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醒来,发现自己并不在那破败的山神庙,而是躺在一张很宽、很软、很香的大床上。精致的床帘,昂贵的红木桌椅,她简直像活在梦里。
她掀开被子,看见自己身上轻若无物的柔软缎子睡衣,方才躺在被子里竟没感觉。
她还看见床边的梳妆台,看见一面镜子。
看见一张洁白无瑕、宛若仙子的脸。
女孩的手不住颤抖,覆在脸颊上。那里本该有一块拳头大的胎记,像毒瘤一样寄生在她脸上。现在已消失不见,现在只有一张完美无缺的脸庞。
房门轻轻打开,女孩从惊异中回神,看见一个温婉的妇人走进来,微笑着看向自己:“真是个美人,连我看了都觉得心动呢。”
女孩的脸腾的红起来,一双手不知该往哪放。
妇人走过来牵起她的手,拉着她坐到床边,柔声问道:“你身体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不知为什么,她对这妇人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感。
她摇摇头,高烧已退去,现在自己浑身上下简直舒服极了,比任何健康的人还要舒服,没有任何语言能形容她重获美貌的喜悦心情。
妇人笑道:“那看来我的医术还是没有退步的。”
女孩惊讶道:“是你救了我?”
妇人笑着点点头,她如今看这小女孩是越看越顺心,越看越喜欢。
女孩垂下头说道:“但我没什么给你,我什么都没有。”
妇人摸了摸她的头,嗔道:“傻孩子,你什么都不用给我,这本来就是我们欠你的。”
女孩忽然想起另一个人,她问道:“他呢?他怎么样了?”
妇人欲言又止,似乎不忍说出令她伤心的话。
女孩瞧见妇人的神色,心中一痛,颤声道:“他走了?”
妇人长叹了一声道:“你又何苦为他伤心?天下的男人大都一个样子,见了财宝连老婆都可以卖的。”
女孩脸上立刻就有两行泪珠落下,哽咽着道:“我不是他老婆。我……我只是他的丫鬟罢了。”
妇人吃了一惊,先前白玉京为救她所做的事,她还以为这女孩是白玉京未过门的媳妇,没想到只是他一个丫鬟,这倒令她心中的罪恶感减轻了几分。
她愤愤的道:“那他也太不是个人了,就这样把你丢下,要是让我遇到,非宰了他不可。”
女孩忽然抓住她得手,泪眼婆娑,仍抱着一丝希望,问道:“他真的不要我了?”
妇人眼中满是怜惜,轻抚女孩的脸庞,柔声道:“他不要你,你却是我们的宝贝,我一见你就喜欢的不行,你做我女儿好不好?”她绝口不提白玉京,也不回答女孩的问题,只是顺着女孩的话说下去。
但此时女孩全然没了主意,别人说什么也不会思考,一听见那四个字,立刻就死了心,将头埋在妇人怀里大哭。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如此在意白玉京?
或许是白玉京跪下去的那一刻罢。
女孩哭累了,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妇人轻轻关上门,转身便看见一直守在门外的刘三不。
妇人轻笑道:“成了。”
但刘三不却不怎么开心,脸上始终带着忧色,他有些迟疑的道:“我们这样骗一个小女娃是不是不太好?”
妇人瞪了他一眼道:“你还想不想要徒弟了?”
刘三不一想到“暗香之体”学医之万古奇才,咬咬牙道:“罢了罢了,今日我就做一回恶人!”
妇人满意的笑了,她捋了捋耳鬓边的碎发,问道:“那小子呢?”
一提起白玉京,刘三不的脸色便难看起来,道:“从哪捡来的不就丢到哪里去,看见他我就心烦。”
妇人眉头一皱,道:“不会出什么差错吧?”
刘三不道:“能有什么差错?等他醒过来我们早已不在此地,他上哪找我们去?他体内的鬼气至多还有三个月就要发作,到时大罗金仙都救不了他,谁还会找我们的麻烦?”
妇人叹了口气,道:“但总归是我们害了他,你总得给他一些补偿。”
刘三不笑道:“夫人放心,这点不用你说我也是知道的。”
妇人点点头,转而又笑了:“你这王八蛋,总算收到徒弟了,这下总能回去了吧?”
