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望满脑子惦记着师父的话,毒王则想着如何恢复人的形态,皆不曾注意到,榻下一个青花瓷罐子破了一个角,本来贴在罐上的符更出现一道细长裂缝。
突然之间罐中血气翻滚,呈现血雾之态,而后血雾冲破限制,从罐的缺角处渗出来。
不久血雾落地,凝为血蛇。
它小心翼翼游到景望脚下,隐然跃出,从景望的裤脚钻了进去。
“啊!”
烈日窗下,有人突如其来尖叫一声。
毒王不明所以,抬头一看,原来是景望,喊道:“小屁孩,你吼什么?”
诚然,景望根本听不清狐狸的声音。此时的他,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痛苦从小腿往身体四肢延伸。这种痛苦难以形容,囊括了麻痹、烫热、酸蚀、辣刺等几十种不同程度的触感,让他如上刀山,下油锅,想死的心都有。
景望的意识也严重剧变。他感觉到身体逐渐不属于自己,脑壳深处甚至出来一道阴森陌生的声音:“小娃儿,你别再抵抗了,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我便是你,我们将融为一体,共同使唤这具身体……”
景望在脑中大喊:“你是谁?”那陌生声音居然还回答道:“吾乃邪鳞,千万记住这么名字哦!”
“我不认识你。”
“景望!”
“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小娃儿,我不但知道你的名字,我还知道你受人排挤。”
“你胡扯!”
“你出生的地方叫望山,对也不对?”
“是……又如何?”
“你爹是个老顽固,抽烟,喝酒,贪女人,脑子却不开窍。你娘气得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去,你想找她,却不知道你娘在什么地方。望山的人不喜欢你,你就跑到壑山,没想到壑山的人也排挤你,对也不对?”
“你怎么知道?”
“哦……你在壑山还有个表妹,叫……叫陆秀春,你们青梅竹马,然而你表妹喜欢别的师哥。”
“瞎说,我表妹才不喜欢别人!”
“多可怜的孩子啊!”
“你……你到底是谁啊?你为什么在我脑中!你为什么知道我的一切?”
“小娃儿,你想不想出人头地?”
“我!”
“想不想改变这个不公义不公正的世界?”
“你在说什么?”
“想不想让那些让你受委屈的人一个一个……”
“小屁孩,快醒过来!”
朦胧之中,景望隐隐约约听到狐狸的狂嗥声。
他努力睁开眼睛,房间一切如旧,唯有那狐狸半身伏地,呲牙裂齿呈防御、警惕姿态,与此前判似两物。
再看自己,完整衣裳烂若布条,两手握拳,细嫩肌肤覆盖一层透明鳞片,一种难以言喻的烫辣感充斥全身四肢,以双手手臂最为严重。
一颗幽色珠子悬浮眼前半空,不升不坠,无序自旋。
幽色珠子释放紫烟,从头顶往下罩住整个身子。许些浑浊汗珠从鳞片凝结,然后在紫烟浸噬之下逐渐升华。
珠子本来光度黯淡,随着吞噬变快,亮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快增大,转眼抵达极限。很快地,它的亮度升到了最高。
旁人可能不认识此珠的来历,坚榻的那边,毒王可是耳熟能详。
渊囿珠!
邪鳞那毛骨悚然的命脉仙器。
“啊!”
