阀门被蛮横的打开,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一幕幕画面像是走马灯一样飞速旋转。
人生中第一次啼哭,第一次行走,第一声话语,第一次张弓,所有欢喜的、悲伤的、兴奋的、恐惧的情绪都被记录,所有平淡的、深刻的、浅露的、深掩的点滴皆被重现,直至某个黑暗的时刻淹没整个心房。
佛历伽蓝年十月初三,夜。
寒彻的秋雨淅淅沥沥的沿着窗沿飘飞进来,但年仅十二岁的小朝牧并没有感觉到多少寒冷,此时的他正跟着家人围坐在火炉边,一边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一边聚精会神的听着阿爸讲故事。
那是关于一位传奇猎人猎熊的故事。
“此时我感到身后破风声袭来,立刻就地一滚,堪堪躲过那蒲扇大的爪子。只听背后‘砰’的一声,我背后那颗碗口粗的桦树,竟然被那黑瞎一巴掌硬生生拍断了,于是我身形往前一探,钻入旁边的密林里,那些灌木上的倒刺瞬间给阿爸身上划开了好几道血口子,但那黑瞎身形庞大,反而被灌木缠住了爪子,竟然一时半会挣脱不开!”
雨势逐渐变大,火焰毕剥声中,名叫拓岩柳生的父亲正在向儿子比划着那黑瞎的爪子究竟有多大,名叫白马卓仁的母亲则一面借着微弱的火光缝缝补补,一面看着自家丈夫和孩子胡闹而露出无奈的苦笑。
炉火映红了小朝牧的半边小脸,此时正一脸焦急的追问道,“阿爸,阿爸,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然后阿爸必然是循着那黑瞎露出那一瞬间破绽,用出了咱家祖传的七星箭法,乖儿子,还记得咱家七星箭法的要诀吗?”
“记得,记得!一箭挽弓如半月,弦力去三存七,二箭挽弓如酒囊,弦力去四存六,依次至第七箭,全力而发,借弦力不同,故后发而先至,终至七箭齐至,攻敌不备,救援不急。”
“哈哈哈!”拓岩柳生豪迈大笑道,“是了,是了,当时阿爸就是用出这七星箭法,不过时间紧急,距离又近,阿爸只来得及射出三箭,但这三箭已经足够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三声极快的‘嗡、嗡、嗡’,弓弦震动间,三支箭矢已经飚射而出,只见那三箭一箭扎在那黑瞎右眼,一箭扎在眉心,一箭扎在心口,这一次阿爸让那黑瞎彻底成了独眼瞎。”
“受此重创,那黑瞎仰天长啸,恶臭的气息喷了阿爸一头一脸,终于‘轰’的一声,砸在地上不动了。”
听到这里,小朝牧早已是满眼的小星星,他一面鼓掌,一面一脸崇拜的说道:“哇!阿爸好厉害!阿爸好厉害!”
男人骄傲说道:“小朝牧也要勤练箭法和刀法,以后像阿爸一样强大了,才可以好好保护阿妈,记住了吗?”
“嗯嗯,记住了!”朝牧非常用力点了点头,极为郑重的把阿爸的每一个字记在心头,深深镌刻进岁月里。
女人抬起头嗔怪地看了自家丈夫一眼,手中的针线活不停,口中询问道:“丹增家来信了?”
“嗯,丹增家在桑吉那边活不下去了,准备来我们这边,桑吉那家伙压榨的太狠了,猎到的猎物要供三留一,娘的,这是要断人活路啊。”柳生一边说话一边用力挥动着右手,显得颇为愤慨。“还有还有,多杰那边也托人捎来话了,答应跟着大伙一起干,都是好猎手啊。”
卓仁连忙放下手中针线,轻轻掐了他一下,“莫要在背后议论人家亲王家,老人们常说,黑天里议论别人的话,都会被夜枭带进对方的耳朵里去。”
“知道了,知道了。”嘴上说着知道,但柳生显然没有将妻子的警告放在心上,他兴奋的有些手舞足蹈,“加上丹增家三个,卓仁家两个,咱们总共就有了十名猎手了。”
“这片老林子山高水险,鲜有人踏足,山上的猛兽肥的很,不愁几家吃喝,倒是有了几名老兄弟搭伙,这危险程度降低了好几个档次。”说着,他将卓仁抱进怀里,“这样一来,我再上山时你就不用那么为我担心了。”
卓仁的脸上忽然变的红彤彤的,也不知道是羞红的,还是被这炉火映红的。
她悄悄推了推柳生结实的胸膛,发现推不动后,也就只能“逆来顺受”的没再理会这个总喜欢欺负自己的男人了,转而有些担忧的问道“他们还是推举你做‘领头的’?”
