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令殿。
别院之中。
木非凡正坐在院中,看着石桌上的茶皿器具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一个护院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叩拜在木非凡面前,向他禀报道:“木圣人,琉璃大人回来了,此时正在大殿中等您。”
木非凡收回思绪,看了那护院一眼,并没有表露出过多的情绪,淡淡的点了点头,应了声:“知道了。”
那护院又拜了一拜,便转身出去了。
等护院走后,木非凡才从石椅上站了起来,看了看大殿的方向,自言自语道:“让我看看你们这些蛮夷之人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说完便一甩袖口,向大殿走去。
大殿上除了琉璃,其他几人都半跪着,等待木非凡的到来,而琉璃却一脸平静直挺挺的站着,似是对木非凡并不那么敬重。
待木非凡入殿之后,看到眼前的场景,不免苦笑一声,然后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先出去。
不多时,整个大殿之中就只剩下了琉璃和木非凡。
木非凡走到琉璃旁边,拉着一脸不情愿的琉璃在一旁的檀木椅子上坐下,却没有先问云峰山的情况,而是一脸关切的看着琉璃,说道:“这一趟应该很辛苦吧,云峰山距此数百里路,而你来回不过数十日,想必是半刻也没耽搁的。”
而琉璃却一脸不耐烦的表情,转过头视而不见木非凡的脸色,冷声道:“师父!我们还是说说云峰山的事吧。”
木非凡愣了一会儿,苦笑着摇了摇头,数十年了,琉璃一直对他这般态度,他也早已经习惯了,便不再多说什么废话,正色道:“那云峰山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一听木非凡终于说起正事了,琉璃也不再傲慢,便向他禀告了自己此去云峰山发现的一些事。
“云峰山上一片祥和,似是那些蛮族人已经在那里住了下来,却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我心有疑惑,本想孤身上山查探一番,却被几个身材矮小的蛮族士兵挡在了半道,我没敢挑起争斗,毕竟整个云峰山都是蛮族的人,只能退了出来,但在山下的村庄中打听到一件很奇怪的事。”说道最后,琉璃也是一脸疑惑的样子,像是有什么问题难住了她一般。
听到这里木非凡也来了兴趣,忙问道:“什么事?”
琉璃看了看身旁一心想要知道是什么奇怪之事的木非凡,继续说道:“天机门一个月之前就已尽数撤离云峰山,而就在撤出不久之后,却有人发现从云峰山下来两个人,还向村民打听如今中州之事,然后听村民口气,那两人像是去西州十里镇了。我向村民打听那两人的模样,只听到一个是翩翩公子哥,而另一个却是髯脸大汉,看描述,并不像是蛮族之人。”
木非凡听罢沉默了,他仔细的想了想,对蛮族之人的描述还停留在本门的历史书籍上,身材矮小,不懂心机,善异术,招式狠辣,战力不凡。
而听琉璃说的那两个从云峰山下来的人并不符合满族人身材矮小的特点,那这两人是从哪里来的?难不成是什么隐世高人?
这让他有些困惑,蛮族之人坚守云峰山不出,而刚好又有两个身份不明的人出现,这是巧合吗?
他只得将目光重新投向琉璃,询问她的想法:“你怎么看?”
琉璃沉思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目光中透露着些许不确定,但还是开口说道:“云峰山上蛮族毫无动静,又无法查探清楚,实在蹊跷,而那二人来历不明,虽说与蛮族人体貌不合,但我还是怀疑,会不会就是蛮族之人?”
木非凡想了想,不排除这个可能,距离上次两族之战已过去数百年,门中史书上的记载也做不得数了,说不定他们有几个基因突变也未可知,点了点头,看向琉璃,说出他心中的疑虑:“你是说,蛮族已经有开化之人,派两个与中州人体型一般的人出来查探情况?”
