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庭院里,几个女子刚拿着竹耙把地上的白色砂石画出一个柔和的圆形,可下一秒,就被一个小男孩踩踏得乱成了一片。可奇怪的是,面对这孩子的淘气,她们不仅没有大发雷霆,反而一个二个全都恭恭敬敬地低下了头。孩子跑远了,这些女子一刻也不敢耽搁,又继续投入地干起了手里的活。这院子很大,里面的陈设还尤其的复杂。从亭子、廊桥、石灯这些大件,到竹筒、惊鹿这些小件,桩桩件件都要她们随时随地的操着心。在这其中,又数庭院里的枯木山水最为重要。
慕冯坤喜欢欣赏这种艺术,所以每天在这院子里画出不同的风格来,就是她们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工作中的五人穿着打扮一般无二,正在投入地画着地面上的白色石子。走廊的那头,跑过来一个小孩子,他穿着长而宽松的衣裤,跑得跌跌撞撞。最后还是踩到了没系好的腰带,吧唧一声摔在地上。周围的人们循声看了一眼,接着就又低下头各自干各自的活路去了。对于这个孩子,她们没有什么必要多管闲事,而且,她们也不敢多管什么闲事。
慕家最注重等级和规矩,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她们就被严肃的警告过。两位少爷不管做什么,不管发生什么事,自然有该管的人会去管。作为负责打扫的女佣,除了打扫以外的事,谁敢插手,那后果,可就不好想象了。那个摔倒在地上的孩子,似乎也对这一切心知肚明,没几分钟就自己爬了起来。拍拍屁股,揉揉脑袋,他又继续哒哒哒地跑远了。
穿过走廊,他看见另一个男孩造就站在了树荫下面,手里举着那个用来比赛的茶杯。他撅了撅嘴,朝着那一边跑去了。
“你又输了,桂英真是个笨蛋!”
站在树荫下的小孩把手里的杯子丢开,跑上前去,抱住那个比他稍微矮一些的孩子。他帮桂英把腰上的带子系好,看着他那宽大的裤子,皱了皱眉。
桂英就没有一件合适的衣服,从他记事起,桂英随时随地都穿着极为不合身的东西。又长又肥,款式难看,连扣子都总是掉下。可相比较而言,自己的衣服却总是又新又漂亮,衣柜里的东西好像总也换不完。一开始,他还总会把衣服给桂英穿,可就在几天后,他柜子里所有小时候的衣服裤子鞋子袜子全都消失了踪迹。就好像有人刻意要告诫他,绝对不可以这么做。
慕桂英捡起地上的杯子,对着阳光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咧着小嘴,笑了。
“我追不上月梅哥哥的啦…你最厉害了!爸爸妈妈都说了,哥哥是下一任的家主呢,到时候,哥哥也可以和爸爸一样威风啦。”
慕月梅听到这些话,不高兴了,冲着慕桂英的额头狠狠地弹了一下。他很讨厌别人总把他当作另外一个父亲,也讨厌父亲在家里安排出的这种极度的“各司其职”式的氛围。这让他觉得,这个偌大的宅院一点都不像是家,反而像是个为了提高生产效率的工厂。
慕桂英揉着自己的脑袋,呆头呆脑地看着哥哥。他看出月梅生气了,于是从包里四下翻找,拿出自己偷偷藏起来的梅子糖。
“唔,月梅哥哥别不高兴了,这个梅子糖给你吃。不酸哦,是甜的,我保证。”
慕桂英把糖塞进了月梅的手里,脸上还是那样天真的笑。月梅拨开了糖纸,看着那颗半透明的灰褐色梅子糖,突然指着树上喊了起来。
“哇!那是什么!”桂英立刻仰头朝着月梅手指的方向看去,他张着小嘴,眯着眼睛努力的找,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可是,他却感觉到一丝甜味。直到慕月梅哈哈的大笑起来,他才注意到,那颗梅子糖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悄然进到了自己的嘴里。
入夜,整个宅院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所有的东西都在这片雾气里,变得宁静安详,寂静如水。在三楼的一间不小的屋子里,慕月梅一个人睡在很大的床上。床头的台灯已经被熄灭了,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扭了扭那上面的开关,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九点半一过,整栋楼都会被断电。可这样的事情,仅仅发生在他和桂英所住的地方。慕月梅没有安分的睡去,他借着窗帘的缝隙看外面朦胧的灯光,那是,宅院的其他的地方所散发出来的光芒。
他从床上爬起来,尽量的不发出多余的声音,因为一旦被外面值夜的女佣听见,他就会被强制带回床上去。掀起了窗帘,慕月梅蹑手蹑脚的钻了进去,坐在了墙角,用窗帘把自己给遮住。窗外传来的灯光并不亮,可这对于慕月梅来说,是难得的宝物。就着那一点朦胧的光,他打开了手里的故事书,那里面夹着一张小小的画纸。
慕月梅把纸拿起来,凑近窗户仔细的看着上面的画,那上面画的是一个男孩,手里握着宝剑,戴着王冠,身上还披着披风。在画面的左下角,画着一只不像蛇也不像鱼的东西,最右边写了一句话:“慕月梅是大英雄。”他看着这毫无技术的画,差点笑出声来,于是赶紧窜回床上,用力闭上了眼睛。
慕桂英什么都不会,连画幅画都可以画得这么难看,明明已经五岁了,却还是傻乎乎的。这样的弟弟要是去了小学,那该怎么的了呢。估计,肯定要被别人欺负了。慕月梅把那幅画叠起来,放在了枕头下面。他想,幸亏自己是哥哥,所以无论是小学还是初中高中,他都可以先桂英一步去探个究竟。这样,等到桂英来的时候,他就能开开心心,不受到别人的干扰和漠视了。
慕月梅在等待,等着自己快点再长大一岁,等着自己离开这个宅院,去到有着其他孩子和学校。慕家的宅院很大,可六年来,他每一天都待在这里面。七点起床,八点吃早餐,读书,练武,骑马,熄灯睡觉…井井有条的一切事情让慕月梅觉得太无趣,他想去不一样的天地,他不想永远留在慕家。等到自己长大,成了家主。慕月梅想着,那他一定要和父亲一样,执掌慕家上下的人。他要将所有的规矩全都打破,然后按照自己的喜好重建一次。每个人都随心所欲,可以嬉笑,可以吵架也可以争夺,这样的慕家,才会是有趣的,才像是真的活着。
慕月梅终于睡去了,他想象着自己的将来,也想象着慕家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