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晚冰还是一名刚入校的中学生。
树影沙弥,阳光盈动,林荫道上,如山如海的学生潮向校门口缓缓移去。打闹声,谈笑声,自行车的铃声唱响在清澄的天幕下。
夏日放学后,离天黑还早。下午五点的阳光带着慵懒的倦意,温柔地从走廊上照了进来,洒下了一地金色的斑驳。
那一天轮到她打扫音乐室。
背着书包,穿着清清爽爽的蓝色校裙,长发披肩的晚冰一蹦一跳地走到了音乐室门口。
推开门的时候,橘黄色夕阳的投影刚好落在了一个弹钢琴的背影上。男孩穿着白色的衬衫,侧脸的轮廓美得不可思议。一缕缕灿烂的霞光勾勒出脸颊上细小的绒毛,他修长的手指停在半空中,头微微上仰,似乎在犹豫着下个音符的落脚点。
晚冰眯起眼帘嘻嘻一笑,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比成一个相框、眨了一个眼睛,嘴里轻轻念“咔嚓”。这是她记录美好画面的绝妙方式。
然而,男孩却在这时忽然转过头来,眸子清澈如水。晚冰心中一惊,手势一下子乱了,胡乱藏在身后。她吐了吐舌头,忙忙鞠了一躬,红着脸说:“不好意思,今天我打扫卫生!”
钢琴前端坐的男孩轻柔地笑出声来,他低了低眉,一边收拾着乐谱,一边声音好听的说:“哦!值日生啊!你打扰我了!”
就这样,楚思南闯进了靖晚冰的生活。这是她的记忆里,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往后的日子里,她偶尔会在校园里见到他。
操场上,纵横在篮球场上,动如脱兔,激情如火的他。
开学典礼上,手捧学习标兵荣誉证书和火红奖状的他。
林荫道上,踩着落地山脚踏车、背着吉他的他。依旧是白色的衬衫,毛茸茸的短发在风中清扬,笑容淡雅温煦,晚如一个游离在喧嚣之外的王子。
他与她陌生的擦肩而过,不曾回头。
第二次正式见到楚思南的时候,他跟沈若冰在一起。
元旦晚会上……
他们两个同时登台表演。领口的黑色蝴蝶结跃跃欲飞,一身黑色礼服的楚思南在旁边弹钢琴,若冰穿着白天鹅的芭蕾舞服,轻轻地掂起脚尖,优雅地转圈。
一圈两圈,转到了楚思南的钢琴旁,驻足,屈膝,目光深远。楚思南转过头看她,颔首微笑,如诗如画。
靖晚冰呆呆地坐在台下,这一刻,她觉得楚思南和她的若冰就好像童话中的王子公主一样。他们的默契是浑然天成的。台下的观众,同学,老师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晚冰也跟着鼓掌微笑,笑着笑着心就酸了,自言自语说,“靖晚冰,清醒一点,你这灰姑娘要爱上王子了吗?”
等到她回过神来,若冰已拉着楚思南来到了她面前。
“晚冰,这位就是我常常跟你说起的思南哥哥,他在隔壁的信班!”笑脸盈盈,落落大方,若冰介绍完后,又指着她转过身对楚思南介绍,“呶,她就是我最好的朋友,靖晚冰!”
楚思南看了她一眼,平稳地点头微笑:“你好!”
“你好!”晚冰感到自己的声音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就这样,他们正式相识了,成了朋友。
楚思南家世显赫,人又长得俊朗帅气,在校园里是个神话般光辉耀眼的人物。
篮球场上他飒爽的英姿,深得女生们的亲睐。每一次球赛结束,总是会有一大帮女生冲上去给他递毛巾和矿泉水。当然除了晚冰,他离她太遥远了!她只是远远地观望着!
课后会有热情的同学帮他抄上一份一字不落的课堂笔记,所以楚思南的成绩也是一直遥遥领先。
靖晚冰是永远的年级第一名,而他就是永恒的第二名!
