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是一片秋香色的帐子,有缕缕的茶香氲氲地环绕,四周安静极了,只余不远处地红泥小火炉上烧的滚烫的水发出“咕噜咕噜”地声音。
她缓缓起身,这是一间布置的十分雅致的厢房,身下是一张十分古朴的雕花木床,清一色花梨木的家具,造型十分考究,不远处的矮几上铺着一副残棋,矮几的旁边果然有一个小火炉,上面的茶壶正被烧红了屁股,嗤嗤地冒着热气,旁边有一套整齐的茶具,一盒茶叶,两只茶杯,其中一只里面还有半盏茶水,还冒着微微地热气,像是有人刚刚饮过,还未来得及清理。
这是什么地方,我这是在哪里?
萧湘有些迷惑,转眼看那茶壶确实沸腾的不行了,于是便伸手将茶壶从火上拎了下来,刚刚放在茶几上,将将放好,便只听“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了。
她心中一跳,反手又紧握住了茶壶。
来人好像也愣住了,一直站在那里并无动静,只是喘息声微微重了些,是个男人!
她咬了咬嘴唇,一手搭在茶壶上,一边转身。
一瞬间世界静止了,她好像回到了四年前,那时她大梦初醒,突然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有一个人最大限度地给了她关怀,他曾带她去看过满世界的油菜花,在星空满布的黑夜里将她从陷阱里带出,他曾为她半夜吹过曲,围攻下挡过箭,她曾窝在在怀里感受过岁月静好……
可记忆中的这个人却没有面前这么削瘦、憔悴、凌厉。记忆中他是耀眼的、温和的:神采飞扬的,而不似如今这般,彷如温润的玉被磨成了锋利的刀。
“涧庭?”她愣了好久,才缓慢而有艰涩地念出了那个名字,那个她曾经叫起来肆意张扬的名字。
杨涧庭嘴唇动了动,缓了缓开口道:“你醒了!”声音有些沙哑,再不如往昔那般温润。
他静静地走过来,深深地凝视了她片刻,而后在矮几一侧坐下,未抬头,却开口道:“坐!”
萧湘一时有些愣神,便也转身在矮几的另一侧坐了下来。
他抬手为她烹茶,动作行云流水,优雅迷人,这是她最爱的。
她从前最爱看他烹茶,丰神如玉的他,举手投足间颇有一种魏晋风流的架势,出尘如九天谪仙,每一个动作都极具美感。她曾一度羡慕他,说是一个男子要这么好看做什么,他则会反唇相讥,说是就是为了迷住她。
那些当年感觉那么美好的事,如今看来竟如此的苍凉,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道不尽的沧桑。
见他久久未语,萧湘忍不住先开了口:“你……还好吗?”在忍耐力这方面她从来都差他甚远。
他将一杯热茶放到她面前,轻声开口:“小心烫!”
萧湘微微有些不知所措,却在这时,一声清脆地“咕噜”声响起,打破了现实的尴尬,却让萧湘觉得更加的尴尬。
杨涧庭的嘴角微微扬起,还是那个好看的弧度,他轻笑一声道:“还是那么地煞风景!”
萧湘尴尬一笑。
他顺手从矮几上拿过一块糕点递给她,揶揄道:“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厨房已经在准备晚膳了!”
萧湘伸手接过,手指不小心触到了他的,他的手指微凉,心头不禁颤了颤。
“我怎么……”她正要问出我怎么会在这里,却突然被他的声音打破:“晚膳做了你爱吃的清蒸鲈鱼、八珍豆腐、香酥肘子、和醉鬼鸭,不过,你最好少吃,这几日你劳累,得吃些清淡的,我另外还让人帮你做了一碗清粥和几碟小菜,湘儿,你都瘦了,也黑了,你从小娇贵,何时吃过苦头?”
“我……”她还要说什么,却见他又开口道:“先喝口茶,润润喉咙,嗓子听上去都有些干哑了!”
她默了默,而后放下茶盏,静静地望了他一会儿,在他开口之前开口道:“你别打岔,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杨涧庭微微低了头开口道:“没什么!”
“这是哪里?”
“廊之,我的别苑。”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虽然已经猜到,她还是想确认一下。
杨涧庭沉默着,手中摩挲着白瓷茶杯,片刻后低声道:“我想你了!”
