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大刘决计想不到自己数年后还会和这个小丫头见面,甚至发生些不同寻常的故事,他更想不到这个女孩是在现实压迫下前往北京贱卖自己的青春,匆匆告别了。
大刘出了火车站第一件事就是找最大的花店买了大大一捧马蹄莲和百合,然后打个车直接去了许小芹所在的医院,也不知道是北京太大,还是的哥宰客,车费居然收了二百来块,加上花的开销,已经花掉四百多块钱。
他从护士口里打听到许小芹的病房号,进去时许小芹正在睡觉,一根亮晶晶的塑料管子插在她右手背,一瓶不知道名字的橙黄色药水正缓缓注入她娇弱的身体,才几天不见,她就明显消瘦了,大刘鼻子一酸,轻轻坐到床边,感慨万千地凝视着受伤的天使。
他宁愿自己挨一千刀也不要她忍受丁点儿的痛苦呀。
护士来查房了两次,男孩的姿势一动不动,女孩还在熟睡中,她安慰男孩说没事的,她问题很小,只是睡着了。
"嘘,我就坐这儿等她醒来。"大刘小声说。
许小芹这个午觉足足睡了三个多小时,她醒来时右手碰到毛茸茸的一个大冬瓜,吓得叫唤了一声。
"怎么啦?"大刘抬起头关切地问。
"啊?我,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看你这觉给睡的,都回到学校了还没睡醒。"
"啊?我回学校啦?"
"对呀,你病好了当然要回学校啦。"
"我算算,昨天输了四瓶,今天输了三瓶,明天还要输两瓶,你骗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哪?"
"哈,这么聪明,这都被你识破了,你可真不是三岁小孩的智商。"
"让你取笑我,让你取笑我。"许小芹说着就去拧大刘的鼻子,突然她看清大刘的脸皮被北京的寒风吹得像一层蜡纸,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你干吗哭呀?不想见到我?"大刘故意板着脸说。
许小芹没有理会他,任由眼泪流出来,许久,大刘擦去她脸颊上的泪痕。她咬了大刘手指一口,说道:"老实交代,你怎么来了?"
"我想你了呗。"
"想我,你装的吧?给你一次机会,说,什么时候来的?"
"我刚到三分钟你就醒了,我来得还真及时。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饿吗?渴不渴?累不累?"
"又饿又累又渴的时候你又不在,现在不饿不渴不累了,你又跑来问我。我看你是我肚子里的一条蛔虫,而且是一条很奸诈的蛔虫。"
"我--靠--你真的太聪明了,连蛔虫的底细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少贫,抗拒从严、坦白从宽,你是不是逃课了?"
"没有,我请了假的。"
"不是真的?"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骗你了。"
因为许小芹是病号,大刘不能带她到处游逛,更不能让她带着自己逛。输液结束他把许小芹送回家后,走在北京陌生的街头陪伴他的只有自己的身影。
他不去许小芹家,因为许小芹妈妈到成都接女儿时听了许小芹的介绍后问大刘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爸妈是干什么的?"
他当时觉得这个女人很势利,本想说父母是农民是文盲的,但考虑到她是许小芹的妈妈才如实说父母都是普通职工。他简直不能相信天真善良的许小芹竟然有这样一个妈妈。
他没有去瞻仰天安门的打算,在他眼中,北京的全部魅力只凝聚在许小芹一人身上,什么天安门颐和园故宫的,是给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自恃高雅的家伙散步用的,对他完全没有吸引力。
整整一个傍晚,他蹲在一座天桥上看着桥下的车流和人流,他看到了老板、看到了民工,也看到乞丐,当然也看到了自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影子。
他看到异乡别样的人群为着一个他不明白的东西以一种他不理解的方式步履匆匆的活着,他觉得世界真大,但是一点儿也不精彩,相比之下,他更喜欢成都近似懒散的悠闲自在。
华灯初上的北京并没有令大刘神往,反倒令他意识到自己急需一个落脚点。他很快在一个胡同里找了家酷似地下室的廉价旅馆住下,第二天醒来时发现半夜里已经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的大雪从天而降,趁他熟睡时已经堆积到低矮的窗台上了。
就在大雪降临的时刻,他正梦见自己牵着许小芹的手回到了家乡,在南方旖旎的晚霞中,许小芹的笑容温暖了他整个梦境。
大刘躺在床上听着别人在雪花上走过的咔嚓声,嘻嘻哈哈的打闹声,一对情侣相拥着走过的身影投在他的窗户上,他突然想起许小芹,嘴角泛起一丝甜蜜的笑容。
雪越下越大,他自小在南方生活,第一次见到如此壮观的场面,摩拳擦掌的走出户外想堆一对雪人玩玩,却发现了一个不容置喙的事实:下雪太美了,可是他走得匆忙,根本没有带御寒的衣服。他小跑着到附近的商店里考察,一件大衣,至少六百;到猥琐的小店里看看,也得二三百。
他不舍得。
天越来越冷了,他只好回到自己的地下室原地跑步,一边跑一边骂:"TNND,都什么时候了,北京居然还在下雪,操,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来的?"