景望又是突如其来一声悲壮的惨叫。
他肉血收缩,体骨咯咯作响。较熔狱之疼,恐怕远远超越。
毒王目睹景望剧变,何尝猜不到其中缘由。所谓命脉仙器,乃是修道中人以自身肉躯为载体,炼制的仙器是也。
命脉仙器与主人命脉相连,排除特殊缘由,非上品仙器没有资格,好比丹阳宝壶乃逍遥老祖命脉仙器,赤莲剑乃轩辕昊命脉仙器,皆属上品仙器,这渊囿珠乃是邪鳞修炼至臻的命脉仙器,自然是差不到哪去的。
尽管已经封印多年,可渊囿珠的仙气储量未必弱于赤莲剑和丹阳宝壶的仙气储量,同样是极好的上品仙器,倘若完全释放,足以引起天陷地动。
况且同样品质的仙器其实也有阶梯的区别,这个区别称为炼器境界,总共有十个阶段。
此十个阶段分别是淬炼、御器、通玄、化灵、合体、道妙、象形、洞虚、渡劫、三清,不光下品仙器、中品仙器无法避免,上品仙器亦需经历。
而下品仙器、中品仙器和上品仙器的不同处,便在于下品仙器的仙气储存极不稳定,非但容易泄露,储量上限也低,还自身脆弱。中品仙器储存稳定,坚固难毁,可储量上限仅比下品仙器多十几倍,很难达到一百倍以上的数级,是以对于一些道行高深的修真者而言,将其当做命脉仙器根本不完美,只能佩戴之用。
上品仙器则全然不在一个层次。上品仙器储存稳定,坚不可摧,重要在于储量无上限,具有极好的融合性。
上品仙器一旦成为命脉仙器,哪怕主人形神俱灭,也轻而易举护住主人一丝残魂遗留于世。
渊囿珠明象万物,大道运转,俨然达到洞虚阶段,甚至逼近渡劫,此番邪鳞再世,渊囿珠重出修真界,真不知将牵起怎样风波。
毒王从渊囿珠认出邪鳞,内心深处百味杂陈。他亲眼目睹景望的一系列变化,经历过夺舍,知道是怎么回事。
然而当他察觉景望浑身上下出现鳞片时,仍然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道:“邪鳞怎地也在此地?”他面色愕然,或喜更忧,犹是狐狸之躯亦难以掩盖。
毒王正陷于胡思乱想,景望突然走出一步。
切肤之痛!
脚痛!手痛!胳膊痛!……
浑身剧痛!
“臭狐狸,帮我照顾仙雪姐姐!”
景望喉咙颤颤发抖,不知怎地,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说实话,毒王得不到宋仙雪,更不会轻易将宋仙雪拱手让人。他警惕盯着那陷入反抗邪鳞夺舍之争的景望,他相信,如果邪鳞智商正常,断然不会弃宋仙雪,而去选择景望这个小孩子作为还魂对象,这中间肯定有什么缘由,道:“小屁孩,就算你不说,本王也不会让坏东西随意靠近这位仙女姑娘。”
景望说得出话,却完全听不清外部声音。恐音鬼聚,众象皆寐。
此时的他,已被邪鳞拉回识海世界……
虚无的脑海深处,景望六神无主四处乱走,惊慌喊道:“你是谁?对我做了什么?”
一道阴森森的声音不知道从哪个方向飘来,道:“我说过了,从今往后,你便是邪鳞,邪鳞便是你。我们将合二为一!”
“你……你你你是不是打算抢走我的身子?”
“怎么可以这样怀疑呢?你不想去找你娘吗?你不想争取你表妹的爱慕吗?你不想让那些曾经排挤你的人全部跪地道歉吗?这个世间不属于谁,可如果你不去争取,这个世界就永远没有你的位置。小娃儿,听我的,叫我一声姐,把你的身子借给我,我会让你从此出人头地。”
“你……你休想!”
“哎呀呀,原来她叫宋仙雪啊!好纯净的人儿,可惜了。”
“可惜什么啊?”
“你那仙雪姐姐中了一种剧毒,一种极其歹毒的剧毒。那剧毒不会要她的性命,却会让她沦为活死人,永远活在循环的情梦世界之中,受梦中妖魔无穷无尽的折磨、虐待、强暴、蹂躏,一辈子不得解脱。那简直比杀了她还要难受,你年纪小不懂,但是你要记住,如果你不选择救她,你就跟那些害你仙雪姐姐的恶徒没有区别。乖,听话,把你身子给我,我们一起面……”
“仙雪姐姐中毒了?”
“对啊!”
“那该怎么办?师父叮嘱过,要我务必保住仙雪姐姐。”
“想不想救她?”
“救?”
“那剧毒属于天下奇毒,本身没有解药,可并不意味着不能抵消。把你的身子借给我,我邪鳞之毒更毒,以毒攻毒,就能让你仙雪姐姐恢复过来。如何?这笔买卖不亏吧?放心,我是不会骗你的。”
“不行!”
“难道不救你那仙雪姐姐了?你这个罪人哦!”
