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空陡然风起云涌,雷声阵阵,不到片刻的时间,豆大的雨点便狠狠地砸了下来,顷刻间万物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乔娜站在台阶上,机械般地叫喊着靖晚冰的名字,但是她却恍若听不见了。
接到了一个电话后,靖晚冰彻底崩溃了。
爸爸!
靖晚冰在弥漫的大雨中奔跑着,脚下的步子溅起了一朵朵白白的水花,她像一个失去一切的孩子一样,不顾一切地向前跑着。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心痛,甚至忘记了突如其来的恐惧。她只是一味地向前跑着,跑着。她不敢让自己停下来,不敢让自己有喘息的机会。
脑海里是白茫茫的空洞,仿佛一切都被挖空了,一切都不存在了,一切都死去了!在没有光亮的漆黑里,痛苦渐渐沉淀为冰冷。
黑暗的雨夜。
暴雨淹没了世界,白花花的水世界里,黑色加长型奔驰房车被雨水哗哗地冲洗着,急簌簌的雨珠直扑而下,在地面上溅起了朵朵白色的涟漪。
喧嚣的大雨中,世间万物都被衬得异常宁静,宁静得仿佛一切都在死去。
刺眼而苍白的车头灯照亮了前方的大道,雨刮僵硬地一左一右,折射出了这座城市支离破碎的画面。
迷雾的瞳子。
她静如秋水的脸庞。
宇文枫静静地望着窗外的雨雾,忽然快要窒息,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的依旧是那一抹柔弱而纤细的身影,她已经融入了他的骨血,散入了他的呼吸。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心莫名地又开始抽搐,他仿佛听到了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近在咫尺,真真切切的。
身旁的女子蹙了蹙眉,明丽的眼眸不禁黯了黯,“真是奇怪啊!怎么会突然下这么大的雨,明明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怎么说变就变?”金善美眨了眨眼睛,啧啧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过头来,温柔地望向身侧静默不语的男子。
宇文枫的注意力显然没有在她身上,他甚至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幽暗深邃的眸子里有莫测的光芒闪闪涌动,宇文枫怔怔地望着窗外,似乎沉浸到了某种她无法进入的世界里面。
“枫,你在想什么?”在长久的沉默和压抑之后,金善美抿嘴一笑,鼓起了勇气,她必须要进入他的世界。
“Paul,停车!”宇文枫目光低垂,惶惶然地开口喊了一声,呼吸急促而低哑,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涌出了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
——
湿漉漉的长发散乱在娇弱的脊背上,靖晚冰奔跑在医院长长的走廊上。
灯光苍白而刺眼,照得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呼啸的雨声忽然听不见了,一片死寂。然而她耳神经里轰轰的响声却越来越大,仿佛全身的血液已经炸开,要从胸腔中奔腾而出。
病房里传来了妈妈哀嚎的声音,撕心裂肺,仿佛一记记鞭子狠狠地抽打在靖晚冰的身上。她四肢疲软,瘫了似的,呆呆地坐在了地板上。
她觉得,在她的身体内部,有一种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地被销蚀,被腐化——
晦暗,无边无际的晦暗渐渐朝她逼近,包围过来。在她面前,似乎有一个狰狞的怪物,正张开黑洞般的大口等待她……
她颤栗了,身子在颤栗,灵魂也在颤栗——
空荡荡的双眼发直,靖晚冰的嘴唇不停哆嗦,两行浑浊的眼泪慢慢地流淌了下来。
漫天的大雨淅淅沥沥,无止无息,肆虐地拍向地面,飞溅而起的水花却仿佛嘲弄世人似的,在地面上跳跃着欢快的舞蹈。
宇文枫推开了车门,听到了震耳欲聋的雷鸣声。
在他弯腰下车的那一刹那,一只白皙的手伸了过来,拽住了他的手臂。
“枫,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儿啊?”目光盈盈欲滴,金善美颤抖的话语中夹杂着一丝执拗,她的手拉着他的手臂,牢牢的。
宇文枫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却没有看她,只是漠然地对驾驶座上的人说道:“Paul,你先送善美回去!”他的声音很平静,直直的,没有一丝波澜。
助理Paul静静地看了少爷一会儿,沉默地点头,然后递出了一把伞。
“枫,你让我陪你。”金善美脸上的笑容温柔而勉强:“我们就快要结婚了,还有什么事情要互相隐瞒吗?”
宇文枫呆呆地看了她一眼,却仿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身影孤煞得仿佛是一座冷漠的冰雕。
然后他微微垂了垂眼帘,再抬首,目光疏离而抗拒,“善美,我只是想一个人走走!你不用担心。”他宽慰似的,冷静地拉开了她的手,然后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宇文枫的冷漠激怒了金善美,她凝固在半空的手指冰凉,微微有些颤抖,想要克制它,却偏偏颤动得更加厉害……突然,她握紧了手指,一向柔静乖巧的女子拧紧了眉头,一抹冰冷的痛苦悄然染上了眼眸,她也跟着下了车。
撑起了雨伞,宇文枫抬起头,望着漆黑茫茫的雨空,忽然觉得人生在世是如此的沉重和无奈,仿佛漫天都是逃不开的罗网,将所有人的命运笼罩。
“枫,你让我陪着你。”身后的女子追上了他缓慢的脚步,狂乱地喊。
宇文枫回头,看着她跑到自己的跟前,依旧沉默得就像一个木偶。
雨点簌簌地击打在白色的衣裙上,金善美倔强的神情中有种令人心惊的脆弱。她抓起了宇文枫毫无知觉的一只手,感受了那一点点薄弱的温度,甜甜地笑了,眼角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
“枫,我知道你找到她了,但是我不在乎的,真的。”神色有些慌乱,她的话语里满腹心酸和期许,“只要你的心里有我,哪怕只是小小的一块属于我,我都很满足的。”
宇文枫的神色骤然黯淡,嘴唇抿得很紧,他静静地凝视着她的双眸,嘴角勾动着,却始终沉默不语。
“你喜欢她的娇弱美丽,喜欢她穿白色的衣裙,我也可以改变自己变成她那个样子的,我可以将头发留得长长的,我可以不再对你大吼大叫,不再固执地坚持己见,可以……”眼珠子颤得厉害,金善美傻傻地絮语着,“枫,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真的!”