柳生目光坚毅的点了点头,“嗯,老人们常说,狼群中不能没有头狼,分裂的狼群是在风雪中死的最快,兄弟们让我做这个‘领头的’,是对我的信任,让我领头,我就一定要领好这个头,每次都将他们从老林子里平平安安的带出来。”
“你知道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担心博海亲王......”卓仁欲言又止,柳生则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安慰道:“老林子不属于任何一家亲王势力,按照梵宫律令,那就是我们自由猎人的猎场,他们亲王家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管不到我一个自由民身上。”
就在此时,“啊!”的一声惨叫在暴雨声中徒然炸响,闪电划过夜空,映照出朝牧和卓仁慌乱的剪影,滚雷轰隆隆的由远及近,整个木屋被震的嗡嗡作响。
小朝牧已经吓的小脸惨白,但依然握着一根棍子,紧紧的护在阿妈身侧。
柳生摸了摸儿子的头,而后迅速挂上猎刀,披上雨蓑,并将长弓背在身后。
“可能是野兽碰触到了夹子,我出去看看。”他轻声安慰了两人一句,而后推开窗子,身形敏捷一跃,像是一只豹子般的消失在重重雨幕当中。
戌时两刻,又是一声惨叫,但那声音中分明夹杂着箭矢入肉的声音和身体砸向地面的巨大声响。
“锵!锵!锵!”,刀兵出鞘声不绝于耳,紧接着就是接二连三的叫骂声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柳生和卓仁在心中同时暗道了一声“来不及了!”,两人都没有丝毫犹豫,柳生只是比之前更快的弯弓搭箭,而卓仁则是在第一时间挂上门闩后,抱起了朝牧,迅速转身向窗口奔去。
朝牧已经完全被吓懵了,巨大的恐惧化作阴影笼罩着他的全身,身体像个筛子一样颤个不停,他紧咬着牙关,这才让颤动的牙齿不至于发出太大的声音。
卓仁冲过来将他抱在怀里,他的视线刚好越过卓仁的肩膀,死死盯在那扇黝黑黝黑的厚重木门上,仿佛有什么择人而噬的妖魔就要出来了。
“咚,咚,咚。”沉闷的敲门声回荡在夜空里,一个沙哑的声音一字一顿的慢慢响起,如同被碳火烧了喉咙的夜枭,“请~问~有~人~在~家~吗?”
......
弓弦声还在继续,如同被拨乱的琵琶,箭矢穿过雨幕,划出一条条淡淡的细线,那是琵琶的琴弦。
站在门口的高大身影不为所动,“锵!”,身形微动间,刀光爆斩进雨幕,如银瓶炸裂。
左手刀!
接下来就是一阵乒乒乓乓、乒乒乓乓,刀光如同暴风骤雨般反卷雨幕,如同声声凤啼,雨打芭蕉。
五十丈外,柳生再也顾不得隐藏身形,只见他一手持弓,一手飞速抽箭、上弦、发射,抽箭、上弦、发射,箭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下去。
由于弓速太快,弓弦已经几近于无形,大捧大捧的水滴被弓弦震荡的爆绽开去,在柳生周身形成了大片大片的白雾。
箭矢所指的方向,那高大的身影不退反进,像条发了狂的豹子般一头撞进风雨当中。
“锵!”第二把刀出鞘,亮出了惊鸿的一瞥,双刀迎着那万千箭矢,如怒海狂涛般极速挥斩出一刀又一刀。
刀光编织成一张巨网,似乎要将这一小片天地都网罗涵盖进去。
箭雨如流星,一片又一片如飞蝗般的撞击在滚烫的刀锋之上。
两人的距离也在极速拉近,三十丈,二十丈,近了,更近了。
一箭之地,那是以柳生的出箭速度也仅仅只够射出一箭的距离。
黑影递出了他的刀锋。
刀光隐没间,闪电再次划过夜空,高大的黑影露出了一抹森然的笑意。
“抓~到~你~了~呢~小~蜜~蜂~“
血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