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连续几日的血月当空,让当权者惶恐不安。都说皇权天授,当天有异象时,总会影响高层的官员,当然也不乏趁机生事的人。
垠桦被独自关在枫华殿,隔绝了一切的信息。
外边关于他的流言愈演愈烈,颇有洪水泄闸之势。
世人都传,安王爷垠桦身负天谴,生而不祥,若不处死,必定给天下带来灾祸。
傍晚有急报传来,南边蝗灾,飞蝗过境,庄稼无迹。
第二日边关险情,西北雪灾,塞外敌军蠢蠢欲动。
垠承被这些事弄得焦头烂额的。
他的朝服都来不及换下,直接就回到御书房召见安锦书。
这一连几日他都没有合眼了,眼底的淤青有些明显,显得人十分的憔悴。
都说臣子是来为君主分忧的,在他看来,并不是。除了整日给自己找麻烦,这个参那一本,那人又参其他人一本,根本都不做一些切实为国的事。反倒是天灾发生,便把所有的罪责推给他人。
垠桦啊,还是一个孩子。他已经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孤寂,为何所有人都要把天灾归咎于他的身上。
天谴,多么重的罪责!
“锦书,我觉得我错了”银承声音低沉,其中压抑着悔恨。
“我本以为不关注他,冷落他,让世人皆以为我一点儿也不重视这个皇子,他的安全就会多一分保障。毕竟,弃之不理比风口浪尖更加安全。谁知,那些大臣们竟然把天灾之事归咎于一个孩子!这根本就是想要他的命!”垠承越说越气愤,伸手把案桌上的东西全部拂到地上。
听到室内巨大的响动,六福公公颠着身子就往殿里跑。
“陛下,陛下,发生什么了?”由于有些胖,六福走到垠承身边已有些微喘了。
安锦书示意他没事,吩咐他再给皇帝沏了杯热茶。
六福叮嘱小顺子赶紧麻溜的收拾好地上的狼藉,自己则沏茶去了。
“陛下息怒,臣以为有心之人能借天象生事,我们也能借天意反击。这也是解决八皇子困境最好的、唯一的办法。”安锦书压下心中气愤,有条有理的分析着当前的情况。
天色渐晚,转眼一天即将过去。二人从商讨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腹中饥饿,原来还没用午膳却已经到了晚膳的时间了。
安锦书本想告退,奈何垠承盛情相邀,便留在了宫里用膳。
遥想二人最近的一次共同用膳,还是计划实施前,皇贵妃安芸盛宠仍在,小皇子垠桦承欢膝下的时候了。
一切都恍如昨日啊!
垠桦盘着腿坐在床上,小狐狸夭夭从屋顶处的天窗翻了进来。
垠桦睁开眼,眼神深邃的像要把人吸进去。
夭夭赶紧别过脸,停在离垠桦三尺远的地方。
若说这距离,是夭夭从不敢主动地太过靠近垠桦,虽然她很想离他近一些。奈何来自灵魂深处的压迫让她不得不主动留下距离。
这是一种敬畏。
“我去看过流风了,他伤得很重,奄奄一息。看来宛嫔是下狠手了。不过你不要担心,我已经给他上过最好的伤药,只要不再受皮肉之苦,他很快就会痊愈的。”夭夭低着头,但言语充满了真诚。
垠桦回过神,眼中的漩涡已经消失。他看着小狐狸充满了感激。
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据他所知道的,夭夭帮他化解的大大小小的危机不下数十次。
他曾问过,为什么那么帮他?夭夭答,救命之恩。
其实,这些年来,困扰他的是那个不断衍生的梦境。花海,暗河,女子的浅吟低唱。他想不通为什么总做这一个梦。
夭夭说他是叶神,他梦到的应该是花神。
“夭夭,你给我讲讲花叶二神的故事吧。”垠桦声音轻轻的,听不出惆怅还是漠然。
“相传天地初开,万物初始之前……”小狐狸清脆的声音在殿中回荡,由于提前设了结界,守卫对殿中的情况丝毫不知。
“忘川彼岸,花开千年,花落千年。
他们相伴而生,本是世上最亲密的人。可是花叶生世不见,他们也是世上最陌生的人。就像两个时空,永远不会相遇的人。大人,大人,我就只知道这么多了。”小狐狸略微有些尴尬,关于两位上神的故事,她都还是小时候听外婆讲的。
