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正在惊诧时,一个老头蹒跚走来,笑道:“大难临头尚不知,徒醉梦中呓人事。你们还有心思喝酒?人家已经开始谋略咱们了。”
郁郁寂寥的气氛顿时被打破。
完布禄在一旁喝问道:“你是什么人,这里有你插嘴的份?”
安费扬古倒是辨认了出,此人不就是觉罗寨的马倌、冒充汉人巴克什的那老头子么!他是随着嘉穆瑚的行列来到此处,心想只给他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也算是仁道。可这人好没体统,也不见是什么场合,竟敢轻言藐视,确有放肆了。
“你是觉罗寨的人?恐怕我们这不待见你,你还是回到达尔滚的身边罢!”完布禄啐道:“当真被你这瘸子扫了兴致!”
老头微微地笑道:“我的女儿陷在觉罗寨,同样都是骨肉至亲相分离,可我这副模样,老不中用,不如我为你等出计策,最终各取所需,怎么样?”
众人听得他有计策,无不擦亮眼睛。可瞧他的行头像是痴人,哪里会生出谋略呢?
努尔哈赤道:“瘸子,你好眼熟,揭开你头发,教我仔细辨认!”
火光下那老人捋起长发,束成辫子,大家瞧得仔细,只是相貌平平的角色罢了,信口开河,无非是想赚几个食物来顶饱。可努尔哈赤怔怔地显现出了极为惊讶的神色。
“师……”他想吐口“师父”二字,可这汉人却算不得,“艾鼐先生,果真是你!”
“胡儿,你终于认得我了!”
“真的是艾鼐先生?”常书、扬书早拜了上去,只因与他有一段缘分,今日重逢,故又欣喜。
“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努尔哈赤待欲为他亲自斟酒,只一顿,便收了手,“你不是在尚间崖下,怎落得如此田地?”
艾鼐道:“达尔滚掳夺人口,我被抓如觉罗寨久矣,这条腿彻底地残了,命运如是,只苟活于人世,——没曾想,却遇到了我的女儿,穆贞。”
“穆贞是您的女儿!?”安费扬古奇问道:“两次给我写信的都是您?”
“是的。我看着你们两人好,我心里也踏实,可觉罗寨根本不是你俩的安身之地,我这副模样又帮衬不得,达尔滚派你去蔓遮的意图很明显了,是要除掉你,顺便占有穆贞。”
“这么说,您就是‘龚正陆’?”安费扬古在觉罗寨中曾闻此人名讳,被传的出神入化,没想到竟是这般丑陋之人。
“龚正陆在沈阳就已经死了,在这里我叫艾鼐。”
努尔哈赤道:“艾先生,我是尊重你才这般称呼,你虽教了我弓箭技艺,但这是打仗,不是纸上谈兵,要的是力量,凭的是狠辣。如今你已经残缺不全,就不要参与其中,你对我有恩,我自给你口饭吃,以作回报。”
“大哥!”常书见他诋毁艾鼐,委实看不下去,劝道:“我们虽然聚在一起,少说也有三百人,但觉罗寨与图伦城在建州根深蒂固,城坚将广,不易攻取,眼下若无良计破敌,倒不如集思广益,先闻艾先生如何布置。”
努尔哈赤不依,沾河寨的常书扬书和萨尔浒的诺密纳皆再三恳求,如此再僵持下去,难免会产生嫌隙。
“弟弟不知,我虽敬重他,可他毕竟是……”努尔哈赤将“汉人”一词活生生地吞了回去,自己一开始就抵触这人艾鼐,只是他对自己恩惠极大,也不好去冷了他,再者遂道:“艾先生如有好的建议不妨说说,如果切合实际,言兵多中,哪有不行之理?”
艾鼐刚要开口,努尔哈赤却拦道:“且问先生几个问题。”
众人一片惊噫,但见艾鼐气定神闲地地应了。
“请问先生,觉罗寨与图伦城背叛建州都督管教,女真战争兵戈正在兴起,大噶栅攻小噶栅、强穆昆欺凌弱穆昆,我们为小噶栅防守,该如何做呢?”
艾鼐说:“当今世上常用的方法有:筑土山以居高临下地进攻、用钩梯牵引登爬城墙、冲车撞击、云梯攻城、填塞护城河、决水灌城、挖掘地道、穿凿城墙、打洞、众军蚂蚁似地爬城、驾乘包着牛皮以增强防御力的四轮车、使用高大的楼车攻城等等。你所问的,是防守什么方式的进攻?”
努尔哈赤瞥了他一眼,没想到他会滔滔不绝地说了这么多进攻方式,多数为自己所未听闻的,遂说:“这几种,我都愿耳闻!”
艾鼐道:“我方城池修固,守城器械足备,柴栗足,上下相亲,又得四邻各部之援助,这有了赖以与敌方相持的防守条。并且若守将虽擅长守御却不得胡儿你的新人,那么仍然无法成功防守。胡儿若选用某人防守,此人必须是富有防守能力的人,无能者却得到你的任用,也是不能防守的。但因此,守城的人确实善于防守并且胡儿你尊重信任他,这样才可以防守得住。”
努尔哈赤细细品味他话中的含义,相问道:“谁是善于防守者?”
“可知达尔滚与尼堪外兰不日将会来攻,老朽愿膺受此命。”
“什么!?”众人皆不敢相信,这个残疾的老人会自报奋勇地去守卫瑚济寨,大家何以将生死交付与他?单凭他信口胡说?
哈思虎跳出来道:“既然大家都那么难以定夺,不如我来请求附神?”
“小虎!身家性命,不可儿戏!”努尔哈赤斥了他一嘴,上去给艾鼐作了一揖,道:“先生请继续讲。”
艾鼐捋须说道:“在离栅门五步远的地方挖掘大壕沟,地势高的地方挖一丈五尺深,地势低的地方挖到有地下水之后再向下挖三尺即止,在壕沟丧架设栈板,栈板上设置悬梁,装置机关,栈板表面铺上草木泥土,使人可以行走,量欧昂有沟墙不能翻越,然后派兵下山挑战,并假装战败逃回,引诱敌人走上栈板,开动悬梁机关,敌人便可以擒到。若敌人恐惧生疑,就会因此撤离。”一杯酒下肚,艾鼐显然是站立不住,常书搬来椅子请他就坐,众人围着他,露出敬佩的神色来,“你们还想听么?我怕言多必失,用到实际,反倒不灵。”
努尔哈赤神情凝重,略有愧色地再作一揖,未料到,他肚中却有几分墨水,转脸瞧着常书兄弟与诺密纳,眼光一触即转。
“先生指挥一战,不知大家是否愿意?”
常书兄弟首先举手,完布禄瞧儿子无有非议,遂也跟着举手表示。
努尔哈赤冷地笑道:“既如此,我有何可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