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月君不提邪鳞还好,一提邪鳞,景望两臂僵直,登时头壳开洞,仿佛洪江巨浪翻滚不休似地灌涌而来,那幽媚女子的背影又现脑海,睁眼闭眼,简直挥之不去。
并非对之害怕,只不过梦中遨游川海,流连市井,一怒一怨全是她的幽音,那种无形中营造出来的压迫感,即便偶然醒来,只要忆起,也如一座山压在身上那般令人难受。
他在梦中虽以扶摇君自居,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却也养成一种习惯,一种对这种压迫感逐渐享受的习惯。或许在外人看来荒缪怪诞,但这十年里面,他就是这么过去的。
没有人知道,他在梦中早就看惯众好众恶,梦海幻真亦不过世事倒影,并无新奇。
眼下怜月君提及邪鳞之名,他有不自在感,更多的却是怀念梦中那种压迫感。
雨恨云愁,额蹙心痛,那种来自邪鳞的压迫感。
这一种仿佛有一座山压在身上的感觉,确凿让人难受,但也不失为一种刺激,一种对虚无麻木、对人性冷淡的刺激。
他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壑山之上,身旁居然躺着同样是体无一衣的宋仙雪,一时大失方寸。他去瑶碧宫也仅是有人请他过去,并不是本意想去。
轩辕昊和陆秀春也在瑶碧宫内,确实让他大吃一惊,但这种吃惊远不比邪鳞给他的压迫感使他享受。还别说,怜月君一提及邪鳞,他也想知道邪鳞在哪,以及为何自己会醒来。现实勾心斗角,难道不觉得肮脏么?
“我只在梦里见过邪鳞,至于现实在哪儿,并不清楚。”
景望空然抬目。渊囿珠微光粼粼,不断溢出暖流,减缓了他身上的寒冻。
两者一体,怎么可能不清楚,怜月君下意识觉得这孩子没说实话,还想再问,瑶碧宫那边忽然飞来数百道亮光,或贯穿云海,或势若登天,显然冲着冰封壑山而至,怜月君一怔,匆忙站起。
狐仙君也凝眉一望,急道:“好像是南土荣华派的人,我们快走!”心想一颤,却心想道:果然变天了。
“真奇怪,南土荣华派怎么来了这么多人,我们竟不曾察觉。”
怜月君迎风眺望,冰封壑山何其瞩目,难怪有这么多人看上。
哎呀一声,却是狐仙君突然把景望从地上拉起来。
怜月君回头愣道:“你打算如何?”
狐仙君道:“风云既变,龙潭虎穴,天下终究又迎来一场祸乱,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回去带上宋仙雪和君教的同僚,咱们准备撤退吧。”
“何处?”
怜月君又是一愣。
狐仙君抱起景望,朝壑山瞥了一眼,道:“反正瀛水长生屿不能待了。”
浮岚如沐,氤氲沉野,仿佛一幅山水画卷横铺大地,一撇一捺,勾勒万紫千红。
有山气化鹤,白羽如雪,于花丛徘徊,或衔枝翔舞。有湖水碧波荡漾,有人旋若莲华,漫天飘叶一尘不染,好一个仙灵婉雅的仙家女子。
朝云流仙裙!
她从湖的对岸飞来,落脚之地虫蚁退散,枯木逢春。
从前遗落荒林的青铜古剑又回到了她的手中,无意偷看一眼,却有威逼之息扑面而来,许多上品仙器也难以达到如此效果。
“教主夫人!”
怜月君惊讶一叫。
来者自然是沉睡多年的宋仙雪。或许因为百药谜书的功劳,或许因为邪鳞的以毒攻毒,她现在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已然痊愈。
不过教主夫人这个称呼错得离谱,她从来不喜欢,转身斥道:“怜月君,你又在胡言乱语,不怕将你打回原形么?”
怜月君无辜一笑。
宋仙雪再瞪一眼,瞧其卖惨,便不与之再计较。想来也只有怜月君敢这么叫了,换做别人,准让宋仙雪一剑劈了。
狐仙君小声问道:“几时醒的?”言下之意,并不知道宋仙雪已经醒来。
宋仙雪没有立即回答,反而目光一转,颇是深情地望了一眼狐仙君怀中男子。
狐仙君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把景望放下。
景望迎上宋仙雪的目光,不知怎地,有那么一瞬间感觉有些怕她。
“你……还好吧?”
