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压得很低很低,似乎要下雨了。
晚上七点多钟,羽天豪开着车回到了家里。
客厅里灯光全暗,空旷冷清,几乎没有多少家俱。
插入钥匙扭动,轻轻开了门,他伸手按了灯。
客厅里只有一盏典雅的水晶灯,静静的与地板垂直。
白花花的水晶光芒,像冰山上融化的雪,轻柔而透亮。
羽天豪脱掉了西装外套,随手扔在柜子上,然后搓着额头,径直往洗手间走去。
“你终于回来了?”身后忽然有人说话,声音静得可怕。
羽天豪震了一下,然后呆呆地回过头望去。
客厅的白皮沙发上,羽子凌脑袋后仰,双臂攀着沙发背,双腿闲散地翘在玻璃茶几上。
一见是儿子,羽天豪顿时松了一口气,“你这孩子,怎么不开灯也不吱声!我还以为没人呢?”他悻悻地说了一句,转身走了回来。
玻璃茶几的一角上,摆放着一个巨幅相框,里面装订的是他和宇文绮的结婚照。
“怎么把这个卸下来了?”羽天豪眼光变得深沉,顿了顿,他双手托起相框,走到墙壁前,想要把它挂回远处。
“别动!”一句冰冷的命令倏然抵达耳畔。
羽天豪下意识地止住脚步,惊愕地回头。
“把它放下!”沙发前的男子放下双腿,目光阴寒地笑着,斜斜站起身来。
感觉到儿子情绪的不对劲,羽天豪浅浅地皱起额头,“子凌,发生什么事了?”他定住神问。
羽子凌沉默不答,走过去,拿过父亲手上的相框,将它重新放置在茶几上。
“爸,我们谈谈吧!”下一刻,他微笑着说,面容中带着一丝强忍的淡定。
“谈什么?”避开儿子过于幽暗的眼神,羽天豪缓缓绕过他,走到了酒橱面前,打开橱窗,准备倒杯酒喝。
羽子凌咧开嘴无声地笑笑,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他抑郁地转身,一低头,跟了过去。
“昨天晚上,我见到柯理司了,他给我讲了一个非常感人的爱情故事,我讲给你听,好不好?”目光带笑,他嘲弄着问。
手指猛地一颤,酒瓶里的西洋红酒便洒了一些在杯外,羽天豪的脸色刷得惨白。
羽子凌冷冷地打量着父亲惊慌失措的表情,渐渐的,他扬起头,低涩地笑出声。
“只不过是一个故事,你何必如此惊慌!”他冷笑着继续嘲弄。
“子凌,有些事情,你不明白也不懂!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一切,爸爸也不想再解释——!”语未完。
“啪——”一声震耳的巨响。
羽子凌一只手拍下,酒橱上的玻璃窗“喀啦”一声,霎时裂开一道清晰的长缝。
羽天豪神色颓然,闭下了眼睛。
漆黑的眼睛里喷出了愤怒的火花:“我!要!听!你!解!释!”羽子凌咬着牙,注视着自己的父亲,一字一顿地咆哮。
然,面对怒火中上的儿子,羽天豪抿了抿嘴,平静了自己的情绪,然后淡漠地转身走开。
“爸,你为什么不跟我解释!”艰涩地喘口气,羽子凌咬了咬牙,定定地跟上他,眼底的愤怒忽然被慌乱覆盖,“你可以跟我说,柯理司说得都是无中生有的事,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拦住了父亲的脚步,他带笑的目光焦厉而充满期待,“不会发生那种事情的,对不对?”羽子凌轻声问,心脏因为害怕而一寸寸撕裂,他紧绷着唇角,眼底弥漫起窒息的泪雾。
那不是真的。他只要爸爸的一句否定。爸爸说什么他都会相信。
然而,羽天豪看着他,有些沮丧地笑了笑,目光却变得分外清醒,“子凌,他说得都是事实,楚思南的确是我的儿子,是你的亲哥哥!”他坚定而诚恳地道出了隐藏在心底的秘密。
脸上有痛苦恐惧的表情交错闪过,羽子凌讶异地微张着嘴巴,怔怔地后退。
“不,不可能!”他苍白而固执地摇头,“楚思南不可能是我哥,不可能!”
