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感到他握我的手又紧了紧,我仰头望向他,发现他也正凝视着我,眸子清亮地惊人。
我柔柔地朝他一笑,反握住他的手。
他将我往他怀里一带,紧紧地抱住我。
我犹豫了会儿,终还是忍不住,也伸手紧紧地回抱住他。
他低头在我头顶上印下一吻,柔身道:“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我紧紧地靠着他的胸膛,泪水抑制不住地涌了出来,浸湿了他的前襟。
“瑾儿,别哭。”他轻轻地拭去我颊边的泪。
我仍是紧紧环住他不肯放手,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如果可以一直这样,那该有多好。我不是钮祜禄?丞瑾,你也不是十四阿哥,我们只是一对最最平凡的夫妻……”
我深吸了口气,终还是放开了他。
胤禵拉着我在一棵桃树下站定。他放开我,直挺挺地躺在了树下,乌亮的瞳孔写满了深情,直直地望向我。
我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地躺在他的身边,厚厚的桃花瓣铺在身下,只觉得馨香袭人。他注视着我躺下,唇边的笑容极其温柔。
一时我们都未说话,只是仰面望着湛蓝的天空。
“瑾儿。”他唤道,“你还记不记得七岁那年你对我和四哥说的话?”
“哪一句?”
“那个时候的你个头特别小,扎人堆里都寻不着人。”胤祯笑着道,“可是你却常常语出惊人。”
“我到底说了什么?”被他说的我也特别好奇。
“那日是我的生辰,大伙儿都跟我敬酒,祝我日后前途无量,只有你,”他顿了顿,注视着我,“你挤到我身边,踮高了脚喊道,‘瑾儿祝你可以飞起来。’九哥问你为何如此说话,你便认真道,‘因为紫禁城是个大笼子,我们都飞不出去,似鸟儿一般被囚在里边儿。’我那时还不甚明白,后来逐渐大了,便知晓了你那时所说的‘飞起来’,指的原是自由。”
我恍惚了一下,一时间觉得自己就是真正的丞瑾,在这个时空里企盼着自由。
“瑾儿,原来你一直不自由,所以,我自那时起就发誓,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给你自由。哪怕实现它的代价是我的生命。我也,在所不惜。”
“胤禵,值得吗?”望着他坚定的眼神,又联想到他的结局,我不禁一阵心酸。
“值得。”他答。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让我感动万分,忽觉泪意又泛了上来,只得微合了眼,不再说话。
天色渐暗,我们循着来时的路回到了北京城。
“咱们去逛夜市吧,京城的夜晚一定美丽异常。”我提议道。
“好。”他笑。
夜幕笼罩的京城依旧是热闹非凡,万家灯火通透明亮,不愧是天子脚下。
“咦,那儿有卖脸谱的!”我兴奋的拉着他到了那个摊位前,拣了个丑角的脸谱戴上,朝着他做鬼脸,他见我玩的高兴,也挑了个红脸面谱戴上,一时两个人都觉得对方的样子滑稽到了极点,忍将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闹着,玩着,直到街上的人越来越少。
他将我送至王府门口,抿着嘴不说话。
“我……要进去了。”我向着他道,可脚步却并未挪动半分。
“四哥,会责罚你吗?”他担忧的问道,“我与你一道……”
“不用了!”我忙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他也不再坚持,只是上前拥住我。
“胤禵……”我轻唤。
“嗯。”
“你一定要好好的。”说罢,我迅速抽离他的怀抱,小跑着进了雍王府,凭着记忆沿着回廊往我的屋子走去。
没料到我的屋子竟灯火通明,我一惊,随即想到许是冬莹在屋子里等我,便推门走了进去,映入眼帘的竟是四阿哥背手而立的身影。
我赶忙福了福身,道:“瑾儿给四爷请安,四爷吉祥。”
他缓缓转过身来,面色冷峻的可怕,双眼紧紧盯住我道:“跪下。”
我垂下眼睑,慢慢地跪了下去。
自从到了这里,原来的陈堇早已消失了,似乎活在这里的只是一个顺从的奴隶。不再有尊严,不再有脾气,为了苟延残喘的活着,便永远的妥协。
“你可知现在的时辰。”他语调平静,连一丝波澜也听不出。
“瑾儿不知。”古人的天干地支我的确还未搞清楚,只得如实回答。
“子时。”他又道。
我沉默,只是垂眼望着地面,余光瞟到他纤尘不染的皂靴。
“可知错了?”他问。
“瑾儿……”我跪在地上,‘知错’两个字却如何也出不得口。
真的错了吗?我不禁问自己。
我已经嫁给了自己不愿嫁的人,难道连这小小的短暂快乐也是奢求?也是错误吗?
自从来到这里,无论遇到了任何事,都是妥协再妥协。这样的妥协到底带给了我什么!会不会是再一次的绝望,再一次的投湖而亡?不,我不要。我是陈堇,是视自由为生命的陈瑾,怎么可以束缚了自己,又去谈什么所要自由的话?
思及此处,我抬头凛然道:“不,我没错。”
他饿到眸色倏地转深,一把抓住我衣领,将我从地上扯了起来。
他生气了。
我望着他阴沉的面色,心中竟有奇异的快感,话语便脱口而出:“你瞪也没用,我没做错,就是没做错!”
“你!”他怒道,“你在激怒我吗?”
