,打扰了?请问这里是公孙先生家吗?”大哥弯腰作了一揖。
“应该是吧,”老者头也没回,漫不经心的回答道。
大哥道了一声多谢就去扣门:
“请问有人在吗?”叩门许久也没人应答。
“柴门闻犬吠!”我坏笑着看大哥。
“啊?刚才说什么?”他一脸懵,完全没明白。
“我说,柴~门~闻~犬~吠!哈哈哈,”话音未落我就跑了,还没跑多远就被大哥捉住了,又被好一顿挠痒痒。
“好哥哥,你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被挠痒痒挠得实在笑得受不了了,连连求饶才逃过一劫。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实在有趣得紧哪,”旁边浣足的老者也捋着胡须大笑。
“让您见笑了,舍妹年岁还小,实在淘气得很,”大哥一脸窘迫。
“哪里哪里,这个小姑娘很有趣,对了,你们找公孙先生有什么事?”那老者问道。
“老伯,您认识公孙先生吗?”大哥客气地问道。
“岂止认识?”那老者捋着胡须。
“那您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大哥问道。
“近在眼前哪!”老者笑道。
“先生,失敬失敬,原来您就是公孙先生,”大哥喜出望外。
“说吧,找我到底什么事?”老者继续浣足。
“先生,还请您助我一臂之力,帮助家父运筹谋划一二,我定焚香沐浴,斋戒扫榻以待。”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樱,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那老者继续浣足。
“我知先生并非是随波遂流之人,以先生的才华居于庙堂之上为国为民也并非难事,先生难道真的就不为百姓着想,任由奸人把持朝政,置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吗,”大哥又说道。
后来他们又说了许久,我也实在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就去追蝴蝶了。
又后来,大哥好像又去了那位老者住的小巷子两次,我因为嫌他们说话我听不明白感觉无聊又烦闷就索性不去了,于是日日领着阿羌阿昌满街瞎逛。
这一日正坐在船上游湖,湖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只来来往往,远处船上传来一阵阵笑声,也不知谁在那里弹琵琶,嘈嘈切切好不热闹。
好巧不巧,对面就碰到了同样游湖的那个少年,可恶。
两船相遇,他居然看着我捂嘴偷笑。
“船家,停下!”我喝令船家停了下来。
“喂,那谁!你在笑什么?”我气不打一处来。
“我自笑我的,这湖又不是你家的,你还不许人笑了啊?”又嬉皮笑脸。
“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都说出去了?”我一心虚口不择言。
“你倒说说看,我说出去什么了?我是该把什么说出去吗?”他又一脸坏笑,“哦~你说的那天的事情啊,我差点忘了,多谢提醒啊,我这会想起来了。”
“真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我真生气了。
“俗话说得好,不是冤家不聚头嘛!”
“船家!拿来!”我一把夺过船桨就要打他,谁知他们都过来抢夺我的船桨:
“郡主万万不可!小心!”船身一斜我和阿羌阿昌一起栽进了水里。
我的天,水好冷,我喝了好多水,眼睛里鼻子里耳朵里全部钻满了水,我使劲挣扎还在往下沉,恍惚中我感觉有人拉着我往上游。
吐了好多水我终于睁开了眼睛,我的脸上方有张湿漉漉的脸盯着我,我也盯着他看了一会,他的眼睛笑弯了,我看到他的嘴在动:
“你还打我不打了?”
我终于明白过来,我还在这个人的怀里。
“放我起来,”我恶狠狠地盯着他,挣扎着从他怀里起来。
阿羌阿昌也被人救了起来,她们也全身湿透了,我们都被救到了他的大船上面。
他扔了一块银子给那船家,船家就把船划走了。
“喂!你怎么能让船家走了?”我着急了,船家走了我们怎么回去啊。
“你该不会打算就这么湿漉漉的回去吧?”
“都怪你,你得对我们三个负责到底,要不是你我们也不会掉进水里了,”我继续发挥我蛮不讲理的精神。
“喂!你这小没良心的,刚才是谁把你救上来的?”
“是,谢谢大侠的救命之恩,”我故意拱手作揖,“还请大侠您留下大名,小的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来世太远了,你耍我呢?要报答就今生吧。”
“可以,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能说的出来我就一定给你办到,”我拍着胸脯信誓旦旦,“本郡主说话算话呦。”
“以身相许你觉得如何?”又盯着我笑。
“阿羌!”我一声吼。
阿羌立刻要拔剑,然而她的短剑并不在身上。她摸索了半天旁边一个侍从才递给她。
“哈哈哈,开个玩笑至于动这么大的火吗?”他的眉眼又笑弯了,“江南果然好风景,端的是山高水长人美曲悠扬啊。”
“你在说什么鬼话?”
“船马上就靠岸了,我让人下去给你们买身干衣服你们在船上换了再下去,不然这样下去恐怕不妥。”
“多谢,”我这会已经没脾气了,谁让我这会虎落平阳了呢,我看了看他披给我的外衫也快要湿透了。
我们在船舱里换了干净的衣服出来,他又让人给我们端来姜汤,我们也毫不客气地喝光了。
不一会儿他也换了一身云锦青衫走了进来,笑到:
“我叫人送你们回去。”
“不必,我们就住在云松客栈,上岸过了桥就到了。”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容婷只是你的封号吧?”他问道。
“嗯,我姓刘,小名蕊姬,以后就叫我蕊姬吧。”
“好啊,蕊姬妹妹。”
“那你呢,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以后见了怎么称呼你呢?下次见面我让我大哥好好谢谢你。”
“谢就不必了,我姓李,单名一个野字,你可以叫我李哥哥,或者野哥哥也行,随便你怎么叫吧,总之不要叫喂就行了,”他温和起来也不讨人厌嘛。
“李野,野李,野驴,野驴哥哥,”我顿时计从心来,“你说的让我随便叫的啊,我以后就叫你野驴子哥哥哈哈。”
“不行不行,太难听了,换一个,”他居然急了,他也有急的时候,让你老是看我笑话。
“再会,野驴子哥哥!”我故意把野驴子三个字拖的长长的,跳下甲板,一溜烟跑了。
马车的轮子吱扭扭响个没完,外面又下起了小雪,朝贡的使团只得早早地歇在城中客栈里。
一路上总是走走停停,阿羌阿昌都说我的下巴又尖瘦了不少,我却不以为意。
又约莫走了一个月不到,朝贡使团就浩浩荡荡进了洛阳城里,不日,我就被轿子抬进王宫当成了贡品献给了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