“子凌!”羽天豪沉着声,上前一步想要拉住儿子,却被对方惊恐万状的使劲挣开。
“思南真的是你哥哥,是爸爸对不起他的妈妈,对不起他!一切都是爸爸的错!”他发自肺腑地忏悔。
看着眼前恍然间陌生的父亲,羽子凌踉跄着后退,面色白得惊人,然后他勾了勾下巴,涩涩地冷笑出声。
“我不会原谅你的,宇文家的人也不会原谅你这个叛徒!”神经质地摇了摇头,他咬牙切齿地咒骂出声,面容顷刻间扭曲了。
“爸爸不敢奢求你外公的原谅,但是你跟思南是兄弟,爸爸希望你们两个能够——?”
“不可能,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他楚思南就别想踏进羽家的大门!我不认他,我也不许你认他!”双手紧握成拳,羽子凌胸口一起一伏,无情的话语凛然顿出唇角,目光冷硬如铁。
羽天豪无可奈何地叹息,看着儿子阴沉刚毅的脸色,他的态度却反而坚定下来,“经历了这么多事,我已经不可能让思南一个人漂泊在外了!”他颓然地说。
“你说什么?”听到了父亲这句话,羽子凌轻如梦呓地问,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你一定要认他,对不对?”下一刻,他目光荒凉,绷着嗓子眼问。
羽天豪不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失望,痛苦,绝望瞬间淹没了他,让他不寒而栗。
“那好,我走!我不再是羽家的人,反正妈妈已经不在了,这个家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羽子凌泪盈盈转过身,一把提起桌上的相框,然后眼神凄厉地拉开门,冲了出去。
“子凌!”羽天豪探出手,想要叫住儿子。
然而,对方走得很快,背影绝然,没有再回头。
……
轰隆隆,一道纤白的闪电撕裂了黑沉沉的夜空,大雨瓢泼而至。
朔烈的寒风裹挟着冰凉的雨珠划过树枝,划过楼角,窸窸窣窣地洒向地面。
天羽传媒大厦楼前。
晚冰急匆匆从里面奔了出来,伸出手拦住了一辆出租车,赶往医院。
她走得太匆忙,甚至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呼喊声。
“什么事啊!这么急?”看着远去的车子,刘美娜有些难以理解地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保时捷跑车在路面上溅起慌乱的水花,急刹车停在了大厦门口。
车子还没停稳,羽子凌已经打开车门,冲了下来。
刘美娜愣在路边,两眼瞬间发直,放出湛湛的光芒。
“喂!”急唤一声擦肩而过的俊朗男子,她妩媚地笑着。
羽子凌止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她,目无表情,像一根木头桩子。
“你是来接晚冰的对不对?不过她已经走了?”故作可爱地挤了挤眼睛,刘美娜殷勤暧昧的笑容明显得不怀好意,然,待注意到对方脸色冰白如玉,气息冷酷似铁,刘美娜立马收敛了笑意,怯怯地柔声道:“我没有骗你,我说的是真的,晚冰刚刚才走,急匆匆的,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羽子凌看也不看她,蓦然转身,打开车门上了车,将车子哗然开走。
望着消失在风雨尽头的黑色跑车。
这两个人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刘美娜心中暗暗盘算了一下,然后伸手拦住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麻烦你跟上前面那辆飞驰的黑色跑车!”
……
出租车刚到了医院门口,晚冰撑着伞下了车,衣兜里的手机就响动了起来。
“你在哪儿?”电话彼端,羽子凌的声音勉强沉稳,不至于有什么情绪。
“子凌,对不起!思南的病情刚刚好转,我去一趟医院,然后马上就回——!”
晚冰的话语未完。
羽子凌闭下眼睛,寒声打断了她。
“连你也选择了他,是么?”车窗大开,寒风和冰雨怒吼着刮了进来,将他打了个闷湿。
“子凌——!”