一提起徒弟,刘三不的脸上便笑开了花,笑道:“回回回,夫人说回咱就回。”
两人说说笑笑,将害了白玉京的事情一笑置之,却不想被躲在角落的红衣少女听在耳里。
白玉京感觉有些冷,还感觉有个湿漉漉的东西在他脸上舔来舔去。
他睁开眼睛,就看见瘦马正噗嗤这鼻子,站在自己身旁。
旁边是山神像,神像面前是篝火的灰烬,灰烬旁是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袋子旁是一封信。
除了他和一匹马,这庙里不再有其他人。
少女已消失不见。
他身上已换过衣服,伤势已痊愈。
看来自从他昏迷过后发生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也许能在那封信里找到答案。
所以白玉京打开信封,取出信纸。
信纸上有很浓的中药味。
“人已拜入我门下,无须挂念——刘三不留。”
只有一行苍劲有力的字。
事情已经明了,刘三不已将那女孩收为徒弟,但刘三不明显不喜欢自己,才将自己丢在这里。
袋子里是满满的珠宝翡翠玉石,光彩夺目,璀璨辉煌。
只是白玉京并不知道他背了一个天大的误会。
白玉京忽然大笑,笑声回荡在空寂的山坡上,传出去好远。
医馆已人去楼空。
白玉京牵着瘦马站在医馆前,那块挂着“三不治”的牌子依然还在,但已没了一个人影,医馆里的东西也搬得一干二净。
过往的路人好心提醒道:“小伙子,刘神医已经走啦,你要是早来三天就好了,回去吧!”
也就是说,三天前刘三不已经走了。
自己也整整昏迷了三天。
“也好也好,跟着他总好过跟着我。”白玉京心中默默想道。
以刘三不的身份总不会埋没了她。
白玉京站在街头,忽然有些怅然。
走到这里,又变成一个人,他感觉有些不习惯,来来往往的人流里白玉京的身影显得孤孤单单。
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命只剩下三个月。
所以他还能坐在酒馆里,点了一大桌子的菜,大吃大喝。
当白玉京心情不好时他就喜欢大吃大喝,反正他有钱。随手将一枚价值连城的猫眼石放在小二手上,不管他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和可以塞下鸡蛋的大嘴,白玉京已下楼,牵马,扬长而去。
青阳城已遥遥可见。
宽广辽阔的天地里,无数阁楼房屋坐落,连绵不绝。远远就可以看见蜿蜒高大的灰白城墙,波光粼粼的护城河。
白玉京脚下的大道,就通向青阳城的城门。
三天前他已经到达青阳县内。
现在他正坐在马背上,马儿站在一处高坡上,顺着他的目光向南看,就可以看见九华山。
语言实在难以形容这座山的巍峨高大。
远远看去,就好像用补天石做成的莲花盛开在天地间,每一片花瓣,都是一座斜飞而出的山峰,云雾袅袅,青盈玉树,更有仙鹤齐飞,飞流倒挂,映着斜阳余晖,更显祥瑞仙气。
白玉京摸着瘦马的鬃毛,喃喃道:“九华山……九华山……”
即将要达到旅途的终点,白玉京的心中,有害怕,有期待,更多的是害怕,他害怕最后的一丝希望会湮灭在登云梯前,登云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白玉京不知道,他也不去想,因为不就后他就会见识到。
大雨大雨。
连绵不绝的大雨,老天爷好像偏要和白玉京作对,快到九华山脚的这几天开始下起了大雨。
黑压压的乌云盖在头顶,令人喘不过气。连绵不绝的雨帘,泥泞不堪的道路,白玉京忽然觉得有些冷,不是因为风吹的冷,也不是淋雨的冷,而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冷,直让人脚底打颤,身打摆子。
他意识到可能鬼气出了些问题,龙涎参的药力在逐渐流失。
白玉京穿过一片又一片森林,终于来到九华山脚下。
他抬头望去,万丈崖壁耸立天地,好像随时会倒塌下来,将他压扁。白玉京的目光透过帽檐,透过帽檐滴下的雨水,穿过重重雨帘,落在面前那条山路上。
山路笔直而陡峭,石阶上生满青苔,雨水流过映出翠绿的光华,像一块又一块玉璧堆砌。每一块石阶都足有两丈宽,一尺高,向上延伸,破开重重森林,插入两峰之间,直没入云端。
望不到头的石阶,以一种陡峭的角度一层一层叠起,白玉京站在第一阶前,第五阶已经与他眉头持平。
他感觉自己是如此渺小,天地是如此黑暗,他想呕吐,偏偏胸口闷的喘不过气。
石阶上无疑有强大的灵压。
可这就是登云梯,这就是白玉京要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