萧湘闻言不由一怔,愣愣地望着他。
他忽地抬头,目光定定地望着她,那里面好似一汪深潭,漆黑诡秘,好似包容着无限可能。
他开口道:“我想你了,很想很想。四年了,将近四年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相思慢慢得渗透进了我的骨髓,夜夜折磨着我,原本我以为,慢慢会好,可是不会,它愈来愈深刻,居然开始痛,起初隐隐地,后来却是痛彻心扉!”
“所以呢……”萧湘的声音有些颤抖。
“所以,我把你找回来了,我要你呆在我的身边,我要时时刻刻想要看到你便能看到你,不再是万里之遥!”他声音坚定,隐隐透出决绝。
“那你当初做什么去了?”萧湘心中突然有些愤怒,不知为何,一团火焰堵在心口十分难受。
“我当初身不由己!”他痛苦道。
“那么,你现在身由自己了吗?”萧湘微微攥紧了拳头。
他一愣,微笑道:“快了,这里的一切都快了!”
“凭什么?”萧湘抬头望他,声音冷凝。
“什么?”他不解。
“凭什么你身不由己的时候便可以把我潇洒地送走,等你痛彻心扉了便可以随意把我抢回来,你到底把我当什么?”萧湘突然笑了。
“你是我的湘儿,永远的湘儿!”他痛声答道。
“破了相了的,还是你原来的湘儿?”萧湘冷笑道。
杨涧庭再也难掩心中的痛楚,悲伤地望着她。
“我记得,四年前,我刚到安国边界,站在安国行军时,曾问过他们很多问题,可我如今只记得一个,我问什么东西破碎后,找不到裂缝,戎幕宸回答说是感情,不错,是这样的,即使再找不到裂缝,破碎的感情也是碎的,我们之前的情意已经碎了,就如同我如今的这张脸!”她回身直直地望着他。
“我会找最好的医师,最好的药膏……”
“杨涧庭,你还不明白么,我在乎的从来不是这个,你一定要让我说出来么,这张脸原来是可以不毁的,如果那个时候你带我走的话!”她转身直直地望着他。
杨涧庭浑身蓦地一震。
“我不相信,一个能把应儿悄无声息地送到我身边的人,会带不走我!那个时候我有多么无助,脆弱,可是。你呢,你只让应儿去陪我,为什么不能直接带我走呢,带我离开卫国呢?是因为怕和安国决裂吧,是怕原本让安国与卫国的国战还未开始便要胎死腹中吧,是因为怕你不能从中得利,以至于不能平息漓国的内战吧?”萧湘声声质问道。
“不,不是,我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杨涧庭下意识辩驳道。
“可等你有机会的时候一切都晚了!”她嘶声吼道。
“自我与戎幕宸一起以来,你只有那么一次机会,那次,我以为戎幕宸和你们一样,把我当做一件物品可以任意赠送,我对他心灰意冷,如果那时你能出现把我带走,我可能会真的留在你身边,可是,你没有,只是又搭进来一个应儿而已,你错过了,却让我看到了他的真心,让我知道了,他从未放弃过我,把我真真正正地当做一个有感情的人,不是一个徒有其表的花瓶,所以,杨涧庭,我们早就完了!”她转头直直地望着他,目光冷漠如冰。
“我没有,我也想把你带回来,甚至从未送出去你过,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想要护着你,哪怕离开漓国也能护着你!”他双眼通红,昭示着他极度暴怒的心情。
萧湘不语,只是望着他。
“萧湘,你说的那些只不过是为了给你的背叛找借口,你从来没有站在我的角度帮我想一想,有没有一点为我想过,哪怕一点,当初如果不能将你送走,我们都不会有结果,我说过,那只是权宜之计,时机到了我会去接你,我也有无奈,我也想像戎幕宸那样,一国权力集于一身,我也想!”
“那么,只能证明我们有缘无分,你还是将我放了吧!”萧湘心很累,他们彼此的侧重点已经完全不同,他说的对,她不能理解他,只因为他触及了一次她的底线,他也不能理解她,理解那种完全被尊重包容的感觉。
“呵,不可能,湘儿,我不会再让你离开的,也许你是对的,我们之前确实是有缘无分,但是,从今后起,不会了!”说完他转身离去。
待要跨过门槛时他突然停了下来,回头对她粲然一笑道:“湘儿,你有没有想过今天为何与我如此争吵,对我失望,那是因为你的心里还有我!”说完再次一笑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