未待得晚冰说清楚,羽子凌眼神凄绝,僵硬地挂断了电话。
“子凌——!”头顶响过一声激烈的滚雷,雨声哗哗,震耳欲聋,晚冰双目失神,站在大雨中发呆,然后她迅捷转身,拉开出租车的门,坐车赶回家。
古青色的树枝在暴风雨中吱吱嘎嘎地乱响,轻轻折断,从铅色的天空中坠落。
白茫茫的大雨中,黑色跑车停在路边,像一抹无处安放的孤魂。
整个世界变成了混沌的一片,看不清任何东西。
羽子凌寂静地坐在车里,一只手攀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手机。
冷风在他的耳膜里震动,雨水冲刷着他渐渐扭曲的面容。
羽子凌一仰头,眼神由清寂变为郝然,再由郝然变为孤苦,到最后是空洞的绝望。他抿紧唇角,勉力咽下喉咙里那股酸涩的气流,攥着手机的右手狠狠抬起,向外用力一掷。
昂贵的手机在雨水中冲出窗外,砸碎在路边的石岩上。
深彻的痛楚从胸口漫延到指间眉梢。
羽子凌黯然伤神地趴在方向盘上,背脊孤独地耸起,轻轻颤抖着,像一座即将塌陷的石雕。
——
窗帘外是电闪雷鸣的风雨世界,漆黑的夜幕被撕开一道又一道可怖的口子。
沙发上的靖晚冰蜷缩成一团,呆呆地注视着自己的手机。
羽子凌一直没有接电话,也不肯回短信!
子凌,你到底在哪儿!你生我的气了吗?
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肩膀,晚冰伤心的将脑袋埋在膝盖上,心里忽然乱极了。
窗外雨声潇潇,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心里那种惊惶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沙发上的女孩咬紧了嘴唇,爬下了沙发。
“小晚,这么晚了,你去哪儿?”望着门口换鞋出去的女儿,吴瑞英惊愕地问。
“妈,我有事要找子凌,我过一会儿就回来!”晚冰回头漫应了一声,提着雨伞跑下了楼。
看着女儿火急火燎的样子,吴瑞英心中迷惑,很是担心!
这两个孩子之间出什么事了?
孤身站在雨夜的马路口,晚冰浑身哆嗦,茫然四顾,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找!
子凌,你到底在哪儿?
晚冰唇角痛白,眉宇间淡出一层深深的忧郁。
白衣女孩撑开伞,沿着波光粼粼的大马路往前跑去。
……
羽子凌走出了酒吧的大门,迷茫地在大雨中穿梭着。
脚下的步子蹒跚踉跄,视线迷糊迷离,他浑身湿透,东倒西歪地向前走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一刻,羽子凌的胸中涌现出了千万种矛盾和愤怒的不甘。
那些强烈的扭曲的情绪凌乱地撕扯着他的脑神经,潮水般涌上心口的心酸和绝望,宛如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带着恣意的嘲笑和讥讽,让他在瞬间坠落。
忽然,羽子凌仰起头,望着白濛濛的大雨,惨烈地哭喊出声:
“靖晚冰,我那么真心真意的对你,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你!”
语毕,他浑身虚软,无力地仰面倒在路边的草坪上。
过往的行人很多,纷纷注目,然后叹息着走开。
羽子凌抬起手臂蹭在额前,肩膀在风雨中剧烈战栗,“老天爷!下得再大一点,让羽子凌彻底从人间蒸发!反正也没有人会关心!没有人在乎!”脸上的雨水混合着眼角决堤的泪花,簌簌地流下耳际,他怔怔地笑,凄厉地哭,像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树枝在呼啸的风声里摇曳如浪,苍凉而凄乱。
滂沱的大雨淅淅沥沥地落向地面,无情地吞噬着草坪上的男子。
不远处,刘美娜打着伞,躲在一座雕像后,探出头观望。
羽子凌的一举一动全数落入了她的眼中。
本来她觉得好笑,到后来不知为何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也不想再笑了!
面部表情有些复杂,她挪动怯生生的双腿,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草坪上的男子,双臂张开,紧紧地闭着眼睛,肩膀剧烈抽搐。
看得出,他很痛苦也很绝望。
撑着蓝底的碎花伞,她的脚步微微靠近,停在了他的身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