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北方军机大院迎来了第一个女娃的啼声。
路家孙女。
路巾山有了孙女后,就没下过棋了,常把孙女抱怀里,一刻不松手,入睡了才还给人孩子妈。
1996年,路巾山58岁时,给女娃取名叫易安,乳名小柒。
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
张口闭口就是我家囡囡,我家囡囡。
大院里无人不知路巾山喜爱这女娃,也没人不恭贺,除了池家。
池鹤文怒怼路巾山,“生个娃子这么高兴干吗?你生的?”
搁往年路巾山早怒了,现在孙女在怀里,他不忍吓了乖孙。
“老路家第一个儿孙,还不兴我嘚瑟了?”
池鹤文嗤之以鼻,“哼!又不是男娃!”
“比你好!”路巾山回骂,“你家那些个小屁孩,一个个比煤球还黑!我乖孙这白的!老池啊,你就羡慕嫉妒你没孙女,全是成天光屁的小杂种!”
池鹤文被说中,气得老脸一红,半晌没说话,摔了棋走人。
照常理讲,没有哪家会不希望生的是男孩,但大院里却不同。
主要原因还是大院里阳气过盛,男娃又淘气,惹得路老那一辈的都不大爱男娃。有再多男娃都没有,你得有个女娃子。
这才行。
易安是大院里第七个孩孙,但胜在是第一个女娃,得到的偏爱极多。
池鹤文虽面上不大喜欢,但骨子里也是极疼爱这女娃的。
老友走了,路巾山还乐不思蜀地逗着女娃。
旁边,留着小平头六岁大的男孩,眨巴着眼,拉着他妈温宁的手,贼委屈,“妈妈,爷爷讨厌小杂种,讨厌我。”
温宁愣了,“说什么呢?别乱说话。”
男孩仍不死心,“我也光过屁屁,我是小杂种。”
男孩这番言论,着实惊了温宁。
“阿书,爷爷开玩笑的。”温宁哭笑不得,看向惹祸人,“爸,对不对啊?”
路巾山忙着逗孙女,许久了才开口,甚是敷衍,“对,你是纯种。”
阿书那双漂亮的大眼珠子转了一圈,极认真的看着他爷爷狠狠点头。
后来,阿书入了学,却常因身世的缘故,被人骂作杂种。他听了不闹,还跟人屁股后解释,“不是。我爷说了,我是纯种。”
小小的人儿,小小的年纪,大人们说的全信了。以至于后来都再不愿信大人们了。
他信的毫无保留,也可以决绝的不带丁点犹豫。
也难怪后来尚娜会对人说,你对他好,他就对你好。
你待他不好,他反击时,就不带一丝感情。
不知该不该说是易安有先见之明,知道她爷爷喜爱女娃子。易安百日宴那天,陈家媳妇生了,是个女娃。
路巾山知道后,直接给她妈妈红包,留下一句,“阿宁,这是囡囡的红包。老陈媳妇生了,我得看看去。”
路巾山前脚刚踏出去,入睡的易安哇的突然哭了。
温宁应着,赶忙抱起女儿,轻声安慰。
女娃子却不见得停。路巾山犹犹豫豫还是折了回来,接过温宁怀里的娃子,女娃子立马不哭了,鼻涕眼泪挤在一块,她爷直嫌弃,“娃娃真难看啊。”
被嫌弃的娃娃没哭,仍咿咿呀呀说着没人听得懂的语言。
路巾山见娃娃不哭了,就想去看陈吉孙女,刚一起来,娃娃又哭了,路巾山无奈只得放弃。
路巾山边逗娃娃边感慨,“囡囡离不开我,我走了就不好了。阿宁你得多用点心在囡囡身上。”
温宁坐一旁刺绣,是易安的红肚兜,她绣了半个月的。听着公公的话,温宁不小心刺了手,却顾不得疼,柔声开口,“我知道。爸,阿远不去美国找医生了吗?我们得乐观点。”
