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哈赤好歹劝着二弟和额亦都一同回到了嘉穆瑚处。
那嘉穆瑚寨地处龙岗山的余脉,在苏克素浒河的下游地方。
努尔哈赤对此很熟悉,因为此寨临近古勒城,小时候曾到此处玩过,当时还是一片荒地,几许人家而已,如今已是遍地炊烟,形成了有序的噶栅。
还未等额亦都叫门,那大木栅子门被吊了起来,只见一个巫师装扮的人孤零零地伫立在门下。
众人皆感诧异。
再看时,那人踽步起舞,身穿的鹿皮衣上缀着的铜镜、镜铃、刀饰、金属链等“哗啦啦”地作响,五色花蛇皮裙上垂下来的红、黄、白、绿色飘带多达百条,也说不上好不好看;随着身体的扭动,飞扬起来,倒也缤纷可爱。再看他端在手里的小狼皮法鼓一劲儿地拍,也听不出个数。倒是他头戴着的虎脸儿面具,几乎教人辨不出他的样子来。
那个巫师突然喝道:“——呔!本仙在此,来者还不快下马参拜?”
额亦都笑了笑,径自下马,飞身上去。那巫师忽地闪开,额亦都出爪探他,还未过得两招,那巫师便被额亦都给揪住了腰,“表哥好性情!又扮仙人吓我?”
巫师揭下虎脸儿面具来,露出了一副白嫩的面皮,噘着嘴道:“每回都吓你不住,没意思!没意思!”
额亦都笑道:“姑姑今天又没督促你读书么?这回竟又然偷了姑父的巫服来吓我,你知道我不信奉鬼怪,哪里又会敬神仙!——我给你引荐——建州努尔哈赤、穆尔哈齐兄弟——二位,这是我嘉穆瑚固伦达的二儿子哈思虎,也是我的表哥。”
哈思虎一双水灵的大眼盯着努尔哈赤兄弟二人,旋露出惊喜之色,“什么努尔哈赤啊,这分明是我的努尔哈齐大哥哥嘛!”
众人皆是惊讶,心想这哈思虎怎生认得他?
努尔哈赤也心奇,哪里的弟弟叫得自己这般亲近?只看着他眼熟,却想不起来哪里见过,遂笑问道:“我原叫努尔哈齐,你怎知道?”
哈思虎二十出头的年纪,像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他转在努尔哈赤的身边,四处嗅,突然叫道:“没错!你就是大哥哥!身上的味道和十五年前的一样!——你不记得我?那块牛骨扳指总记得吧?”
穆尔哈齐一听到牛骨扳指,随即想到,忙举起大拇指来问道:“是我手上这块吗?”
“是!是的!”哈思虎激动地指着那块扳指,“这块扳指是小时候我哥抢来送我玩的,后来努尔哈齐大哥哥总叫寨门来索要,我和哥怕被阿玛发现,就私下约努尔哈齐大哥哥打架。那时候我小,打不过,每回打架只好抱着努尔哈齐大哥哥的腿,我们仗着人多,大哥哥三番五次打不过我们,再就不来了。后来阿玛带我们去抚顺马市,我们怕被阿玛发现,就偷着卖给当铺换了两枚铜板……”
努尔哈赤终于想了起来,这事约莫也有十五年的光景,后来在抚顺做马倌的时候,当到这枚牛骨扳指,又交给李之絮托他带给二弟,这都是后话。当下努尔哈赤也很高兴,居然见到了儿时的“玩伴”,无论有什么小恩小怨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自然化解,忘到了九霄云外。便道:“我只记得你大哥叫纳木占巴颜,却不知你,只记得当时有个小家伙总缠着我、害得我总输你大哥,原是你呀!如今却生得干干净净、浓眉亮眼,倒和你儿时的‘小泥人儿’外号相比,真是判若两人哪!”
额亦都见二人相识,心中也喜,便道:“你们这对儿‘小恩怨’,如今可要共事了!”
哈思虎问道:“怎么说?”
额亦都脸色凝重下来,“进寨再论吧。”
听闻了佟家庄被洗劫的消息,距离最近的嘉穆瑚寨首先接到了通知。
乃是觉罗寨固伦达达尔滚贝勒大婚!——即请嘉穆瑚寨主穆通阿主持婚礼。
沿苏子河畔的人们都知道,伊尔根觉罗氏的穆通阿是个大巫师,通神治病、祈雨占卜,及堂子一系主祭,无有不能。达尔滚对此闻名,以此相邀,也属情理之中。
但听闻这个达尔滚四十挂零的年纪,夫人们多少也有十几口,再娶一任也无妨,可谁知他要大排宴席,不仅邀请了沿河部落的大头目全部到场,而且连建州都督也相邀了。
这就不免让人怀疑,他要做什么。
还有风透露出去,这一任的娘子就是佟家庄的千金小姐,叫佟小青。
如此,便很明了,他洗劫佟家庄无疑是为了这个女人。
哈思虎、额亦都、努尔哈赤和穆尔哈齐四人在帐子里坐定,吃了些酒肉,暖了身子。额亦都一心想灭掉达尔滚,以肃周边,一直以来找不到由头,此番达尔滚灭了佟家庄,实力大增,下一个谋划的该不会就是这嘉穆瑚吧?所以,额亦都抱定心态,先下手为强,一来可以抢掠牛羊粮食,二来可以削掉强者,令自身更强。
但眼下主宰寨子的是姑父穆通阿,他的态度还在模棱两可之间,而他却执意要去主持这场婚礼。
姑姑是女流之辈,更无法参与男人之间的事务。寨子中只有表哥哈思虎与自己要好,可他虽为稗将,却毫无实权,终日只知玩耍,无忧虑也。所以,额亦都空有一股子想法,却无人跟以实现,委实烦恼至极。
额亦都道:“眼下就是这个情况,我想要的是牛羊粮食,努尔哈赤兄弟想救佟庄主,虽然目标不一样,但敌人同是达尔滚。姑父这边我不再去请示他,他老必不会和达尔滚反目成仇。”他把脸侧了过来,殷切地问道:“表哥,你怎么看?”
哈思虎依旧穿着那巫服,手中玩弄着彩带,见额亦都问到自己,方才反应过来,“唔?……嗯!表弟说怎地就怎地,我手下有几十口人,任你调度就是啦!”
额亦都道:“我底下有十五名古出,都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还有佟家庄上涌来的阿哈们,组织起来大家能够上一百人。可凭这一百人,想颠覆这上千人的觉罗寨,恐怕……”
努尔哈赤道:“擒贼擒王,上万人的军队若无首领,也只是散沙而已。”穆尔哈齐觉得大哥说得极在理,故应声:“我大哥说得对!我们要在达尔滚的身上做文章!”
额亦都寻思着,这达尔滚身边卖命的古出不下百余人,各个都如战狼一样,且底下阿哈和寨兵少说五百之上,铁器粮食更是不缺,如何能够近得他身呢?
努尔哈赤瞥眼瞧着哈思虎,他倒是满不在意,怡然自得地吃着肉,不时还向自己隔空敬酒,笑脸相迎,当真是烂漫无比!
此时,突然有了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