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洋深处,巨鲸缓缓陨落。大鱼和乌贼先分食了肉块,小鱼又纷纷涌来啃噬着它的尸体,后来微生物也寄生在鲸骨上,把鲸鱼骨头里的残余脂肪和养分也被吸吮干净。
这样伟大地奇观,一般在人类的纪录片中会被冠以悲观色彩解说着,因为再庞大的生物逃不过成为“鲸落”的宿命。
韩诺从来不觉得鲸鱼可悲,生前宏伟过,死后依然可以滋养四方。他所做过的绮丽冒险的梦中,许多次,都梦见自己成为了一条鲸鱼,时而在阳光炽热时顶着一座孤岛晒太阳,时而喷出白雾将头顶的“椰子树点缀的小帽子”掀翻。如果有幸成为“鲸落”作家,所述的冒险故事被人传唱,所绘的篇章被后人多视角解读,所写的话语可以聊以慰藉孤独的心灵,真是以另一种形式获得了“永生”。他会在海底中随着海水轻快摆动最后一节鲸骨,“吃吧,小家伙们!我死而无憾了!”
而这次,当他准备接过黄道益手中的马桶刷子时,在内心的某个角落,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心碎的声音。他从没想过自己的冒险是如此这般的“冒险”。
回到一天前那个阳光明媚的上午,那个穿着戴着厚片眼睛的矮胖主管Leon面前,韩诺转身发现了跟他就读同一学校同一学院甚至同一年级的黄道益,英文名Egbert。
“怎么是你?!”
“你怎么也在这?”
韩诺和黄道益四目相对着,同一个学院同一个年级出来到同一个地方打暑假工,他们居然事前一点儿也不知道!
“我昨天刚来的,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去!”韩诺又惊又喜。
“我来了一个周了,刘华的课一点儿都不想上,我提前申请了学院补考特意避开期中考了,回去再修!你怎么在这,我以为我们学院就我自己来了这!”黄道益放下手中的工具,上前给韩诺一个结实的拥抱。
“你们认识吗?我不管你们有多熟,先从我的工作间出去,拿上衣服写下名字,Egbert你既然认识他,明天就安排你们两个一组了。”Leon 用胖手捏着圆珠笔,喘了口气,继续头不抬眼不睁地看排班表。
“好的好的,Leon,那我先带他出去说!”黄道益拽着韩诺的衣角暗示他离开。
韩诺从包中掏出从中国带来的筷子和书签,双手递给Leon,“这是我给新朋友带的礼物,希望您喜欢,这是筷子,我们用这个吃饭......”
Leon透过眼镜上方看傻子一样望向韩诺,蹙起的抬头纹使她扭曲的表情看上去更加使人郁闷,她一把拽过韩诺的筷子插进桌子上杂乱的笔筒里,“你现在可以跟着Egbert走了。”说完又快速低下头。
Egbert陪笑着快速拉着韩诺离开工作间,来的酒店大厅的休息区。
“她这么这样啊?她一直这样吗?”韩诺低声问。
Egbert从休息区的咖啡机上为韩诺接了一杯咖啡,拿上糖包坐在韩诺侧方。
“没事,她对谁都这样,你以后就知道了,其实人也不坏。终于有人来陪我了,天呐,我要憋死了!”Egbert搅动着咖啡,脸上露出欣愉的神色,“快跟我说说你是这么来的,怎么我没从学院群听说你来的消息。”
“我啊,就按学院流程啊,学校国际交流中心办的,我也没听说你的消息,可能怕“携家带口”地来,公平筛选吧。”
韩诺示意的是许多“校园情侣”借国外实习的计划成对外出,这些以“蜜月旅游”为目的人相较于其他挣钱为目的的“暑假工”,工作态度上和卖力程度上略有懈怠,因此中介会严格筛选,单位录用名单保密,比例上也侧重于男青年。
“我找了明明师兄,他以前来过美国,他全程给我办的,又快又放心。对了,你住哪啊?”黄道益拍着大腿问。
“我住7号公寓,跟Pea合住,昨晚跟ALan一起吃的饭,他说过有个跟我一样从武汉来的人但想不起名字,我当时还没注意呢,你住哪啊?不是说中国来的都住我们那两排公寓吗?”韩诺搓了搓手。
“害,别提了,我来的早,上一批还没走,我当时只好住坡转弯那了,不过一个人的套间,有独卫有冰箱还有两张上下床,住的也算还行。不过没有厨房,我得去旁边公用厨房做饭。”黄道益思忖着。
“来我们公寓啊,我们套间有厨房,我们俩可以轮流做饭,一起上班!”韩诺心底为自己的机灵默默鼓掌,终于找到蹭饭的理由了。
“额,可是,搬过去我的套间就会收回去,在你们那洗澡三个人不太方便,这样,我早上去你那做饭,晚上还是回我那休息吧。”黄道益权衡了一会说。
“嗯,也行。这上班都要干什么啊?我一开始以为来着当管家,刚刚听那个Leon介绍,好像要干保洁。。。”