垠桦沉浸在夭夭讲的故事里,他感同身受一般,对那份相爱却不能相守的感情,他心中也充斥着绝望。
“大人,我已经讲完了。”小狐狸以为垠桦还在等她讲述后续的事情,便又小心的唤了一声。
在慕国皇宫里看到的血月格外清晰,远处的后山里有几只乌鸦有一搭没一搭的叫着。“哇哇”的像人的惨叫,格外凄厉。
门口的守卫摸了摸自己手臂,直叹晦气。
月黑风高,杀人夜。
空中传来极细微的波动,那生长百年的枫树落在半空的树叶悠然的向守卫方向飘去。无声无息的,地上躺满了温热的尸体。
垠桦视线突然向外放去,眉毛皱着,带着清冷。
夭夭也感受到了殿外的异常,她本能的跳到门口,狐狸身形增大,将垠桦挡在了后边。
风,开始急切。
它刮过门沿、窗缝,引起一阵阵呜呜的长鸣。
近窗的帘子勾起桌上的摆件,哗啦的碎了一地。
门,猛然间被吹开。
狂风夹杂着风沙和落叶,吹得他们睁不开眼。
垠桦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但听觉告诉他,有人顶风而来。
“大人,小心——”夭夭高呼,身子腾空飞旋,灌起灵力反击,有暗器插入地面。
风停顿了一下,接着是有好几道狂风携卷着破空声向他们袭来。
他们知道,这是更多更强的攻击。
小狐狸一直在门口苦苦的撑着,她要用尽所有的力气为垠桦挡下攻击。
攻击太快了,也太密集了。
夭夭已经乏力,一恍惚,好多铁刺插在了她身上,入肉三分。
“大人,您快跑——”夭夭的声音里有着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决心。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夭夭抬眸看着垠桦,里面是从未显露过的留恋。
当后背铁刺入骨的声音响起,夭夭知道,她快不行了。她满身的鲜血,和红色的皮毛融为一体,分不清哪里是血色,哪里是毛色。
她急速的从空中跌落,在最后落地的一瞬间,被垠桦抱住。
“你不会有事的”耳边是垠桦清冷的声音。
乌云层层,遮住血月,没有一丝光亮。
垠桦抱着夭夭,飞快的逃着,后面的破空声始终如影随形。
枫华殿在皇宫的西南边,这边漆黑一片,与其他灯火辉煌的地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垠桦抱着夭夭,最后跑进了后山密林中。
已经没有路了,前方是悬崖。
垠桦停下步伐,看了看身后,又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夭夭。
小狐狸双眼紧闭,整个身子虚软无力的靠在他的身上,微弱的气息都让人忍不住怀疑下一秒她就会离去。
垠桦心里十分担忧,他将小狐狸小心翼翼的放在石头上。顿了一下,终是下定决心,迅速的摘下了随身古玉。挂在小狐狸脖子上,玉紧紧的贴在她的心脏的位置。
绿色莹亮的光点源源不断的飘入夭夭的胸口,垠桦也盘坐在她身边,给她注入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灵力。
随着时间的推移,夭夭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缓。
在垠桦悬着的心归于平静的时候,那狂烈的风向他们袭来。
昏迷中的夭夭被拍下了悬崖,而垠桦也距悬崖只有一线之隔。
垠桦趴在那里,崖边的碎石不停的往下落。他眼睁睁的看着那小狐狸越来越远,直到白雾吞噬了她的身影。
垠桦的心从没有这么冷过,他只想让伤害夭夭的凶手用命来祭奠。他闭着眼睛,身体不受控制的上升,青丝飞舞,周身光华,仿若俯视众生的神明。
他最后只记得就那么轻轻的一挥,袭击他们的那人就化作了飞灰。
那一击似乎用尽了他所有的气力,口中鲜血喷出,他重重的跌落在地。
头好疼,好疼。
他无意识的紧抱着头,脑海中似有什么东西在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