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过得很快,兰烬已经是上可爬树掏鸟窝,下可入河捉鱼虾。
每次每日回去都要面对师父哀怨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为什么?自然是浑身脏乱不堪,难以入目。
岦雪作为一个终年白衣飘飘,三百六十天,天天不变的人,对脏乱是难以忍受的。
可是还有更过分的,小徒儿每次回来都会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抱抱。
虽然心里十分嫌弃,可看到她热情的样子又无法狠下心推开。只能不厌其烦的施着净衣术。
对于兰烬,岦雪从来是没有脾气的。
在兰烬心里,师父哀怨又如何?师父嘛,傲娇洁癖都是病,得治。
治病的同时,撒个娇送个抱抱顺带送上些没吃完的野果烤肉聊表孝心就好了。
若问兰烬她为何如此热衷于爬上爬下的,自然是贪吃了。
若不是为了应付师父的哀怨神色,她是恨不得每次都把烧的鸟蛋,烤的鱼吃光光的。
两年了,这两年里戍凡每日都会被兰烬烦几次,刮风下雨打雷闪电,从不间断。
“师兄师兄,你饿不饿,我们去摘果子吧。”兰烬摇晃着两个绑着红绸子的小辫子,不停的念叨。
戍凡充耳不闻。
“师兄师兄,后山的桃子全熟了,又大又红,再不吃就烂掉了。”兰烬啃着师父刚给她洗的红粉色的大桃子一边说。
桃子汁水十足,啃一下就得吸溜一声,以防止果汁流出,结果还是吃得满下巴全是,粘粘黏黏的。
戍凡一脸嫌弃。
“师兄师兄,师父说后山的兔子都泛滥了,他老人家种的花花草草都被啃了。咱们快去帮师父忙,把它们抓了吧。”兰烬郑重其事的说。
睁眼一看她浑身脏兮兮的,头发像鸡窝,还倒插了几根草杆。
戍凡满头黑线,继续闭目养神。
“师兄师兄,桃花流水鳜鱼肥,如今鱼是最肥的时候,想必烤着一定会滋滋冒油吧。”
兰烬一边说,一边使劲的吸溜口水,仿佛手里正串了一大条烤得外焦里嫩的河鱼。
听着她吸溜的声音,戍凡简直不忍直视。
“师兄师兄,眼看着天气越发潮湿温热,想必有不少蘑菇冒出来,再加一只肥肥的野鸡烧着,想必味道是极好的。”
兰烬挠着师父给她编好的辫子。由于头发长了,不再像角一样立着,辫尾刚好到脖颈,扎着皮肤,不太舒服。
戍凡无奈的“嗯”了一声,招手让兰烬过来。取下自己的发带,断成两截,把她的头发绑成了俩包子。
蓝色的发带飘着,加上头上俩包包,显得人格外的圆润可爱。
“师兄师兄,你上次说花可以吃,你看现在好多桂花,应该够咱们吃了吧。”
兰烬左手握了一大把的桂花枝,说罢就想往嘴里放。
“欸,别别别!”戍凡本想置若罔闻来着,可看到她直接就往嘴里去,急的一把夺过桂花,只剩下兰烬目瞪口呆。
“师兄,你也要吃吗?那我让给你吧,我不抢的。”兰烬偏头思考了下,以为师兄迫不及待要吃桂花了。
戍凡余光瞄了瞄她,低头看脚,默然不语。
“师兄师兄,你说叫花鸡很好吃,你看我把鸡和泥巴都准备好了,你给我做吧。”
兰烬一手抓着野鸡短小的脖子,一手握着一把稀泥。
一边走,鸡一边拼命的扑棱,另一只手的稀泥也啪嗒啪嗒的滴了一路。
戍凡正靠在树下看书,柔和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撒在他的脸上。
泛黄的古籍,湖蓝色的袍子,初现棱角的面庞,飘然而落的树叶,一幅岁月静好的模样。
兰烬看到树下的戍凡十分的激动,拎着鸡,抓着泥巴就往他身上扑。
戍凡一个没注意,今晨刚换的袍子就沾了好大一坨稀泥,泥上还特别的粘上几根花花绿绿的野鸡毛。
岁月静好?这是岁月催人老!
“兰烬——”戍凡怒。
“师兄,鸡肥否?泥滑否?”兰烬睁着大眼,言语诚恳。
戍凡:“……”
“那,现在给我做叫花鸡可否?”
