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小区的一栋房子空了出来,没过多久就有新的一家人住了进去,在许多的朋友当中,苏楠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要不你再想想”。其实呢,这些人心里面都藏着两句潜台词,第一句是“真是脑子出问题了”,第二句是“有钱就是任性”。
对于这些声音,苏楠表示理解,毕竟临时起意把别墅打折卖出的事,怎么想都确实有点脑子里缺根弦。更不用说,他还拿别墅换了一栋普通居民楼的里的小平层。
“宛宛,别摆弄鸡蛋了,放下吧。再不做饭,天都要黑了。”
苏楠盯着厨房乱七八糟的灶台,语气里面满是无奈,苏闯却不管他说什么,伸手又从大碗里拿出两个鸡蛋来。学做饭的第一步,从西红柿炒蛋开始,当然,这不怎么顺利。水槽里七零八落的鸡蛋壳以及灶台上凌乱的黄色液体,都在证明着苏闯有多么的十指不沾阳春水。
说实话,会种地而不回做饭,这是连她自己也没有没想到的。
洗了洗手,顺便把脸颊上的污渍也洗掉,苏闯又再次鼓劲,对着瓷碗的边边敲了手里的鸡蛋两下。蛋壳咔嚓的一下裂开,里面的蛋液流出来,一大半到了灶台上。那个白瓷碗里面,大部分的地方依旧落了碎裂的蛋壳。
“好吧,我不浪费食物了。”
苏闯很无奈地回应着苏楠,转而又是阳光天真地一笑,用手去拽苏楠的胳膊。
“天黑啦,我们要不还是出去吃饭吧。上次排队超长还没吃到的那家叫什么名字来着?我想想…嗯…想不起来啦……”
她朝着苏楠挤眉弄眼疯狂暗示,就是不说最后的那几个字,苏楠作出嫌弃脸,把她的手拉开,拉到水管底下去。
“先洗手,再不快点又要排队了。我到楼下等你,就在停车场。”
“好!”苏闯的小计谋再次得逞,她立刻开始认真洗手,外加打扫残局。
从搬离别墅算起,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这段时间以来,这个家里的空气明显变得温暖热闹了许多。来到一个新的地方,每天的生活还是日常,可苏闯喜欢这种“一成不变”,喜欢苏楠叫她宛宛。那种感觉,就好像童年记忆里的那个父亲和后来神秘的“苏楠”合体了,让她觉得既温暖又兴奋。
和苏楠一起生活的日子里,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又学会了撒娇,学会了自然而然的表现出高兴,悲伤,失落和愤怒。似乎在某个时刻,田野里的那个苏闯死了,无声无息,好像沉入了一个没有止尽的梦里。可是,苏楠的到来,又把她轻轻地从那个梦里叫醒,让她从那个洞里一下子跳脱出来,跃上天际。
“如果,能早点遇到苏楠,那该多好呢。或者,自己的爸爸干脆从一开始就是他,或许会更好吧。”
苏闯的心里,突然涌现一个声音,一个想法。这些字吓得她头皮发麻,于是连忙大声唱起歌来,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想。
这太可怕了,苏闯一下子觉得自己犯了很严重的罪。这罪没有实体,更没有证据,只要她自己否认,那就什么也不是。可是,她还是好害怕,为自己产生的这个想法而感到惊恐万分。似乎,在这黄昏的空气里,有某位神明在俯视着这个厨房里发生的一切。那位来无影去无踪的神明,已经知道了一切,从做不好的晚餐,到她罪恶的想法。
苏闯猛然想到一句话,说的是“一念天堂“,那想法一冒出来,就再也没办法压制下去,只能任凭它继续肆意地生长。
苏楠在楼下等了足足三十分钟,才等到苏闯上了车,小女孩出门,总是需要些时间的。他没有问什么,也没怎么去思考苏闯的神色是不是还如常,只是发动他的车子,然后熟练地驾驶着它驶向了商业城。
路上的车辆不算多,但依旧是处在吃晚饭的高峰时段,遇到堵车的几率其实不小。拜红绿灯所赐,刚开出去几百米,苏楠就被堵在路上了。一排排的车子相互气急败坏地摁喇叭,退了退不出去,什么时候可以前进又没个准信,这么一来,父女两只好坐在车里,大眼瞪小眼。
“看来,我们还不如等你做饭,说不定还快一点。”
苏楠感叹,苏闯同意地点了点头,自嘲说:“是啊,毕竟吃西红柿炒蛋壳也总比饿着强啊。早知道就不出门了,真失策。”
车里传出一阵笑声,两人都因为这个不算合格的笑话扫除了堵车的阴郁,苏楠打开收音机,听着悠扬的萨克斯音乐,这首曲子是“回家”。
苏楠微微摇晃着自己的身体,随着音乐的起伏用双手作出吹萨克斯的样子,自己倒是自娱自乐起来。苏闯揭穿他“父亲”身份的那一刻,他承认自己的确是有点慌了,这还是自己职业生涯里的第一个失误。在那个时候,不是夸张的说,他甚至都已经在脑海里模拟消除苏闯记忆之后的剧本了。
不过幸好,这法术没用上。苏闯是个和想象中十分不同的孩子,或者说,和他以往经验里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样。
“我要饿扁了,你还吹萨克斯……”
苏闯狠狠戳了那个圆形的按钮,音乐就这么突然的中断了,苏楠也被迫回到现实,赶快趁着绿灯亮起的最后一瞬间开足马力冲过路口。
从那天以后,苏楠也总会想起苏闯对他说的那些话,他还记得她趴在沙发的靠背上,盯着他的眼睛,慢慢地说:“以后,你可以继续作我的爸爸,今天的事,我会装作不知道的。等什么时候,你的事情做完了,你也可以走。”
在那间客厅里面,苏楠觉得自己被看穿了,一只活了这么久的妖,被一个小女孩看穿了一切。这简直,就是巨大的威胁,以及耻辱。苏楠卖掉了别墅,换了房子,不只是因为这是苏闯的要求,也是他自己的愿望。留在那里边,他总会觉得心神不宁,无论做什么事,都会怀疑暗处是不是有一束来自苏闯的目光。
车终于驶入了商业中心的停车场,苏楠仰头看了看这栋九层高的建筑物,拉住了旁边苏闯的手,小跑起来。
“走咯,咱们吃鱼去。”
苏闯也兴奋地喊出一句:“吃鱼咯!冲呀!”
那个夜晚,那件事的发生,现在想起来,苏楠越来越觉得庆幸。如果没有那个晚上,他或许不会有机会知道,苏闯居然是个这么活泼的孩子。她不阴暗,也不那么聪明到异常,她只是个喜欢和家人待在一起的普通小孩。苏闯喜欢像巧克力蛋糕这样甜的东西,喜欢粉色碎花裙子,这些都很普通,很平常。
说到底,“父亲”的身份,只不过是他完成任务的一个借口,就算不是它,也可以是别的什么。苏楠觉得,自己不必要死守这个觉得,毕竟以什么样的身份存在,对苏闯而言没有意义,他的任务,进行的依旧是那么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