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被人肉到一定程度，真的会有人一大早守在你家门口等着扔你烂菜叶子。
被杨钲护到身后的时候，李却鸽还来不及收起一张笑脸。
一大早她就感受到股慎重，精心化好妆打扮了下。没想到一出门，就在光天化日，满街体面，不怕日光照耀的繁华都市中心，堂而皇之地上演着她在某个畏惧目光的地方看到过的暴力。
她过去只以为暴力之所以盛行，是因为没人看到。现在才知道，多少双眼睛都改变不了某些事情的本质。
如果某种形式的暴力已经被更多人接受，有多少眼睛看着也没区别。
杨钲一个电话叫来一帮人，众人前簇后拥，送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子，提着行李上一辆白色面包车。
杨钲始终护着她。
李却鸽抬头看，如果忽视他脸上的黑框眼镜，还颇有点黑社会大哥的意思。
车上琳达早坐在副驾，看李却鸽满身狼狈上车，真心实意的笑在脸上挂了足足十秒。
李却鸽坐好，杨钲还用身体挡在车门前，试图去握李却鸽的手，情意绵绵被个框架眼镜挡住，语气熟络成同居男友：“这样子我实在不放心，要不我陪你一起去。”
琳达歪头向后看他俩交叠的手，翻一个针对不专业人士的白眼，一张红唇张口还是温温柔柔：“我们是去工作的，专业一点。”
李却鸽回过神来，边摆出笑脸边抽出自己的手，和杨钲分开点距离：“谢谢你，回来我请你吃饭。”又指指排了一路的陌生男人：“还有他们，都一起来，麻烦大家了。”
“再见。”
杨钲朦朦胧胧也道别，手上还有刚刚留下的温度。
车启动，琳达半笑着开口：“男朋友很帅啊。”
“不是男朋友。”李却鸽打开手机，不再多话。
两人上飞机，李却鸽躺倒睡觉。下飞机，李却鸽拿手机忙里忙外。
即使对话，李却鸽也始终像没事人一样。
直到订好的酒店，两人放好行李，在餐厅遇见，琳达跑来同她坐一桌吃饭，终于耐不住开口：“那天我走后，你和沈柔还说了什么？”
李却鸽挑挑眉，看琳达一脸兴师问罪的表情，心下仍在烦乱，失去手下留情的兴致，只慢悠悠地动嘴皮子：“你猜。”
琳达那天打离开那个办公室就开始后怕，她平时迟到早退、缺勤、偷改执勤表、托人打卡都算小事。
但再与压榨实习生、不做工作等等合到一起，逢这种大风浪捅到主编那里，她就算有一百层关系，怕也留不下来了。
琳达想想几乎咬牙切齿。L-ZT做大多年，内部早成一个做事的体系，员工们多像她这样懒散，公司并不靠这个赚钱。这些毛病并不止她一个人有，那些说风凉话的、作壁上观的，一个都逃不开。
偏偏她被发现，被拉出来教训，甚至可能被辞退……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眼前这个笑面虎暗戳戳地使坏。
李却鸽只看琳达面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眼神越来越凶狠，嘴角越来越僵硬。尽管不是什么大事儿，但她的确由内而外地感到爽快，算是一道下饭的好风景。
半晌，琳达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为什么要改小料内容？”
李却鸽心情好，客客气气的态度里甚至带了点熟稔。
她一笑，饭桌的气氛都变成了有话好商量。
李却鸽请琳达把手机等通讯设备摆到桌上，各个确认好黑屏后，她右手伸到琳达面前，琳达下意识偏头躲开，只看李却鸽把自己面前的水杯挪到桌子另一边。
她就着身子俯在桌上的姿势，一字一句地给出答案：“当然是要揭穿你的恶行呀。”
琳达气急，满肚子的你写东西是你的本分，我是你的上司，别以为混到这次采访机会就可能一飞冲天等等言语一股脑冲出来，音量语速都失去控制力，飞到满餐厅各个桌上顾客的耳朵里，几十双眼睛瞬时都看过来。
不少目光刚投过来就落在李却鸽身上，纤瘦身材裹在修身黑色毛衣里，头发顺着耳朵边微微一道卷，小鼻子大眼睛，一眼看过去就是被黑衬托出的一团白，再仔细看，还附送个亲和力十足的笑容。
有人感慨好一个漂亮姑娘，也有感慨好有气质，好帅的声音。
奇奇怪怪的评价，李却鸽只接收好看、漂亮等词，其余只当听岔了音。
琳达气急败坏一长串说完，李却鸽笑也收不回来，喝口水让节奏慢下来，手支在下巴处，终于认真：“我只是给你上一课。事情可以交给别人做，责任却不能交给别人担。凡事都有代价的。”