“不要蛊惑了,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好像度日如年,光阴如梭。终于鳞片隐无,景望恢复本来模样,意识也从无尽黑暗中逐渐苏醒过来……
都说天下奇山尽聚西地,瀛水长生屿毗邻西海,乃西地众山之最,着实奇山不少。
就说这里深潭窥天,千树吞云,已是一道奇景。
龙鱼陵!
景望双手握拳,昂头上看。
一道悬崖立在身前,崖上雾海缥缈,如龙翱游,如鱼陵虚,好看倒是好看,可为何身在此处?景望左手挥一挥,右手震一震,身子原地转圈八次,再疯狂甩头,没感觉身有异样。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这是?”
景望抬起右手,细嫩肤上,刻着一个蛇的图腾。蛇身幽红,蛇眼幽碧,诡异至极。
图腾狰狞可怖,隐隐散发上古气息,但景望明显感觉到有一股火暖之气自图腾朝身体各处缓缓蔓延,似乎在持续修复身体损伤。
猛然间意识到什么,景望往自己的衣服瞅了几眼,不是瑶碧派弟子通用服饰。
蓝衣黑靴,殷红披风,泥块干化,肮脏不堪。
腹部位置一个破洞大若酒碗,边缘烧焦,完全遮不住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
仿佛就在刚才,自己跟其他人打了一架!
没印象啊!
景望陷入沉思。没记错的话,他跟脑海深处那道踪迹不明的声音聊了很久,感觉上没走一步,始终在那一栋九层古楼内,只是聊的时间久了一点,怎地醒来就出现在这里了,身上的鳞片也没了,还把衣服给换了。
难道居然有人控制他的身子,代替他来到这里?是谁呢?来这里目的又是什么?
吼!
身后枝叶草动,是野兽的叫声。
丛密树间一只巨影呲牙裂齿地扑出来。其皮如犀牛,尾如鳄鱼,爪如雄鹰,牙如猛虎,体型庞大,形比巨猿。景望回头一看,手脚软了。
正是不知所措时,脑海深处响起一道阴森森的声音:“你在害怕么?它想吃你,你难道就不能吃了它么?这个世界本来就优胜劣汰,你不赢它,便是它赢你。你可曾知道?”正是之前跟景望纠缠不清的怪声。那种撕心裂肺的蚀肉之痛再次降临。
景望身上消失的鳞片重新出现!
“啊!”
景望手舞足蹈,整个人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像发疯一样往巨兽扑去。
吼!
那巨兽饥饿之际,兴奋得双手捶胸。而景望身体矮小,明明不受控制,却意料之外力气巨大,同时敏捷兼备,跑到巨兽面前一顿上蹿下跳,居然游刃有余。
那巨兽完全不是对手,愤怒的一扑打在景望身上,没想到景望身上的鳞片堪比铠甲,表面坚固无比,更锋利至极,沾有剧毒,景望不曾受伤,那巨兽皮肤破了,鳞片之毒使它倒地哀嚎,捕猎不成,反倒自己成了猎物,可哀可悲。
景望不受控制的身体在巨兽尸上疯狂啃食,偶然抬头,满面鲜血……
“这就对了嘛!”
识海之中,景望循声转头,突然眼前一亮,无尽黑暗之中凝聚出一个人来。
幽香馥郁,容若九幽神明,是个女子!
“你……你是谁?”
景望怔住。
女子墨裳开肩,墨裙敞腿,墨丝入靴,墨发垂腰,深邃双眸洞察人心,较冰清玉洁的宋仙雪别有韵味。
邪魅之气蔓延周遭,粉白圆脸使人见而倾魂,论姿色不比宋仙雪差。她眉心吊坠银光闪闪,更显幽兰。
原来那道声音的主人,竟是这副模样!
“你就是邪鳞?”
景望灵光一闪,很快想到这个答案。
那女子像一朵云彩飘然飞来,伸手将景望抱入怀中,道:“你说呢?”
景望打算避开,发现身不由己,道:“你……你你你要干嘛?”
邪鳞桃唇微开,难掩娇媚之笑,道:“来,让姐姐抱上一抱吧!”
温暖气息遍布身体四肢,景望沉迷软香,不想动了。
一动不动任由邪鳞抱着,不经意间闭上双眼,再也没能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