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反抗预定的死亡?康维宁一个人躺在草丛中认真思考……
离家出逃?
不太现实。别说现在自己身负重要使命,族长等人必定是明里暗里紧紧看着,就算能混出村去,一个十岁不到的孩童,在这乱世之中,只怕也是生存艰难,凶多吉少。
去恳求族中长辈?
估计更难!看会议上那些老头子听到神鸡之后兴奋的神情,还有爷爷、父亲两个的态度,康维宁觉得很难抱有希望。
几声鸟叫传来,搅扰得小男孩心烦意乱。
忽然,不远处一连声的鞭炮响起,康维宁站起身望去,正是县南城隍庙的方向,看来县老爷已经同意了康泰裕的请求,由康家出资,重修庙宇。
看到城隍庙,康维宁有了主意。
族长之前说过,地府之行,除了带去元宝冥钱,还有就是要本地城隍的一缕仙气,可如果自己能在庙宇建成之前动手砸了它,势必就得不到那道仙气,没有了仙气,族长他们就不能送自己去死,起码能争取到缓冲的时间来继续想办法。
对!就这么办!
康维宁心中有了主意,阴霾的情绪略略舒缓,他跑回家中,见父母正好不再,便翻箱倒柜,开始寻找斧头凿子之类的工具,准备实施计划。
三天时间倏忽便过,这一日,一辆泉州来的镖车抵达康家,车上正是康泰裕托人购得的龙脑涎香,而城隍庙的建筑进度也是一日赶似一日,这原本就是乡间的一座小庙,重修起来并不困难,大约再有两三日便可请像开光了。
所以,康维宁的行动便定在了明日的深夜。
月暗云稠,寒鸦飞渡,子夜时分,夜阑人静。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了城隍面的墙根之下。白日里的喧嚣不再,只有两棵数百年的大槐树在风中摇曳枯枝,数道阴影投射在地面和墙上,犹如张牙舞爪的鬼魂一般令人心悸。
换做以前,康维宁懵懵懂懂也不知道害怕,可是现在真真切切听闻了地府托梦之类的故事,他对于鬼神之道已然是深信不疑,加上今天又是来做不可见光的事情,心中之忐忑心虚,自是越发强烈。
四下张望,杳无人迹,他深吸一口气,从虚掩的庙门溜了进去,工程进行到末尾,只剩下城隍爷的雕像周围还搭着一个竹木架子,用以供人攀爬,粘贴金箔,康维宁隔着架子,看到了大约两米高的城隍爷,正圆睁着一双眼睛盯向自己。
“老爷恕罪!小子我也是逼不得已!万望饶恕!”
康维宁默默念了几句为自己开脱,这才从挎包中取出锤凿,走到塑像前头便要动手,谁知刚刚举起手来,忽然间头脑里一阵迷糊,犹如春日下午困顿萎靡之感,软绵绵倒了下去,手中的工具也当的一声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一声响动惊醒了康维宁,他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让自己恢复神智,内心中却是诧异非常——
这一瞬的头晕目眩是个什么情况?
抬手举锤,二次上手,刚刚一步踏前,那种感觉又再次袭来。
“难道是城隍老爷发威?”
康维宁看着面前泥塑的呆板面孔,越看越觉得恐怖。他咬了咬牙,将工具扔下,又从挎包里取出一物,迎风一晃,火光乍现。
“到底是哪路妖鬼作祟?再不现身,小爷我一把火烧了这座庙!”
康维宁这话纯属壮胆,谁知话音刚落,一阵阴风吹起,紧接着一个若有若无的啜泣女声从他身后响起,康维宁只觉得寒毛直竖,竟是连身子都不敢转回去。
“是……,是谁?”
“小宁儿,你听不出我的声音了么?”
咦?!认识我?康维宁心中的胆怯一下子去了大半,他将刚才的声音又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猛得记起来人,回头说道:
“是芳姨么?!”
出现在康维宁面前的果然是一个白衣长发的中年妇女,虽然黑夜之中看不大清面孔,可是身材举止还是很熟悉的感觉,正是村子里那个被称为豆腐西施的芳姨。
“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宁儿,我死的好惨啊……”
芳姨突然上前一步,凑到康维宁的火折子跟前,康维宁这才看到芳姨一脸惨白之色,鼻子嘴巴里更是拖着两道血痕,恐怖无比。
不到十岁的娃儿毫无准备,下意识啊的叫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中的火折子也掉落身旁,明灭不定。
“你,你……”
“没错,我是个死人,我是个野鬼!”
芳姨又退后了两步,幽幽的说道,
“小宁儿,你别怕,芳姨不会害你的。”
康维宁听着熟悉的话音,想起自己经常在公塾放学之后,去她们家小店里吃豆腐花和油条,想起芳姨秘制的调料,还有跟自己年纪相仿,经常在店里帮忙打下手的芳姨的儿子阿信,他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
“你真的是芳姨?可是你,你怎会,怎会成鬼的?”
“我昨日里去县上集市采买大料,谁知碰上一个无赖孙牛儿,一路尾随我回村,到了半路的野林子里,竟将我强暴杀害,埋尸灭迹,可怜我那孩儿还不知我的死活,那杀千刀的贼子却逍遥法外,我心怀大冤,上报冥司,刘判官特准我还阳两个时辰,好去向贼人索命报仇!”
“可恶!”
这番话点燃了康维宁的正义感,平日是那么温柔贤淑的芳姨竟然被人害死,而且埋尸荒野,无人知晓,简直没了天理,难怪连地府判官都看不下去,要来个阳仇阴报了!
不对呀,芳姨鬼魂报仇却干嘛刚才要拦着自己砸庙?
“你不晓得阴间的规矩,鬼魂还阳既要获得冥界地府的批文,还要开通本地城隍的路引,进出阴阳,都要从这城隍庙里通过,你若是砸坏了城隍庙,我便找不到回去的路口,等两个时辰一过,我成了孤魂野鬼,没有香火祭奠,不能六道轮回,不出十天半月就化为聻石,真正飘散消失了。”
“聻石?”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一旦化作聻石,那就真正的魂消魄散了。”
芳姨解释了一句,又问道,
“小宁儿,你要砸这城隍庙又是为何?”
康维宁不得已,把自己听到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芳姨眉头皱起,显然也颇为担心。见她为难,康维宁耸了耸肩说道:
“芳姨放心,这会儿距离天亮还早,我先帮你去找那孙牛儿报仇,等你事情办完回了冥界,我再砸庙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