琳达宣泄完，开始顾忌周围眼光，只能扯出个僵硬的笑以示声势：“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来教我做事？”
李却鸽不紧不慢吃饭，也不紧不慢说话，冲琳达摆出个大大的笑脸，语气也温和：“凭我爽。”
身后背对背的座位噗嗤一声笑。李却鸽回头，只看到一个高高的背影款步离开，桌上一只干干净净的碗，不剩一粒米，好像没人吃过，好像什么都是她的幻觉。
那高个男人从侧门离开，步子很大，速度也快。
李却鸽只来得及感觉到莫名的熟悉。
·
路演开始前，两人以L-ZT的名义与剧组取得联系，时樾的经纪人最终和李却鸽把时间敲定在路演结束后的晚饭。
琳达铆足了劲，对着电脑不断修改采访内容，誓要做出个轰动报道，以泄心头之愤。
李却鸽面上什么都不彰显，抱着ipad在酒店大堂找到个无人的角落，也开始补课。
见了面只剩吹胡子瞪眼的两个人，在见时樾前的最后一次磨合时，气氛也不见好转。
所有的东西都确认过后，李却鸽起身，抱着电脑回屋。
平底鞋踩在酒店走廊的毛毯上瞧无声响，酒店走廊灯光明亮，一间房挨着一间房。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在李却鸽前面十几米处，步子大而沉稳。
那背影同样穿着件黑色的毛衣，浅色的牛仔裤勾勒出完美的腿部线条。
李却鸽几乎控制不住地幻想着帅哥停下脚步，自己正好撞上去，撞出爱情的开始。
但微信消息同时传来，李却鸽不得不停下脚步查看。
这该死的信息时代。
是沈柔，在杂志社路演分群：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琳达：稿子都准备好了。
李却鸽并没有把准备好的林昕妮采访策划发给琳达，这次琳达是自己准备的稿子吗？
李却鸽：准备好了。
但沈柔几乎与此同时把话发了出来：这次针对时樾的采访由琳达负责。实习生专心把饭吃好，凡事帮衬着琳达。
琳达秒回：收到！附送一个可爱的亲吻表情。
沈柔：你们加油。
李却鸽眨眨眼睛，回复道：收到。
回到房间，琳达向李却鸽晃晃手机，遮掩不住的得意笑容：“小心思再多，不一样打了水漂吗？”
李却鸽看她，不气不恼，笑：“你那这次可要加油咯。”又走近了坐在椅子上的琳达，居高临下地用和善的语气补充，“我把我的资料和问题发给你，这次就麻烦你自己整理采访稿咯。”
拳头打在棉花上，琳达自觉没趣，冷笑一声也就作罢。
·
李却鸽和琳达凭媒体证入场，观看了《恋曲1993》的点映。
影厅昏暗，李却鸽只能快速做笔记，所有情节都化作本上一条条线，没有情感。
只有一处，脏兮兮的流氓为了攒够和心爱的人买房子的钱，跑去找曾经的黑社会好友要曾经共同赚的一笔款，被一群人打死在台球厅时，死前的一段爬行和脸部特写。
李却鸽在那一刻忘记了笔记，忘记了工作，只觉得鼻酸眼热。
事后她甚至庆幸，晚上的采访由琳达负责。因为除了满本子的笔记和那一处眼泪之外，她想不到任何问题。
映后谈。
主创们依次上台：男主演时越、女主演林昕妮、导演张展、以及一个她现在最想见，也最不敢见到，此前甚至还忘了他也是主创之一的人：江一颂。
她捏紧手中的钢笔，心脏因为这复杂的情绪砰砰地跳动。
台上的男人一枝独秀的挺拔身高，她早已见识过的帅气眉眼。
周围的观众席因此爆发的尖叫，不亚于她昨天内心的震动。
这才后知后觉，片子里那个浑身脏兮兮的流氓，就是江一颂。
对啊，只不过出现一次，就可以抢走时樾风头的男人，为什么会不火？
张展不停地感谢到场观众和解答，时樾和林昕妮显得活泼且羞涩，只有那个男人，依旧沉默地站在一边，除了张展偶尔回答问题前探头和他讨论以外，几乎不置一词。
她定定地坐在观众席，看向下方临时搭起来的台子。
这个视角看过去，他依然风姿卓群。
恍惚间，江一颂好像感觉到她的目光，沉默的男人抬起头，朝她递来一眼。
李却鸽的大脑暂时进入了一团迷雾中，她难以搅动其中任何一个节点。
怎么会呢，这大片涌动的人群，前前后后为了更好的视角几乎站起来的观众，刺出影厅的尖叫。
怎么会有人在这样的人海中发现自己的目光呢。
台上的男人不再满足于只用眼睛遥遥对望，突然迈开步子走向观众席，挤在台阶上的观众们张大了嘴散开，为他挪出位置。
一步一步，李却鸽听到他鞋底触地的声音就在耳边，呼吸也逼近。
手腕突然被紧紧捏了一下，眼前的画面都变了个样，男人依然沉默地站在台上。而捏她手的这个人——坐在旁边的琳达，也在视觉冲击中咬淡了口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