“哪有!”我心虚道,将眼神移开,不敢再与他对视。
他的眼神总让我觉得似乎自己呃一切想法在他看来都是了然于心的,饶是我再如何隐藏也无甚作用。
这种洞察让人害怕。
“你可知激怒我的下场。”他的怒气转瞬即逝,面色回府了平静。
他又隐去了自己的情绪。
此时,我的心中竟涌起一股莫名的失望。
他径自踱进里屋,揣了个枕头出来丢到我的怀里,道:“我答应给你的自由,并非由得你胡闹,有些事,你自个儿也得掂量个轻重。”他沉默了会儿,又低低的说了句话,随即甩袖而去。
后面那句话他说的极轻,但还是清晰的传进了我的耳膜里,他说的害死:“不要再激怒我,否则,只有害人害己。”
我怔了怔,抱着他丢给我的枕头兀自立了半晌,忽觉适才一时兴起想要激怒他的举动幼稚无比。
毕竟,激怒他,倒霉的只有我自己。
我轻叹了口气,低头时看到怀中的枕头,正不解何意,忽然脑中闪过“宓妃留枕魏王才”的语句,身形便定在了那里。
三国时,曹丕的皇后甄宓因仰慕曹丕的弟弟曹植的才华,曾赠其自己的枕函。
胤禛是在用这个典故警告我,原来这一切他早就了然于心。
想到这里,心中竟已无半点恐惧。他原就是城府极深之人,凡事想要瞒住他必是比登天还难。既然如此,何不顺其自然,走一步算一步了。
“福晋,奴婢唤作紫菱,是来服侍您安寝的。”
我闻声,回过头去,只见一个从未谋面的紫衣婢女站在一旁,我疑惑道:“冬莹呢?”
紫菱双肩微颤了下,道:“回福晋的话,冬莹姐姐有其他活儿要干,服侍不了福晋,因此贝勒爷特遣了奴婢过来。”
“冬莹向来是服侍我的,怎会被遣到别处去?”
“奴……奴婢不知。”紫菱神色闪躲。
我一愣,难道冬莹……心下一急,便提步向外跑去,紫菱在后面惊声呼唤我。
待跑到院中,我才蓦地发觉自己并不知道他身在何处。遂又跑回屋子,气喘吁吁的向着紫菱道:“他在哪里!”
紫菱似被我吓到一般,颤抖着问道:“福晋要找的是何人?”
“贝勒爷!”我心下着急,便失声喊了出来。
“回,回福晋的话,贝勒爷去了年主子屋里。”
“带我去!”我命令道。
“福晋……”
“我叫你带我去!”我打断她的话,气急败坏的喊道。
“是,是,奴婢遵命。”她许是被我吓坏了领着我快步的走着,双肩还是止不住的颤抖。
到了年氏屋前,有个小太监拦住了我道:“贝勒爷歇息了,福晋请回吧。”
“公公,您帮我通传声吧。我真的有急事儿要找贝勒爷。”我缓声恳求道。
“福晋您这不是为难奴才嘛,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胆儿,也不敢扰了爷清梦呐。福晋还是回屋吧,有事儿明儿个一早爷起身了奴才便遣人来告知您一声,可好?”
明天早上,那冬莹会不会……
“不行,我今儿个一定要见到四爷!”
我心一横,便朝着他歇息的屋子喊道:“贝勒爷!贝勒爷!”
守在屋外的太监们立马涌了过来,拦住我,道:“福晋,您就快回去吧,这都已经是三更天了,您就别为难奴才们了。”
眼看着屋内仍毫无动静,太监们又坚决不肯让我进去,我咬咬牙,豁出去般的再次喊道:“胤禛!胤禛你快出来!胤禛……”
“哎呦!我的祖宗,您别喊了!”太监们又手忙脚乱的把我往外推搡。
正在这时,屋内亮起了灯,我忙道:“别推我了!他醒了!”
我挣脱掉那些小太监,紧紧地盯着那扇门,不一会儿,他自屋内踱出,太监们立马跪了一地,我仍是站在原地,望着他。
他沉着脸望向我,道:“你还嫌自个儿闹的笑话不够多不成。”
我提步走向他,在他面前缓缓跪下,恳求道:“请四爷放过冬莹吧。”
他凝视着我,问道:“就为了这事儿特意的来寻我?”
我回望他,答道:“是。”
“为何呢。”他仍旧背手而立,语调平静的问道,“她没尽好奴才的本分,主子丢了都不知道,自是该受罚的。”
“可是冬莹她什么都不知道啊!”我急道,“要罚就罚我好了!”
“罚你?所为何事?如你所言,你并未做错过事,我又为何要罚你。”他不紧不慢的说道。
我呆怔在原地。
是我害了冬莹,为了我自己的一时快乐竟让他代我受了罚。为什么要这样?在这个时空里,只有十四,额娘和冬莹是真正对我好的人,我怎么忍心如此害了冬莹。
为什么,要逼我……
“丞瑾……知错。”我垂下睫毛,“任凭四爷责罚,但请四爷,放过冬莹。”
他凝望着我,问道:“当真罚什么都可以?”
我一惊,抬头看他,但又颇感无奈,心中的苦涩泛了上来,只得强笑道:“瑾儿……认罚。”
他沉默。
过了许久,他沉声道:“我不想强迫你做这些,总有一日,我会教你心甘情愿的跟了我。”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冬莹明儿个一早就回来,你回屋去罢。”说完,他迈步回了屋里。
院子里,再次恢复冷寂。
我一个人跪在门外,久久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