“差不多吧,就是换床单、毯子、枕套、打扫卫生收垃圾什么的。上午9:00上班,下午两点左右就下班了,周末休息。休息的时候自由活动,每周六Coel会带我们去镇上沃尔玛采购一周的食品和生活用品。我才来了一周,就总结了这些,其他跟你看到的差不多。”黄道益仰着脖子回想着,认真地介绍道。
“换床单...额,不用换被套吧,我套得很慢的。打扫卫生要扫厕所吗?马桶堵了怎么办?”韩诺惊恐万分,光想象一下让一个大学生干这些,他就感觉一个“知识分子”受到了玷污,即使是一个体育学院的“知识分子”。
“额,他们没有被子,说来有点搞笑,他们这边是那种罩毯,明天我教你,你看见就知道了,厕所堵的情况不多,我就看见一回,是Leon亲自出马的。不用太害怕,就当是体验生活了,回家你生活技能就满分了,想想吧,以后模范丈夫的头衔比盖帽还简单!”黄道益挑着眉仿佛没有比这更简单的工作了。
“好吧,既来之,则安之,以后就全仰着兄弟你了,我带了周黑鸭,去我那坐坐?”韩诺放下了咖啡。
“行啊,我托人买了啤酒,我们喝一杯,聊聊天,好久没说这么久普通话了,这感觉真好。”黄道益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不怎么爱喝酒,不过一点啤酒也可以吧。为什么买酒还要托人呢,沃尔玛不卖酒吗?”韩诺疑惑着说。
“傻兄弟,这未满22不让喝酒,外国人也要查护照,卖给未成年人酒是犯法的。你满22了吗?”
“额,没有,我满18了,我连驾照都有了。”韩诺认真地望着黄道益。
“。。。。。。那也不行,可以开车,但不能喝酒,没事,这种事我会多教你的,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黄道益单手放在韩诺肩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两人啜着啤酒聊天,一直到晚上12点才结束。
而第二天早上7:30,韩诺就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
“起床了,大兄弟。我做了牛肉培根汉堡!”黄道益洪亮的声音响彻7号公寓。
“嗯?哦哦,这就来”
韩诺抓了抓鸡窝头,又抓了抓裤裆。昨晚怎么睡着的?不过睡得好香。
他穿上衣服,发现没有黑色裤子,工作T恤也忘了洗。
“额,老兄,我没有裤子,你有多余的黑色裤子吗?”韩诺开了个门缝,对着走廊说。
“啊,我也没有!你快点,一会还要去打卡。”黄道益摆着牛奶和餐盘冲韩诺喊。
“不是9:30上班吗?现在还不到8点,那个坡跑上去也不用10分钟吧?”韩诺拿上毛巾,走进卫生间洗漱。
“话是这么说,但是去的晚了不仅打卡时长会少,还分不到好房间,总之,你听我的就对了,一会儿再跟你介绍。”黄道益已经开始狼吞虎咽地吃早饭。
韩诺加快了速度,刷牙、洗脸、换衣服8分钟完成。
此时,黄道益已经拿起背包在7号公寓的西侧门蓄势待发了。
韩诺只好一脚蹬上板鞋,手拿汉堡和牛奶跟着黄道益后面,边走边吃。
远处,山坡上几只土拨鼠慢悠悠地爬动着,黄道益捡起石块,往土拨鼠洞口边砸去,土拨鼠受了惊快速四散逃跑。
“你干吗啊?会砸到他们的!”韩诺捏扁狂饮完的牛奶。
“没有,他们比看上去灵活地多,我从来没有砸中过,我只是想听听土拨鼠叫。”黄道益云淡风轻地回头说,快步在山坡上走着。
“你不是说要迟到了吗,快走吧。”韩诺试图分散黄道益的注意力。
到了酒店,他们从东侧的员工们进入,经过长廊、室内泳池、前台走进了工具间。
工具间只有Leon坐着工作台前,他们齐声跟Leon问早上好,Leon回了好,把写着序号的小纸片外移到桌子角。
韩诺小声对着黄道益说:“你看,还早,没人来都。”
“把工作卡给我,那是他们都领完今天的房间去了。”黄道益拿着两张卡,拿到一个带时钟的长条机器上,扳下印卡,8:21、8:22分别印在他们的开始时间一栏。
“Egbert,希望你能快点教会他,再过一周就很忙了。”Leon依旧蹙着眉,用胖手扶住了额头。
“好的!”黄道益拿上纸条,带韩诺进去拿工具。
“你好像很怕她?我们说中文她听不懂吧?”韩诺拽了拽黄道益后脖领子。
“语言虽然不相同,语气表情人家是看得出来的。今天还不错,她只分给我们3个房间,可能希望我好好教你。”黄道益带着些许开心。
“3个房间打扫要多久?”韩诺在铺着地毯的走廊倒退着走着,“第一个从哪开始?”
