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窗帘拉起来,再点亮几盏橘色的灯。光缓缓地温柔地照耀着,眼前的棱柱体有了明明暗暗的区域,线条被光亮略略模糊了边缘,点亮着整片黑暗。
明黄色的亮面和暗灰色的暗面。
光是创作的工具,是时光馈赠的魔术。明亮与灰暗交织的时候,整个画面被赋予了立体的理由。
余生用余光看着身边的林周一,耳朵里的老师的声音并没有进入大脑,进入大脑的是看见的林周一。林周一微微翘着小手指,笔尖削的细细长长,微微摩擦着画纸,发出轻轻浅浅的沙沙声,画出一小片浅浅灰色。灰度一点点叠加,就有了凹凸的视觉感。
照猫画虎。依葫芦画瓢。
形状是硬伤,线条依旧是弯弯的,但是学样画来的阴影却出乎意料的好。准确画出的明暗线,由深到浅的渐变过渡,倒是让人相信,这是一个立体图案了。
“余生,把画给我。”
突然的点名和猝不及防的表扬。余生的脸上微微泛起的红晕持续了好一阵子,覆盖住了几年前被批评时泛起的红晕,余生像是打开了美术世界的大门,拿回画后的每一笔都被赋予了神奇的力量,每一笔都将原来弯曲的线条强行掰回轨道。
画被贴到墙上的时候余生还是不清醒的。她还是没有办法相信,那副画右上角的名字写的是余生。
是劫后余生的余生。是她的那个余生。
余生连猫头鹰都画不好,可是她的结构画在今天成为了一幅范画。
多么的不可思议。
“周周,你看,这幅画是我的。”
“你的?”
一脸的惊奇疑惑和不可置信。林周一明明就坐在离余生不到一个手臂的位置,老师明明站在余生和林周一的身后说要把这幅画贴上去,为什么余生听见了,余生旁边的沈淇森听见了,而另一边的林周一没有听到呢?
“画的不错,继续努力。”林周一对余生说。
“下午再改好了,你这个眼睛的位置有一点偏,不过问题不大,我们先回家,没关系的。”林周一对柳嬖说。
余生突然没有被表扬的快乐。明明画的不错却有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挫败感,好像头顶的暖阳突然就没有了温度。
努力画画就是想证明,其实自己也不比别人差的。可是做到了以后最该看到的人没有看到。
或者说,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看到。
人都是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和希望看到的,将无关紧要和自己不太看想看到的自动屏蔽掉,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些被屏蔽掉的东西会有多难过。
下午的展台上换了一批棱柱。在余生学画画的这一个月里,展台上的物品几乎每天都会被更换好几次,更新换代的速度总是让余生很惆怅,毕竟每一批她都还画不好,一旦换掉就会有被遗弃的感觉。
林周一刚刚拿起他的画板打算画,余生就递过来了她的工具盒。
“周周,给我削一下铅笔。”
“不要。”
余生抬头看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人看见自己,侧身用力撞了一下林周一的胳膊肘。
细细长长的铅笔在纸上摩擦出不合适的沙沙声,在纸上画下一道长长的,重重的划痕,然后嘎嘣就断了。
铅灰细细碎碎地落下来,落在水泥地面上。
“余生你有毛病吗?!”
“削铅笔。”
“你能不无理取闹吗?”林周一气的眉毛都拧在了一起,他拎起余生放在他脚边的工具盒,握着自己的那支铅笔向门外走去。
“余生,你不应该这么做的。”柳嬖说完拎起自己的工具盒,慢慢地也向门外走去。
的确不应该这么做的。
原本是想让林周一给自己削铅笔来证明一下林周一还是在意自己的,并不是白天那个连余生被表扬了也不知道像是陌生人的模样,可是他拒绝了,余生有了一种恼羞成怒后的不择手段,脑子还没有思考手肘就向林周一撞了过去。
说不是故意都没人信的那种。
余生用力在自己的纸上排出长长的线条,铅笔路过的地方有了轻微却抹不掉的痕迹。
像是心里的那个小小的痕迹。
小小的,疼痛的,但无能为力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