路巾山没说话了,只顾着和娃娃玩。
晚上温宁和丈夫路远提起这事,忍不住红了眼眶,“阿远,一定得想办法,爸多好一人。”
远在美国的路远也湿了眼,“阿宁,这些年委屈你了。”
温宁笑,“哪有委屈啊,爸不嫌弃肯接纳我,我够知足了。我是这家的儿媳理应顾着。我等你带朱老先生回来,咱一家团聚。”
前年,路巾山被查出患有阿尔茨海默症,同年,温宁已身怀六甲。
路远早年学医,深得老师朱老先生的赏识,是他的得意门生。
此番路远远赴美国请朱老先生,目的是为了路巾山的病,也是为了自己。
路远学过医,知道阿尔茨海默症有遗传性,且几率极大。
他得确定自己会不会也患了病,也得想办法医治父亲。
路远幼年丧母,自幼就跟在路巾山身旁,与他关系极亲。
路巾山从不限制他的决定。路远选择学医,路巾山就送他到最好的医学院就读;路远不想留在大院,路巾山就把他远带离大院;路远爱上了恬淡的南方姑娘温宁,温润宁静。不巧温宁那时正好离了婚,身边还带着一孩子。
自卑感让她拒绝了路远的追求,路巾山晓得了,帮着儿子一块温追宁,各种花招陈出不穷。
温宁最后嫁进了路家,路家两主人都真心待她和儿子温锦书,给他们母子足够多的温情。
大院人都不解,在背后嚼舌根,路巾山也常护着温宁。
温宁不信佛,却在知道路巾山的病后,常去庙里祈福。
多好的一人,不能是这样的命。一个人时,温宁总这样对自己说。
路远在电话那头轻声应着。
温宁挂了电话,转个身,发现阿书站在她身后,“阿书,还不睡?”
阿书摇摇头。
温宁蹲下身,抱起阿书,问,“出什么事了,和妈妈讲讲。”
阿书醒醒鼻子,“妈妈,今天我去爷爷书房玩,爷爷问我是谁,怎么在他屋子,我说我是你孙子,他说我没孙子。”
“妈妈,爷爷是不是不要我了?爷爷只要小柒?”
温宁觉着自己有那么一瞬间窒息了。
阿远临走时说,开始遗忘,是病症恶化的开始。
温宁掩着情绪,安慰儿子,“阿书这么傻吗?我们阿书不知道爷爷只是喜欢开玩笑吗?爷爷见你不开心了,他就开心了。爷爷可是老顽童啊……”
温宁说着说着,渐渐放声哭了,是啊,你那爷爷就是个老顽童,就晓得寻思着让我们不开心,他就可以开心了。
阿书,你爷爷真坏,是个十足的坏蛋。
温宁抱着阿书,全然没了往日的端庄,哭成了泪人。
阿书吓坏了,怔愣了。
后来阿书回忆,说,那是个噩梦,美丽的妈妈成了糟老太婆,我那样的无措。可惜那时不懂,还怨对过妈妈,现在想来,只想给那时的我,一个狠狠的耳光。
阿书笨拙的抬起那双小手,一下一下,轻轻拍在妈妈的肩,学着妈妈安慰他的样子,轻声轻语,“妈妈乖,妈妈乖,不哭不哭好孩子。妈妈乖,妈妈乖,不哭不哭好孩子……”
1998年,九月十二日路远带着朱老先生登上回国的飞机,国内路巾山旧疾复发,送往医院的路上,停止了心跳。
车上,路巾山对着儿媳温宁,儿孙阿书,和她的囡囡,说,“我是一名军人,我想穿军服。”
路巾山人生格言,有战,召必回!
1998年,南方大户人家白道非一家住进了大院。
1998年,路氏孙女路易安毫无预兆发了两天三夜高烧,哭哑嗓子,仍未看见她想看到的身影。
1998年,阳光很灿烂,世界很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