宇文枫神色不动,嘴唇却似乎更加苍白了些,心脏处的疼痛阵阵加剧,剧烈的疼痛渐渐扩大蔓延至他的全身,将他冻结。
天际的雷声轰响着,一道纤长的白色闪电掠过漆黑的夜幕,霎时照亮了雨夜大街上的两个人。
金善美紧紧抓着他的手,他的手指冰冷得好似千年的寒冰,冷得她的眼泪再也无法阻挠在眼眶里。
“善美,你没有必要这样委屈自己!”宇文枫轻不可闻地开口了,迷离的眼眸似乎在看她,又似乎没有在看她,“你是你,永远不可能是别人,你很好,真的,你没有必要为了我这样折磨你自己。”声音低沉而沙哑,他的话语冷淡得像一个局外人。
“不!”打断了他刺耳的言语,金善美哭得浑身轻颤,“我喜欢你,我曾经说过,在我没有爱上你之前,我可以不干扰你!但是现在我爱上了你,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你!”
婆娑的树叶随风摇曳,潮湿的路面,飞溅而起的水花淹没了宇文枫的裤腿。
他伤害了她。
闭了闭眼睛,将雨伞塞进金善美的手里,他最后看她一眼。
“别傻了!”
他转身。
慢慢向黑暗中走去。
金善美怔在原地,泪眼朦胧地望着雨雾中冷酷的背影,漆黑的眩晕中……
——
车窗半降,黑色保时捷静静地停在老屋的下面。
磅礴的雨点清晰有力地敲击着前方的玻璃。车里的男子脸庞微微低垂,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暗暗生力,他的身子仿佛是僵直的,一动不动。
踏着雨水,一个纤弱的身影越来越近,缓缓地向这边走来。
她没有打伞,双手环抱着肩膀,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散乱的长发上,一滴滴冰凉的雨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缓缓滑了下来,悬挂在她清秀的下巴上,眼珠子里没有一丝光亮,暗如死灰,花瓣似的嘴唇上有一抹血样的潮红,靖晚冰怔怔地走了过来。
车里是一片黑暗,那双黑洞似的眼眸却在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的那一刹那燃起了炫亮的火光,仿佛融入了无数的星光。唇角紧抿,勾勒出一抹痛楚的挣扎,车里的人抬起眼眸,他呆呆地望着车窗外走过去的人。
像一阵冷风一样,她的身影仿佛是虚幻的,飘渺的,带着一身让人迷茫揪心的光芒。
脚下的步子没有停滞,轻盈而散乱,就那么一瞬,他只看到了她柔美的侧脸,样子有些狼狈,却依然美得惊心动魄。
手指刺痛了掌心,他的目光缓缓随着她移动,颤抖着,迷茫着,心疼着。
靖晚冰不曾回头,径直向前走着,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经不存在了。没有光明,没有风雨,没有那辆黑暗中停驻在大雨中的跑车,她的心仿佛被抽空了,灵魂空洞洞地游离。
羽子凌皱紧了眉头,眸色如墨,阴沉邪佞,隐射出一汪天塌地陷的绝望。
黑,黑,黑,黑,仿佛是要把整个黑夜都要揉碎掉的黑,在他眼底氤氲开来。
他咬紧了牙关,掌心的那枚戒指准确无误地刺入了他的肌肤,往下钻去,疼痛传到了心脏。
鲜艳的血花顺着他白皙修长的腕骨轻轻地滚落,滴落在真皮坐垫上,散开,绽放出一朵朵葬心的小蔷薇。
好想仰天冷笑!又好想低头痛哭!
羽子凌的神色瞬间转换,吸一口气,眉眶眼角尽是狠绝的凌厉之色,所有的痛苦软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涤荡而过。
晚冰,你最终还是离我而去了,与以前不同,这次你是彻底地离开我了。
这个世界冷漠如冰,我所能有的只是自己。
从缤纷逐渐走向凋亡,荒芜的岁月只会日渐清晰。
房间里灯火全暗,门窗紧闭。靖晚冰蜷缩着身子,靠在门上,将头伏在胳膊上,她无声地抽噎着。
斑驳的脸上爬满了星芒般的泪水,呼吸断断续续,冰凉的地板上,她的身子神经质般地抽搐着,融入到了黑暗当中。
——
宇文枫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这里,他抬起眼睛,望向那一扇没有光亮的紧闭的窗户。
浑身被雨淋得湿透,雨水滴答着从他的头发、从他的手指滑落,雨水很冷。
晚冰,你在哪里?
那一袭白色挺立的身影,不染尘埃,仿佛无辜,仿佛澄澈。
无论那是一场毁天灭地的劫难,还是是一场刻骨铭心的倾情,抑或是一场心甘情愿的沦陷……
耳里听了她的音容,眼里印了她的笑貌,心里刻了她的身影,从此再也挥不去,忘不掉,逃不开,舍不下。
不远处有一辆车子静静地停在那里,车里的人神色闪聚,阴翳的眼睛黯然地望着站在雨中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