琉璃没有说话,但面色坚定的看着木非凡,肯定了他说的自己的想法。
木非凡顿时有些不安,若真是如此,自己的计划岂不是白费了?而且有可能更加严重。
在发现蛮族动静的时候冷月曾提议将他们扼杀在摇篮之中,可自己为了中州练兵毅然决然的将蛮族放了进来,一来是因为书上说蛮族之人不善心计,这句话在他看来,蛮族只是一群还没开化的野人,一群弱智能给他造成多大麻烦,所以他并未有过多的担心,二来如今自己已经成为这中州之主,似是有一种天下尽在我掌握之中的感觉。
可现在,他发现自己有些想错了,过于自信的思想令他丧失了本来的判断力,若蛮族之中真的出现一位城府颇深的领军之人,派几名干将从中州腹地撕开口子,那还真是有些棘手。
木非凡和琉璃对视一眼,都看出了两人心底的担忧。
但木非凡却没有丝毫后悔的意思,比起不知何时会发生的离岸之祸来说,蛮族即使再强,终究不过是一只比较顽强的蟑螂而已,最多不过比他预想之中多耗费些手段罢了,中州几千万人,还不至于被一小群异族人欺负。
想到这,他又自信了起来,看向琉璃,说道:“你去追查那两人的下落,另外派人一直盯着云峰山的动静,一有消息,即刻通知我。”
琉璃见他依旧是一副一意孤行的样子,想起了冷月临走之前对她说的话。
“师父近日有些不对劲,你在他身边可要照看好他。”
当时她还对冷月的话嗤之以鼻,堂堂中州木圣人,哪里轮得到她来照看,但现在看来,冷月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虽然想是这样想,但琉璃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担忧的意思,她看了看眼前的木非凡,表情中流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拱了拱手,示意知道了,就要退下。
“等等。”木非凡见她要走,忙出口叫住了她。
琉璃回过头看着木非凡,疑惑的问道:“师父还有何事?”
四目相对,一时间木非凡竟有些光恍惚,他看着琉璃柔声说道:“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已经这么久了……”
“师父!”琉璃见他又是一副要提起往事的样子,忙出声打断了他。
而这一声师父,也将本欲继续说下去的木非凡拽回了现实,他苦笑一声,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
看着木非凡有些失落的神情,琉璃也不再多待,急忙离开了大殿。
木非凡看着琉璃离开,面色微微有些痛苦,他目光空洞的看着殿外,喃呢道:“华裳,已经十四年了,女儿还是不肯原谅我啊。”
话语中无尽的萧索,将他带向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掌门之争中。
……
天机门祠堂里,年轻的木非凡正来回踱步,在焦急的等待着什么。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天机门弟子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还没来得及禀告,就被一脸着急的木非凡拉住。
“怎么样?有消息吗?”
那弟子看了看面前这位刚上任不久的新掌门,半躬着身子,面带愧色的说道:“掌门,刚刚得到消息,叶夫人是被你师兄袭洛云掳去了。”
木非凡一愣,脸色顿时有些苍白,摆了摆手示意那人先出去,然后长叹了一声,自言自语的说道:“我早该猜到的,师兄,你我相争,何必祸及家人,华裳如今有孕在身,你怎么也下得去手啊!”
上一任掌门也就是袭洛云和他的师父玉矶子还在世的时候,就已经指定了木非凡是这一任的掌门,但同门的师兄袭洛云一直向师父表示他的不满,玉矶子数次向他表明自己的决定不会改之后,袭洛云也就没再太过放肆,而是选择先隐忍下来。
如今玉矶子刚过世,整个天机门还在举办葬礼,而作为师父的大弟子他的师兄袭洛云就已经开始和他争夺掌门之位了,并在葬礼上好几次和他大打出手。
没想到现在他竟然不择手段的掳走了已有身孕的叶华裳,以她来要挟自己交出掌门之位。
木非凡想起师父临终前对他说的话。
“洛云生性暴戾,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曾数次向我表明自己想要这门主之位,但都被我驳回了,以前碍于我还在,他不敢造次,但我死后,想必他便再无顾忌,定然会和你抢夺掌门之位,虽说我已正式将掌门之位传给了你,但你要真正坐上这位子,想必也不是一件易事,但为师相信你,能处理好此事,可莫要让为师失望啊。还有,无论如何,绝不能将天机门交给他,否则这数百年基业,就要毁在他手上了。”
想到师父说的话,木非凡无奈的叹了口气,目光空洞的看着祠堂里崭新的师父的牌位。
“师父,华裳如今有孕在身,还被师兄掳了去,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罢他跪在祠堂里,朝着几个祖师的灵牌拜了拜,然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狠下心,走出祠堂,来到了天机门大院。
果然第一眼就看到被袭洛云押在身后面色苍白的叶华裳,蜷缩在地上,看样子应该是刚刚经历了一番非人的折磨,但本该高高隆起的肚子,此时却平了下来。
木非凡愣了一下,夫人的肚子怎么平了?难道……?
