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垂袭,星子疏落,栖霞江上画舫重重,奢华如厮,两岸灯火曳曳,映得此间如昼。
今日是栖都十年一度的“杜康节”,栖霞江岸两旁,人影攒动,踮起脚尖一眼望去,珠玑莹莹,罗绮满目。
这“杜康节”,用当地百姓们的话来说,就是“酒节”,专供人们设宴品酒的,是栖霞城的风俗节日之一。每逢此节,九州各地喜好美酒的人都会来到这里品酒论道。
而最为吸引人的是——每一届杜康节最后,都会从各地参赛的酒中,选出一种酒来,作为“酒魁“,奉入皇室,成为贡酒。
这已是百年来约定俗成的事,天下酒庄也因此争相酿酒,致使以往罕见的百年陈酿如今却如沙海集沙,俯拾即是。
直到上一届酒魁“濯世”亮坛,这种追求名华放纵质劣的风向才有所改变。
“濯世”乃是镜花阁主人镜花侍所酿,取意“洗濯尘世”,经十载光阴而成,开坛之时,酒香远溢,闻者欲醉。
素来嗜酒如命的丹青楼尊驾封酌,顿时两眼发光,当场就要就抢,却被镜花侍拦下来了,败兴而归。
今年这次杜康节,听闻镜花侍也会到场,不论是为了讨美酒,还是来一血前耻,封酌都没有理由缺席。
江岸远处,一座画舫徐徐驶近。
那艘画舫精致的很,船身底部装满了木翼,回旋转动间划破了江面,拨起叠叠浪花,在灯火的簇拥,它像一位身姿窈窕的仕女拈花而来。
看到这座近乎奢侈的画舫,江岸上有人笑道:“哟,丹青楼的那位来了。”
听到这话,一群人开始起哄:“上次镜花侍让封酌吃了亏,这次,恐怕是来者不善啊。”
“这次有好戏看了。”
不过说话间的功夫,那艘画舫便已驶到了眼前。
画舫前的甲板上,摆着一方青案,案脚下堆着一叠酒坛,案上坐着位素衫男人,他提着个酒坛,长眉如鬓,神色甚是恣意。
封酌拎起酒坛,眯着眼凝视着上面贴的“镜花”字样,接着,他将坛中剩下的酒一口饮尽,意犹未尽地舔舔唇,随手把酒坛子一扔,站起身来。
他的目光自江岸上的人群中扫过,神色莫测,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一点火光,火舌撩人,像是魑魅晃动,森冽非常。
封酌:“平宿,镜花阁的那位在那儿?”
“回尊驾,据来风传回的消息,镜花阁主在栖霞寺里。”
名叫平宿的男子走上前,将方才封酌随手扔掉的酒坛放在青案下,又从袖里取出一封小笺递到封酌面前。
“栖霞寺。”封酌盯着纸笺上的墨字,森森一笑,“镜花侍……”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人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对于自家尊驾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消失的作风,平宿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淡淡地一挥手,示意画舫继续前进。
……
栖霞寺坐落于栖霞城五里外的白茫山上,相较于江岸上的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白茫山间却是一片幽静漆黑。
借着石阶旁挂着的灯笼里的浅微烛光,封酌拾阶而上,走了约莫有一刻钟的时间,他也没看见点和尚影子。
封酌忍不住皱了皱,一个破寺庙修山顶上去做什么,也不怕那些香客嫌路远跑到别家去了吗?
然而一想到镜花侍在上面,他又不得不伸腿狂奔,那速度快得惊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赶着去私会情人呢。
封酌运着轻功,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堪堪看到了栖霞寺紧闭的红漆大门,门檐上挂着两只惨白的灯笼,正泛着幽幽的冷光。
封酌脚步一顿,这破寺庙里有人死了?
他盯着那一双青铜扣环思忖片刻,最后还是决定不用劳烦那些秃头和尚来给他开门了,微微一个纵身,就飞进了不高不矮的庙墙。
寺里挂满了白灯笼,幽幽的惨白一片,从山顶引入禅院里的清泉潺潺作响,四下里安静得诡异。
突然,回廊尽头透来一丝光影,封酌屏息,藏匿在枝干粗壮的古槐树后,他眯着眼睛,看清了提着灯笼相携走来的两个人。
其中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老和尚冲他旁边的白衫男子作禅,道:“镜施主,这次麻烦您跑一趟了。”
“大师不必如此,虽说在下非佛门中人,但忌禅法师于在下有授业之恩,正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此番法师圆寂,侍前来祭拜,自是应尽之责,谈何麻烦。”
“阿弥陀佛,镜施主与忌禅师弟情谊深厚,倒是贫僧失言了。”
白衫男人笑了笑:“有劳忌慈大师,就送到此处罢。”
忌慈:“阿弥陀佛,镜施主慢走。”
白衫男人向他一拱手,提着灯笼往寺庙大门走去,忽然,他的脚步一顿,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向枝干遒劲的古槐树瞥去。
他的眸光很亮,好像漫天星光都被他收纳进了眼底,才导致了让这天地灰黑失色,星子稀落。
这人正是封酌要寻找的镜花阁主人,也是名酒“濯世”的酿造者——镜花侍。
镜花侍的停顿也不过是一瞬间,紧接着他又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继续往外面走,以至于一直目送他离开的忌慈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走出寺门,镜花侍停下了脚步:“怎么?还不出来?”
周围风吹草动,树叶窸窣作响,白灯笼随风飘摆,火光明灭,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良久无人应答,镜花侍眉眼间的笑意却分毫不减,只见他慢条斯理地从地上拈起一片枯叶,手腕翻转间,那叶子便已破空而出,直击黑夜某处。
“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啊,镜阁主。”
话音未落,封酌便从夜幕中现出身来,走进了镜花侍的视线。
看见他,镜花侍脸上浮起一丝诧异:“封酌?”
封酌不答,只是慢慢地抬起手,露出指间夹着的枯叶来:“领教阁主高招。”
那片柔软的叶子随着他的话而渐渐变得锋利起来,寒光乍现,再细细听去,竟能闻得铮鸣声响。
镜花侍蹙眉:“此处乃佛门圣地,不得在此放肆。”
封酌轻哼一声,指尖蓄力,利如花镖的枯叶直逼镜花侍要害。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