戍凡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却又实在下不了手。只能一口气上不开心下不去,认命的去做劳什子叫花鸡。
“师兄师兄,我昨晚上睡觉听到狼叫了,你说狼肉好吃吗。”
兰烬扛着一大条烤的焦黄焦黄的河鱼走过来,两条小短腿倒腾得还挺快。
戍凡不忍直视。
“师兄来一口不?”兰烬啃着鱼,边嚼边说,结果喷了好多肉沫在他脸上。
“师妹,你能不能吃完再说话!”戍凡怒不可遏。小正太的脸红彤彤的,像熟透的人水蜜桃。
“师兄,师父说生气的人容易老,不要气哦,哦呵呵——”兰烬露出一副“我为你好”的表情劝慰着。
“师兄师兄,我这几日又留意到好几个蜂巢,听说蜂蜜烤肉最是香甜不过,咱俩去吧!
蜂蜜我八你二,不,那就我七你三,最多我六你四,再不能多了,不然的话我不带你去了。”
兰烬捧着还剩几口的蜂蜜罐子,严肃的表情配着她嘴角挂着的蜜,显得格外的滑稽。
戍凡只觉一头黑线,自己什么时候抢过她吃的,自己什么没吃过。
经过兰烬死缠烂打,戍凡终于认命的承认了这个烦人的小师妹。
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心里是欣喜的,因为他以后不再是一个人了。
初秋时节,有些秋开始变色,黄的,红的,绿的,渐变的,山林里花花绿绿的,色彩十分丰富。
兰烬走在前边,在林子里不停的窜来窜去,惊起一群群的鸟。
戍凡跟在后边,右手负于身后,昂首阔步,一幅少年老成的模样。
稍微注意便可知道他嘴里一直喊着“师妹,小心点”。
在又惊起一大片扑棱棱飞起的鸟后,兰烬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回到了戍凡的身边,有些微喘。
“师兄,你说这像不像书里说的‘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兰烬仰着头,乖巧得像猫一样。
戍凡本不自觉的想揉一揉她的头,结果回过神看到满头枯叶又退缩了。
手在空中停留半刻,终是没有缩回去,握了握,然后一片片,小心翼翼的捡着她头上的树叶。
戍凡半低着头,竹青色的发带迎风轻柔的飘荡着,就像河面漾起的微波。
他站在靠近落日的方向,整个人浸润在余辉里。
戍凡很少笑,此刻却眉眼微弯,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兰烬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仰着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脸庞。
她翘着小嘴,手指在鼓起的腮帮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
理了一刻有余,戍凡终于完整的摘完枯叶,并重新梳理了发丝。
他伸手折了一根桃木枝,稍用灵力便成了一个古朴的发簪。
他分出上半部分头发拧几圈,用桃木簪插上形成一个发髻。
“好了,下次可不要把头发弄得乱糟糟的。女孩子可要爱惜好这头长发。”戍凡抚摸着她未挽起的另一半秀发,语气温润。
“师兄,你知道吗你刚才一直在笑哦,”兰烬扯着笑脸,洋洋得意。
戍凡笑容倏然消散,看着她的眼中带着阴郁。
兰烬视而不见,手臂不停地挥舞着说道:“我看着你的笑就像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戍凡眼中阳光万里,嘴角的笑意十分明显。
他揉着兰烬的头佯装批评的说:“油嘴滑舌可不是好孩子该学的!”