跑着跑着,他又想起许小芹午饭后要去输液,上午空闲,她会不会约自己去玩雪?自己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一件,怎么玩?最好她睡懒觉,一口气睡到中午,可是自己好不容易来京城一次,不陪她玩玩也说不过去。
去?没衣服。
不去?没道理。
去?没面子。
不去?没理由。
去,不去,去,不去......
最后大刘做出一个决定:如果许小芹给他打电话就去,冻死也值,什么狗屁面子就不要了;不打就不去。做了这个决定之后他继续在屋里跑步,估计能从北京跑回成都了。
跑着跑着,鼻孔突然一阵湿润,鲜血一滴一滴打在地上。他找冷水冲,没用;用卫生纸堵,没用;他举胳膊、压血管,统统没用。在他印象中,流鼻血就像流鼻涕一样容易对付,可今天居然围追堵截都不管用!
"TNND,北京就是嚣张,鼻血都要多流几滴。快别流了,我找谁要鸡蛋去呀?"他一边骂着用卫生纸蘸了水把两个鼻孔堵个严严实实,一阵晕眩把他带入昏暗的睡眠中。
醒来时已经中午十二点半了,许小芹还没有打来电话,大刘松了一口气,把手机揣进兜里时却突然难过起来,原来他是多么希望许小芹能够给他打个电话或者发一条短信。
快一点了,许小芹还没有联系他。大刘把脸洗了好几遍,确定没有一丝血迹,才套上外衣把自己裹得像只香蕉来到附近一家面馆,大碗五块八,小碗三块八,大刘想了想,要了两份小碗面,持续的跑步早让他饿得肚子呱呱叫。
刚吃了一碗面,许小芹给他发短信说在医院门前见面,他狼吞虎咽地消灭掉另外半碗面,绝尘而去。
原来许小芹上午就把下午的输液任务完成了,她想让大刘上午多睡会儿,下午就陪着大刘逛京城。
"你输液也不要我陪着。"大刘有些埋怨她。
"你下午不就可以陪我了,怎么样?我够体贴你吧?现在呢,本小姐饿了,你乖乖地陪我去吃点东西。"许小芹摸着肚子说。
"你想吃什么?"
"PIZZA."许小芹打了个响指。
"好啊,哪儿有?"
"跟我走,我带你去北京最好吃的一家好好犒劳你。"
"是我犒劳你。"
"不行,你都来北京了,当然是我请客了。"
"不行,我请客,不许争。"
"我的地盘我是主人耶。"
"主人怎么样?我是你的主人,你得听我的。"
"好吧,就给你一次机会,我要去吃麦当劳。"
"不行,吃PIZZA,我连这都请不起,以后怎么养活你呀?"
"好吧,不跟你计较了,跟我来。"
北京的PIZZA就是贵,其貌不扬的一份居然要一百八十八,还好,够两个人吃。其实,许小芹原本打算带他去北京最好的比萨店的,只是大刘坚持请客,她就为他节省了很多。
吃完PIZZA,积雪开始融化,气温骤降,许小芹使尽种种招数,给大刘买了件橙色的羽绒服。六百八十八。大刘心疼许小芹,恶骂北京人除了许小芹都是奸商,任何东西就要标价几百八十八。
关于那天下午的经过在大刘记忆里变得模糊,但他能确定这半天无疑是最幸福的,是值得他逃课逃票的,如果让他用生命中任何东西换取这欢愉的半天,他绝对不会皱眉一下。
若干年后,他还会记得当天写下的句子:
"在未来日升日落物换星移的岁月中,在茫茫人海的苦苦寻觅中,在滚滚红尘的痴痴守候中,在将来或欢喜或哀愁的生命里,在所有悲伤落寞寒冷寂寥的时刻,在所有平静淡泊快乐欢愉的时刻,我蓦然抬头都能看到一个美丽的温柔女子,正面带羞涩地守候着我的到来......"
许小芹病好后一个人回了成都,大刘没有陪她。因为大刘没钱买机票,连一张都买不起。
他没有说实话,他在许小芹回学校前一天推说自己请的假到期了,必须先回学校,否则会被辅导员小题大做闹到校务部。
之后的三天里他给人干了些发传单、刷碗、送花等杂七杂八的零活,总算挣到五百八十六块钱,他结了房租,打道回府。
原计划再次逃票的,没想到这次没那么好运,刚上火车就被逮住补票。他这才知道天子脚下,想犯事没那么容易。虽然花钱买了票,但他意识到许小芹现在对他越来越放得开了,就多买几张票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