宋仙雪柔情一问。
景望不语。
狐仙君又意识到什么,插话道:“仙雪姑娘,他,他不是掌……”
“狐仙君尽管放心,小雪知道他是何人,不是何人。”
宋仙雪转目望向狐仙君。
她说话时清脆好听,宛若仙音,将狐仙君、怜月君皆吓了一跳。
两人凝神一看,只见宋仙雪那干净的朝云流仙裙风中飘扬,娇躯挺拔有致,即便同样身为女子的怜月君看去也是颇为羡慕,身为男子的狐仙君就更不用说了。
一条白布系住她的颈部,往她身后打出一个蝴蝶结。
白布柔软韧长,也在风中自在飘扬。
一条白蛇藏身她的衣里,从交领探出头来,东张西望,似乎天性好奇。
“算了,多说无益,都跟小雪来吧!”
漫天亮光比肩烈日,再不走,恐怕要走不掉了。
四人前去昆仑南渊,数十个人皆已候着。原来宋仙雪醒来之后,昨夜拨云撩雨的掌门人不在身边,找来守在寒月宫外的玲珑君一问,才知道掌门人离开了,甚至离开前还问了一些古怪问题。
宋仙雪何等聪明,又想起昨夜掌门人对她说,要离开一段时间,穿好衣裳,便赶往瑶碧宫。她在路上发现瑶碧宫附近潜伏着许多南土荣华派不明身份的人,已然心知瀛水长生屿恐有惊变,遂火速召集君教人士,藏到昆仑南渊来。
掌门人突然的离开,让宋仙雪有些措不及防,不过好在已有心理准备。
来到昆仑南渊,邪鳞不在,景望只是个摆设,众人皆听从宋仙雪的命令。可能心中已有定数,宋仙雪连忙让狐仙君、怜月君跟君教的人商量接下来如何行动,她自己则叫上景望,将他带到一处密室之中。
而邪鳞夺舍景望的身子,起初只是借体还魂,也曾答应过宋仙雪,以后若有机会定把身子还给景望。只是后来发现,景望虽然资质一般,他的身子玄奥至极,却是独一无二的吞噬体,邪鳞附体后,竟然离不开了。
这些,宋仙雪都是知道的。这时把景望叫到密室中,正是打算跟他说一些东西。
侠义心肠,如歌如泣,景望头一次知道邪鳞不为人知的另一面。那个占据他身子长达十年之久的幽媚女子,竟然利用他的身子做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步一步救治卧床不起的宋仙雪,一步一步借他登上瀛水长生屿掌门人之位。
那些辉煌事迹足以载入史册!
“小望,自今日起,仙雪决定教你如何修仙练道,你明白吗?”
“明白!”
“喊仙雪一声师父!”
“可是,我有师父了。”
“蠢货,有师父不能再拜一个么?难道仙雪不够格?”
“不是不是,够格,够格。师父在上,请受徒弟一拜!”
“这样才对。来,起来吧。”
“师父,你要教我什么啊?”
“小望,邪鳞虽用渊囿珠保护你,但这远远不够。现在,师父将你体内一门厉害的修仙功法传予你,你一定要认真学,听明白么?”
“明白。”
“很好。听明白了,邪鳞曾经用你的身子修炼了一门厉害的真诀,叫做御阳通幽真诀,练好了,可以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体能持久不虚,相当霸道。邪鳞修炼此诀,已有一些年月,不说练得炉火纯青,至少也是略有成效。师父知道你肯定不习惯这门真诀,所以师父要教你如何把你体内的御阳通幽真诀完美地发挥出来,并且在发挥的过程中,你也要把御阳通幽真诀凝练到更高境界。”
“这么厉害?”
“师父还能骗你不成?御阳通幽真诀让你的身子刚猛无比,也增加你的速度。想当初,逍遥老祖十万狂兵尽数折在邪鳞手中,靠着不是邪毒,正是这强悍无比的御阳通幽真诀啊!你仙雪师父在御阳通幽真诀的进攻之下也才撑了……”宋仙雪脸颊一红,道:“哎,怎么跟你说这个啊。总之,你要记住,现在南土荣华派有备而来,正是你大展宏图的时候。你务必学会御阳通幽真诀,明白了吗?”