他一脸暴怒的盯着袭洛云,没敢再继续想下去,不过心里已经默认了孩子已经没有了这个事实,尽管他此刻已经怒不可遏,可他还是硬生生忍住了想要冲过去撕碎袭洛云的冲动。
他甩了甩头,面色渐渐变得痛苦,嘶哑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师兄,祸不及妻儿,你抓我夫人是什么意思?”
那边的袭洛云听木非凡说这话,大笑一声:“哈哈哈,木非凡,你以为师父将门主之位传给你你就真的是这天机门门主了吗?我比你早入门五年,是这一辈天机门的大弟子,论资历只有我才适合做这一任天机门的门主,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争?我看你还是早些交出天机令,然后自废修为,我还能大发慈悲,饶你夫人一命!”
说罢还在身后虚弱的梦身示威般的踹了几脚,以此来告诉木非凡现在他面临的是什么处境。
看到夫人已经这般虚弱,还被袭洛云这般对待,木非凡恨不得直接冲过去将袭洛云碎尸万段,但他不敢冒这个险。
袭洛云身为天机门大师兄,修为与他相当,暗地里也结党了门下许多弟子,为了不使天机门元气大伤,木非凡也不敢进行大规模的灭杀,两方就这么对峙已经好几天了,而现在唯一的变数,就是被袭洛云控制住的叶华裳了,现在木非凡到底是救妻儿,还是守门主之位呢?两方众人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放到木非凡身上,在等他做出决定。
木非凡深呼了一口气,脸色阴沉的看着袭洛云,还想试图劝解一番:“师兄,师父之前说过,你不适合当掌门,为什么非要闹到这步田地呢?”
袭洛云听他又这般说教,仿佛真将他当掌门了一般,顿时怒从心起,猛的一脚踢向叶华裳的肚子,暴喝道:“别跟我提那老东西,生前死活不愿意将掌门之位传给我,这下他死了,我就自己来拿,你别跟我废话,要么自费修为交出天机令和掌门之位,要么,就替你妻子收尸吧!”
叶华裳死死的捂着肚子,身下流出一大片血迹,而苍白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但她此时却一脸平静的看着木非凡,甚至还有丝丝笑意。
木非凡还在犹豫,此时叶华裳却突然从地上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有些凄惨的笑了一声,然后不知哪来的力气,冲着面前的袭洛云,毅然决然的扑了过去。
这在任何人看来无异于自杀一般,毕竟袭洛云和木非凡修为差不了多少,曾经天机门还骄傲的称二人为绝世双骄,因为整个天机门玉矶子之下修为最高的便是他二人了,如今身受重伤的叶华裳却向袭洛云扑了过去,已经摆明是一心求死了。
果不其然,在叶华裳扑过去的时候,袭洛云毫不客气的一掌拍在了她的头上,之后还有些嫌弃的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骂道:“真是个疯婆子。”
叶华裳瞳孔中的目光渐渐涣散,然后直愣愣的倒了下去。
木非凡大喊一声:“华裳!”