“131号房间,我先教你敲门,你看着我做下一个房间的。”
“哦哦,好”韩诺捏着服务车上干净毛巾紧张地张着嘴。
“咚咚咚,housekeeper~咚咚咚,housekeeper~咚咚咚,housekeeper~”黄道益机器人式地敲门三连音非常规范。
“没有人,就可以刷卡进去了。”黄道益从口袋拿出一张白卡,磁卡轻松地解锁了房门。
“等等,哪来的卡?怎么跟小偷一样?”韩诺伸出右手喊停。
“哎呀,发的啊,不然是偷的啊,你很快也会领到的,上面会写名字,工作专用的任何一间房间都可以打开。”黄道益不耐烦韩诺的打断。
韩诺只得乖乖跟在后面,房间一开,一股扑鼻的气味传来,夹杂着强烈的香水味和体味,韩诺差点吐出来。
黄道益转了转头,笑了笑“外国人体味冲,大部分房间都这样,你慢慢就习惯了。先跟我一起把旧床单扯下来”
“好的,放进外面第二个拖车里吗?”
“嗯嗯。哎,你小子好运气,今天有小费,10刀(美元)呢”黄道益对着韩诺喊道。
“他们把小费放枕头上吗?”
“对,文化不一样,他们这里习惯给小费,给Housekeeper一般1刀(美元)换洗费,有阔气的直接给100刀,不过我还没收过。”黄道益熟练地拆着枕套
“这个房间昨天也是你打扫的?”韩诺问到
“不是,小费分配是看你今天分到的哪个屋子,所以让你早来嘛,干完后Leon 会验收的。早来Leon会分比较干净的屋子,小费留的也多,今天我们来晚了,都让泰国人抢走了。”黄道益微摆了摆头。
“哦哦,还有这种门道。那明天早来。”韩诺吃力地扯着床单。
“两个人呢,一般一个负责卫生间,一个负责客房。今天我都教你一遍,明天呢我们就分开干,很简单的。”黄道益抱着换下的床单扔进推车,又从前推车上拿下枕套和新床单。
“这个是Queen套间,也就是我们国内那种标间,Queen床单是1.5米床,床单右下角是红色墨水标记,还有King套间的King床单是大床,床单是黄色墨水标记,沙发床床单呢是棕色墨水标记。以后你跟着我也就知道啦,看见再说。”黄道益伸展着床单,喋喋不休地讲述。
韩诺却已经溜进洗手间,“这还有浴缸啊?浴缸也要刷吗?”
“还没讲到那,你把吸尘器拖进来,先把地毯吸干净。”黄道益跪在床单掖着床角。
韩诺插上插座像耕地一样卖力地吸着地,一边不忘问:“要刷吗?里面还有毛发!”
看着韩诺嫌弃的神色,黄道益笑了笑说:“哈哈,一个星期前,我跟你说的一样。没关系的,干完会打着肥皂洗手的。说着带上手套,走进了浴室。
韩诺吸完了地,在黄道益身后看着,他喷着清洁水擦洗手台金属头,银色的开关被擦的透亮映照出他的影子。
“进屋先收垃圾,然后擦洗手池,然后是马桶,然后是叠浴帘,然后擦浴缸,最后放要补充的香波、洗发剂和肥皂。这样摆好了就可以了,如果马桶有尿渍,要拿刷子刷,这个是干净的,可以教你做师范,给!”黄道益右手拿着抹布,左手递给韩诺马桶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