“呵呵呵呵,就是这样的笑——”兰烬也扯着嘴角笑。山林里的笑声格外悦耳。
继续前行,便到了西山山顶。
山顶有桃林,桃林旁有山崖直垂山底。
山崖上有一巨石,状似砚台,光滑如镜。颜色墨绿,与山林融为一体。巨石因山得名,曰:西山砚。
西山砚有一大部分都伸出山崖,仅有小部分砚底着于地面。
但它就如与西山融为一体般,无论怎么做,它总是纹丝不动,安安静静的享受着来自崖底的冷风。
兰烬最喜欢坐在石砚边上荡着腿,吹着风,俯瞰山川。每当此时,总有种天神掌控天下的感觉。
戍凡从桃林那边过来,递给她一只洗净的又红又大的桃子。
摘下几片大的树叶垫在底下,把剩余的桃子好好的码在一边,也在兰烬身旁盘坐下来。
兰烬啃着桃子,汁水十足,每吃一口都要吸溜一下。
每当果汁溢出嘴角,戍凡都会执起手帕,给她擦拭掉,然后继续安安静静的看着她吃。
崖顶很静谧,只能听到风呼啸的声音,还有时不时吸溜果汁的声音。
崖上很唯美,可以看见霞光洒满山川湖泊,还有身边的人的恬静的侧颜。
旁边的丛林忽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开始很小声,频率也很慢,慢慢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
可以听见有东西从草丛中飞驰而过。
戍凡站起身,挡在兰烬的身前。左右在前,右手握住腰间的玉萧,做着防御的姿势。
草丛瞬间趋于平静,一切仿若从未发生过。
兰烬侧过身子,一只脚踩在地上,另一只脚踩在巨砚边沿,专心致志的啃着桃子。
突然脚边的草丛里窜出一坨橘红色的东西,兰烬被吓一跳,身子有些不稳。
搁在石砚上的脚自动放下,不由自主的往上一踢,手靠旁边一撑,终于稳住身形。
那一脚真是恰到好处,橘红色的东西顺带给踢飞了。
一串叽叽叽的声音后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兰烬把桃核向身后一抛,伸着手给戍凡擦拭着。
随后便一起上前查看那一坨被踢飞的东西。
那一坨东西趴在地上,直直的盯着兰烬,琥珀色的眼睛里写满了委屈,嘴里还发出嘤嘤嘤的声音,控诉着她的罪行。
兰烬伸出小脚踢了踢,然后伸出手戳了戳那纯白色的毛茸茸的肚子。嗯,弹性十足,肉多!
应该是看出了她眼底的垂涎,毛肚子向戍凡那挪了挪。
静呆片刻,似乎做了很大的斗争,双眼一闭又朝兰烬爬过去,爪子不停的挠着她的衣摆。
兰烬用眼神问戍凡怎么办,戍凡微笑,点了点头。
趴在地上的毛肚子,嘴里拼命的发着音。断断续续的是“橘……银,橘,橘,银,橘银”。
“你是在叫我主人吗?”兰烬蹲下身子,揉着它的脑袋。
毛肚子拼命的点着头,眼里溢满了欣喜。
“那给你取什么名字呢?头像鹿而额上长角,身似狮而过于短小,腿如犬而掌为蹄,尾若狐而十分精短。
算了,你就叫不像吧,什么都像,什么也不像。”兰烬捏着下巴,仔仔细细的打量着。
听到名字后,它耳朵耷拉下来,眼中的神采却丝毫不减,就像早知结果一般。
“师兄,这玩意儿,领回去?”
“还是能养活的。”
兰烬抱着桃子走在前面,身侧是戍凡落后一步的走着。
不像颠着步子,雄赳赳的在后面跟着。
夕阳把一行人的身影拉得老长,融进了许多斑驳的树影。
兰烬一行回到静竹轩天色已暗,院门口挂着发着橘色光华的灯笼。灯笼下方的流苏穗子轻轻摆动。
“吱呀——”一声是木门转动的声音。等都进了院子,再发出“吱呀”一声,是木门关上的声音。
“回来了。”岦雪从厨房里走出来。
他浑身上下还是那么雪白干净,仿佛世间的尘埃都碰不到他。下一刻应该就会羽化成仙,飞升离去。
他手里端着居家小菜,增添了几丝尘世间的烟火气。看着兰烬温温润润的笑着,不复平日的清冷。
总有一个人在那里等着自己,做好饭菜,脸上是温柔的笑意。兰烬直觉得很温暖。
“师父——”兰烬奔过去,十岁的她只能够到岦雪的腰。
她抱着他的腰,脑袋像猫一样蹭着他的肚子。
“你呀你,都多大了,还这样。”岦雪腾出一只手,揉着兰烬的脑袋,满脸宠溺。
“师父。”戍凡上前冷淡的唤了一声,目光一直落在岦雪揉着兰烬脑袋的手上。
“嗯。”岦雪随意的瞥了他一眼,同样清冷的应下。
毛绒绒的不像滚到脚边,橘红橘红的,颜色很暖。
“这是?”岦雪挑了下眉,与不像四目相对。
“这是徒儿捡来的……”兰烬脸上依然嫌弃。
“嗷呜——”小兽睁着眼睛,写满了控诉。
“带进去吧——”岦雪领着兰烬进屋,进去之前不经意的瞥了眼不像,一人一兽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