每一次考试成绩一公布,靖晚冰会第一个冲到公告栏上去看。她觉得,她的名字能跟他挨在一起,就两个字“和谐”。
而真正拉近他们关系的是那一次破天荒的翘课,对晚冰而言。
早上,错过了早班车,害得她第一次上课迟到。
林荫道上,全速冲跑的她遇到了楚思南。
他一把拽住了火急火燎的她:“什么事?这么着急?”他语气淡定。
“要迟了,要迟了!”晚冰喃喃高喊,刚要拔步往前跑,却意识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楚思南怎么会在校园里瞎溜达!
“你不去上课吗?”满头大汗,她急促地问。
略略扬眉,他耸了耸肩,“今天,市文化馆,钟山龙大师有一场作品展,反正也迟到了,有没有兴趣一起去?”楚思南答非所问,笑谑的眸子里带着深度的诱惑。
“什么?”看着他,晚冰感到迷茫。未待得她回过神来,楚思南已经拉着她跑了。
密林深处,静悄悄的。看着眼前一米多高的围墙,靖晚冰努力咽下一口气。
“翻墙出去?”她低低地问。
楚思南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们翘课了,当然不能走正门了!而且从这里出去,可以早一点看到画展!”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楚思南一把抓过她手上的书包。“好沉啊!”他蹙了蹙眉,双手一用力,将她的书包毫不客气地扔出了墙外。
“我先翻上去,然后拉你上来!”
靖晚冰目瞪口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下一秒,楚思南后退了几步,然后奔跑着前进,蹬墙爬了上去。动作的迅捷程度丝毫不逊于小李飞刀。
望了望外面,墙上的男孩敛住了嘴角的笑意,有些不好意思地回望着墙内的靖晚冰。
“怎么了?”仰望着他,晚冰恍惚地问。
“你上来就知道了!”他朝她伸出了手,“来!不要怕!”
清晨的阳光在楚思南的身上笼罩上了一层梦幻般的光晕,看着伸向自己的手臂,晚冰有一种错觉,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等到被他拉上墙沿,晚冰顿时欲哭无泪。“我的书包!”墙外有一滩脏兮兮的积水,而她的书包就栽在其中。
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楚思南揉了揉自己的后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他斜睨了一下四周,装作很无辜的样子。
万般无奈,叹息一口,晚冰被他稀奇古怪的神情逗笑了。原来,楚思南并不是深沉而冷酷的,他也有孩子般纯真可爱的一面。
在文化馆逗留了两个多小时,他挎着她沾满泥水的书包,神态很悠闲,很自在。
看着墙壁上一张张摄魂般的油画,晚冰忘记了呼吸,感觉到自己身处在艺术的仙境中。
从文化馆出来以后,他们肩并肩走在热闹繁华的大街上,第一次那么安静。
走到百货大楼前,他突然拉着她,挤进似乎是围着一个摊子的人群里。原来是一个外地人在平价卖着各种布娃娃,每一只布娃娃都有明亮憨厚的眼睛,干净的绒毛。他选了一只白色的小兔子,塞进了她的怀里。
“晚冰,这是我第一次送女生东西,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很多人从他们身旁经过,他挠了挠头发,眼睛清澈而真诚,像一个害羞的孩子。
晚冰悄悄地抱紧布娃娃,深吸一口气,腼腆地笑着低下头:“我很喜欢!”
他们赶最后一趟公交车回到学校,在林荫道上道别。晚冰飞快地跑开,躲在拐弯处看他。楚思南转过身凝望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笑着离开!
这样的开始也许真的只是一场幻梦而已,也许在她那个年龄阶段的每一个女孩子,都幻想着会有一个英俊的白马王子能够注意到自己吧!所以他送她一件小礼物并不能代表什么?