却再也没有人回应他了。
他就那么看着,看着曾经与他举案齐眉的妻子就这么倒在了他眼前。
像是有什么东西冲破了枷锁,他惨淡的自嘲的笑了笑,孩子没了,妻子死了。
他颤颤巍巍的举起了手,什么顾忌,他都已经不在乎了,哪怕今天天机门伤亡惨重跌下神坛,他也管不了了,他现在只想为夫人报仇,木非凡下达了对袭洛云众人进攻的命令,然后大吼了一声,疯了一般的直扑袭洛云而去,两方众人也开始激战开来。
顿时间,天机门大院乱做一团,两方弟子缠斗在一起,却又像是商量好的一般给木非凡和袭洛云留出一块决战的场地,厮杀不断,天昏地暗。
经过一个时辰的激战,木非凡终于是凭借自己发疯一般的攻势险胜裘洛云,当袭洛云倒在地上的时候,天机门剩余的所有弟子在同一时间都停止了攻击,不约而同的看向场中站着的双目猩红的木非凡,和他身旁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袭洛云。
天机门的内战,结束了。
以木非凡的胜利告终。
但木非凡的脸上并没有喜悦之情。
袭洛云那一方的天机门弟子尽数跪了下来,他们的主心骨倒下了,他们再继续战斗下去也没有了意义。
而木非凡却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挥了挥手,示意全杀了。
刹那间鲜血横流,求饶声不绝于耳。
而木非凡则是颤颤巍巍的来到已经没有了气息的叶华裳面前,无力的跪了下来,刚想道歉,就看到叶华裳的右手紧握,像是攥着什么东西。
嗯?
木非凡忙将她的手打开,看了一眼之后竟又疯了一般的冲了出去。
不一会儿,他抱着一个嘤嘤啼哭的女婴,又回到了叶华裳的尸体面前,原来她早已将孩子生了下来,并用自己的方式护住了这孩子一命。
木非凡抱着婴儿,跪在叶茕桦身边,低着头什么话也没说,从微微颤抖的肩膀能看出他仿佛在哭泣,周围的人也没有人来打扰他。
三天之后,天机门修整完毕,木非凡当上了天机门门主,并给他的女儿取名木琉璃。
而夫人的离世成了他心底永远的伤痛。
他没有杀袭洛云,他不想这么便宜了他,而是选择将他关入天机门后山的火刑牢,让他终日受尽火刑焚身之苦,一开始他还偶尔会去看看袭洛云生不如死的样子,但久而久之他也觉得没了意思,便命人将火刑牢入口封死,让将袭洛云埋在了火刑牢中。
他下令任何人都不许将那天内战的事传扬出去,一方面是为了不让其他门派知道天机门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免得他们动什么心思,二来就是不想让他女儿知道此事。
可天不遂人愿,就在木琉璃八岁的时候,偶然听到了有人在讨论关于她母亲的消息,她可是掌门之女,仗着木非凡宠爱,硬生生逼着那两人将她母亲的事说了出来。
在听完之后,木琉璃却没有再发她的大小姐脾气,而是走回自己的闺房,将自己锁了起来。
任木非凡在门外如何劝说,木琉璃死活也不愿意出来。
直到一个月之后,房门才从里面打开,木琉璃有些恍惚的重新出现在众人眼中。
木非凡闻讯赶来,却见她只是冷冷的看了自己一眼,然后连理也不理自己。
木非凡愣了一会儿,随即就释然一笑,不理就不理吧,总比把自己一直关起来要好。
自此以后,木琉璃再也没有了之前飞扬跋扈的大小姐脾气,整个人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开始同其他弟子一样刻苦修习,并刻意的将自己的木姓隐去,只让旁人称呼她琉璃。
虽然她说的客气,但众人还都是照做了。
如此几年下来,她和木非凡硬是一句话也没说,众弟子也都很默契的没有在她面前说什么闲言碎语。
这微妙的父女关系,一直持续了好久,直到某天晚上,自己的徒弟冷月竟带着木琉璃一起到他的书房。
木非凡愣住了,这是还是女儿第一次肯到他的书房来,他有些惊讶的看着木琉璃,只见木琉璃还是有些傲慢的别过头,又一脸疑惑的看向自己的徒弟冷月,不知道什么情况。
还是少年的冷月苦笑了一声,然后有些亲昵的推搡了一下木琉璃。
木琉璃终于有些不情愿的开口了,叫了木非凡一声:“师父。”
师父?
他半天没反应过来,然后就看见木琉璃看他这反应却又气的想走,却被冷月拦了下来。
木非凡释然了,师父就师父吧,总比一直不理他要好。
最终,这父女俩就像师徒一般的关系,一直持续到现在,期间木非凡一直尝试能跟她好好谈谈让她原谅自己,但每次只要他说起当年的事,木琉璃都会转身离开。
他也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