景望端正答道:“懂了!”
宋仙雪莞尔一笑,说道:“御阳通幽真诀主炼体,有三门。由於情欲,入自禽门;由於礼义,入自人门;由於独智,入自圣门。禽门,邪鳞已经帮你练得出神入化了,接下来你主要修炼人门。师父要你拿南土荣华派的侵略者来试手!跟我来……”
凡尘世事又似白云过驹,转瞬三年。
潇潇雨后,去往中土的康庄大道上出现一对行侠仗义的俊年男女。
两人师徒相称,相敬如宾,凡路见不平,必拔剑相助,一时之间声名鹊起,为人称赞,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相互吹嘘的话题。
有青要山,北望河曲,南望墠渚,多荀草。青要山下有青要镇,平日里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最近下了一场暴雨,镇里又来了一伙无恶不作的人,所到之处打劫辱人,嚣张至极,似乎没人能治。
镇里居民逐渐受不了,便居家不出。往常熙熙攘攘的青要镇从此安静下来,可见一股阴森森的死亡气息笼罩于城镇上空,即便居家不出,也清楚感觉其从天而降,使人浑身不自在。
午间,阳光火烈。景望、宋仙雪并肩并步,从正道拱门踏入青要镇内。
两人走上一座桥。景望往桥下河道看了看,河水浑浊,完全没有鱼虾,抬头道:“真是奇怪。听说青要镇乃天下第一大镇,客流庞大,欣欣向荣,怎么一眼望去,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像一座死城一样。”
正说着,他忍不住回头,又瞧见不远处河沟里臭物成堆,更漂浮诸多野猪、野狗的尸体。
宋仙雪仙裙不换,依旧以一匹蕾丝白布系住雪白颈部。一条强壮白蛇藏于衣内,前半身子从交领处钻了出来,伏在她左肩上东张西望。
而宋仙雪仿佛可以通过蛇的眼睛观察周围的物体,脚下有石头碍路也好,突然间出现一个坑洞容易踩空也好,她不需景望提醒,也不需自己观察,或与蛇进行交流,便能避开。
“前面有家客栈开着门,我们过去瞧瞧吧。”
宋仙雪面向景望,她身上的白蛇,却面向大街右侧。不远处出现一栋三层建筑。
走近一看,匾额上写着:江湖客栈。
笔锋苍劲有力,也不知出于何方高人之手。
两人寻得一个偏僻位置安静坐下。此时店内客人不多,也就七桌,但行走江湖这三年,两人除了行侠仗义,基本上保持着低调行事。因此进城住店也好,路边遇人也好,并不喜欢张扬。
原来,宋仙雪颈上蕾丝白布名为换颜纱,除非见过宋仙雪真容,否则见宋仙雪便如瞧见普通女子,不说恋上与否,至少不会为之心生歹念。由此,宋仙雪也省去许多麻烦,毕竟女子过美有时也是一种罪孽。
这时点了一些酒菜,我给你夹一点,你给我夹一点,景望、宋仙雪吃得虽慢,却也满意。
倒是附近一桌的客人醉如烂泥,满嘴大话,把两人听得一愣一愣。开始还沉默不语,后面实在忍不住了,捧腹大笑,差点喷饭。
“西边的轩辕昊掌门人要把瀛水长生屿半壁江山给我管理,北边的陆青云掌门人也要把河广古道宫半壁江山给我管理,想我堂堂蹩脚三,什么事情都难不倒,却在这个问题上忧虑不决,好纠结哦!”
“你这点事儿算个屁,老子才纠结。司药仙子想嫁给我生一房子的小孩,想想都头疼,不说了,不说了!哎,喝酒……”
“喂,虎哥,你不是说你要劫遍青要山的娘们吗,什么时候行动啊。”
“急什么啊,等月亮追上太阳再说。”
“哟,小弟掐手一算,今晚天上会同时出现太阳和月亮,虎哥,你要的月亮追上太阳,马上就能看到了。”
“真的吗?那我赶紧喝完这两吨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