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子里的客厅被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吊灯照得很亮,苏楠花了很多时间把那些蒙上了灰尘的小灯泡都拿下来,然后仔细地一个个擦干净,再重新装上去。不仅仅是这个吊灯,别墅里几乎每一样能擦洗的东西都在这几周的时间里被苏楠彻底地打扫了一遍。他说不清自己是处于什么目的,或许是实在打心眼里嫌弃这个到处都是灰尘的环境,又或许是出于自己那不知道打哪里来的责任感。总之,整个别墅在他的打扫下又恢复了活力,无论是从哪个角度看起来,都有着一种华丽的感觉。
从水晶吊灯下的梨木椅子到长桌上的烟灰缸,风格和谐统一,苏楠觉得它们都很有“成功人士”的味道。每次看着这些大大小小的物件,亲手去打扫和整理它们的时候,苏楠总会不经意地想到,从前的“自己”原来是这样一个人。那个整天整夜躺在床上,戴着氧气面罩的枯瘦男人,也曾经有过这么一段饱含着高调审美的过去。而这些东西在她的女儿眼里却根本算不上什么,偌大的别墅只不过是个碍事的摆设。除此之外,不存在什么意义。
餐厅的圆桌子上摆着七八个盘子,苏楠吃着自己做的饭菜,不时看几眼坐在对面的女孩。自从来到这个“家”,成为苏楠之后,他已经和这个女孩一起度过了二十多个日夜,一个青春期的女孩,着实让苏楠觉得有些棘手。
“尝尝这个,你爱吃鱼。”
一片鱼肉,苏楠夹起它,轻轻地放进了苏闯的碗里去。直到看着她慢慢地咽下去,苏楠才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饭。二十多天的时间,苏闯总算在某种程度上接受了他这个突然出现的父亲,对于苏楠来说,这算得上是一件值得注意的小小的成功。女孩没有再接话,整个屋子又是安静,只有不时出现的碗筷碰撞的轻微响声。这样的场景和环境并不是吃饭的时候所特有的,暑假的开始,强迫“妇女”两人一天里有大部分的时间都要待在一起。苏闯不用上学,苏楠的工作也不需要他时刻去到某个岗位上,只需要一部电脑和几个笔记本,就足够父女俩过他们的生活。
“周末要不要去生态农场,我有几个朋友邀请了我们。那里可以看牛羊,或者做点烧烤之类的。”
苏闯突然地停住了动作,抬起头来看着苏楠,她的眼睛眨了几下,让苏楠莫名有了一种被审视的感觉。在他映像里,苏闯和她的名字丝毫不搭调,一点“闯”的感觉都没有,大多数时候她都只是安静和沉默,就算偶尔有什么表示,也大多是用点又或者摇头代替。
“好。”
女孩的嘴唇微微地动了一下,吐出一个字来,只有那双眼睛还认真地盯着眼前的父亲,就好像是在那眼神里藏进了无数的疑问和话语,只是不愿意说出来。
苏楠不再问了,对付青春期的孩子,沉默可能就是个好办法。就他自己的经验看来,放任和不干涉,会让他们觉得那是“尊重”的一种表现。他想象不出从前的苏楠和这个女孩是在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下生活的,毕竟从他所知道的所有事里,很难找到关于苏闯的什么信息。
一个活着的人,尚且会忘记生命里的许多事,比如某天的早餐,或者是和朋友的某句对话。人不必要记得所有的东西,妖也不必要,毕竟大脑是有限且智能的,它只会保留下“有用”的事物,而那些没有什么价值的会随着时间逐渐的变淡,到了最后,就被忘掉了。无论对人还是对妖,这似乎都是说得通的。有的妖会用保留和提取记忆的法术,苏楠是这些妖中的一个,但法术没那么万能,就像录磁片一样,数据总免不了要丢失些部分。对于法术而言,丢失更加不可避免,活人如此,死人就更甚了。苏楠比任何的人都要更清楚,他不是“苏楠”,只不过是被雇佣来完成一个限时为一年的任务。时间一到,一切都结束。
别墅里的灯在陆续的熄灭,从外面看,就会清楚的注意到只有厨房和三楼的小卧室依旧透出些许的光线来。苏楠在洗碗筷,而苏闯待在自己的房间了看着书架上新买回来的小说,这是一个平常的夜晚,是属于这个缺少母亲的家庭的平凡日常。不仅仅是苏楠的家,在这个世界上,或许有成千上万的家庭在这一刻经历着差不多的事。普普通通的日常生活,不会有什么变化,有些单调,但却又莫名给人带来一种安全的感受。
结束了又一天,苏楠默默地在自己的心里又画了一笔,用以记数的正字,在慢慢地累积,他很喜欢这种变化,像是捧着铁饭碗的员工在等待自己久违的假期。他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随意的调换出一个频道,借着就搬出了刚买回来的不久的一套茶具,开始自斟自饮。他专注在手里的茶壶上,没有注意到电视里的几个女人正在吵架,更没有注意到楼梯上有一双眼睛,正透过雕花木板的缝隙看着这个客厅里发生的一切事情。
小房间的门打开又关闭,却没有发出丝毫吱吱呀呀的声音,在一个白色的身影飘然而过之后,只留下了门缝中透出来的不清晰的灯光,照出木地板上一小串似有似无的脚印。桌边摆着几只铅笔,小孩子已经躺回了床上,安静地闭上了她的眼睛。书桌上那本展开的笔记本上是工整的铅笔字,而在页面的最后,却有一行字是红色的,像是用注了红色墨水的钢笔写出来,在一片灰色里显得很明显,同时,也很刺眼。女孩已经睡去,而台灯却一直亮着,照亮这个房间的一隅,就像那间小木屋夏日夜晚的灯光。
苏闯不害怕黑暗,她只是在给自己的朋友留下照亮的灯光,那些来自田野的精灵,依旧不那么熟悉城市里的东西,即便已经过去了许多个年头。奶奶已经死去了好几年,在这样的夜里,苏闯经常会问她的朋友们,木屋后面的坟墓看上去是什么模样。他们说,那里有随时节生长的花草,是奶奶从前喜欢的。如果她想要去看,他们就带她回去。
每一次,苏闯都会认真的听着朋友们的话,然后回答说,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