可是为什么心潮澎湃的感觉还是如影随形,让她忍不住偷偷傻笑。
再后来,有了春日的一起踏青放纸鸢,有了夏日的旱冰场风波,有了秋日的枫林中漫步作画,有了冬日里的钓鱼堆雪人。
再后来,楚思南送给她的布娃娃被若冰剪了个粉碎。
再后来,若冰宣布说“楚思南是我的,没有人可以抢走!”
再后来,她开始刻意的避开楚思南!
再后来,楚思南跑到家里来找她,相对于她的冷漠和绝情,他一怒之下将写给她的情书撕了个粉碎。
再后来,若冰说谢谢她!
再后来,学校里,楚思南开始故意带着各式各样的女生出现在她的面前:“靖晚冰…你以为…我真的非你…非你不可吗?”眼神倔强而残酷。
她一笑而过!楚思南你什么也不是?
再后来——
楚思南的生日Party上,她躲在角落里哭,他找到了她,带她走。
夜色阑珊的马路边上,当他们抱在一起哭的时候,若冰出现了。
再后来——
若冰死了,楚思南出国了。
往昔的一幕幕缤纷,青涩的,痛苦的,欢笑的,悲伤的,无悔的……
如倒带的幻影一般从她脑海中撕扯着闪过。
内心是翻江倒海般的抽痛,靖晚冰蹲在烈日炎炎的马路边上。
这一生,她永远也得不到赎救吗。
楚思南,你当年一个人走掉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要怎样一个人承受这一切?
你现在回来了,以一个失忆者的身份,以一个天皇巨星的身份。我知道我们之间已经越来越远了。
你是幸运的!好好生活吧!从始到终,也许都不是你的错?
你忘记了我,也许我也应该重新面对另一个你。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
缓缓站了起来,抹掉眼角的泪珠。
她还是要活下去,即使只是一个人。
加油吧!好好工作!
——
走进了世纪新闻社的大厅,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微笑着跟过往的人打招呼,靖晚冰感到所有人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她坚定不移地往前走去,以轻盈的步伐。身后的同事立马聚成一堆,窃窃私语。
来到了自己的工作间,晚冰惊呆了。一片花海,香气四溢。
一束束娇艳欲滴的红色玫瑰花将她的办公室装点得妩媚妖娆,宛如在爱丽丝仙梦里。
这是怎么回事?
心中一阵阵疑惑,晚冰悠步走上前,手指轻触一朵玫瑰苞蕾,她茫然地环视四周。
身后哗然一片。
晚冰悄然转过身望去,她看到有一大堆女同事拥挤在她的工作室门口。
晚冰抿着嘴微笑,捧起一束鲜花。
“你们知道是谁送的吗?为什么没有署名啊?”走到了同事面前,她左顾右盼着问,神色有些恍惚。
女同事互相看了看,一脸的诧异与惊奇。“你不知道吗?是不是你男朋友送的啊!”一个女职员瞪大了眼睛,匪夷所思地问。
“早上来到大厅的送花队伍排得长长的,各个身着绿色制服,整整一百束香槟玫瑰啊!指名道姓说送给你的”另一位女同事仰起头,激动地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一百束!”回头望着身后的花海,晚冰的心中阵阵发寒,眨了眨眼睛,她抑郁地低下了头。
到底是谁?
“你们要是喜欢,可以拿几束回去!毕竟摆成这样,我根本没有办法工作”晚冰淡淡地笑着,明亮的眼睛里有一丝挥不去的哀愁与困惑。
“真的!”女同事们一哄而上。
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大把大把的鲜艳花束被兴致勃勃地抱走了。
看着眼前乱成一片的情景,一种无以明状的情绪悄悄撞击着晚冰的胸坎。
然而,她依然在微笑着,落落大方的跟众位欢天喜地、捧着花束的女同事寒暄客套。
是谁?会不会是那个人?
晚冰能想到的人只有宇文枫,可是……
唉!算了!不想了!
晚冰拉开椅子,心乱如麻的坐在办公桌前,开始埋首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