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牧闻言望去,只见一名身着紫袍的光头和尚正负手而立在那石阶之上,身如渊渟岳峙,面目气宇轩昂,看年纪仅在六十上下,并不显得如何苍老年迈,甚至比波仁次吉他们看上去都要年轻许多,并且给人以一种老而弥坚的观感,跟自家师父口中那“老不死的”的形象相去甚远。
朝牧也不是那两、三岁的小娃娃,自然知道这梵宫中人最是不可以拿常理来度之,看上去六十多岁,但谁知道真实年龄是不是已经是上百岁的老妖怪?
对于这么一位军界大佬毫不掩饰的对自己师徒二人展示出恶意,这让朝牧想不上心都不行。
不过仅仅一句呵斥就将朝牧吓得诚惶诚恐、屁滚尿流自然也是不可能,真若细究起来,朝牧其实对这件事的好奇程度是远远大过于畏惧的,这不,此时他还能好整以暇的观察着其他几位大佬们的态度。
只见那位罗汉堂首座咧嘴嗤笑,鄙夷不屑;那位普渡院首座眼神阴郁,隐有怒意;那位达摩院首座笑容可掬,满含善意;那位戒律院首座,眉头紧皱,不怒自威;那位藏宝阁首座神情木讷,不悲不喜。
看到这一幕,朝牧眼皮狂跳,心中疑惑,暗自感慨道:“是这些方外之人都真心是心无挂碍,坦荡赤诚?还是我们这一对师徒还不值当让他们心怀忌惮,虚以委蛇?怎么六位大佬当中,至少有两位摆明了车马,就是要针对我们师徒二人啊?话说我这师父之前在梵宫口碑究竟是差到何种地步?为什么连个出来帮他说话的人都没有?怎么忽然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可这一次热振却没有再让他失望,只见他撸起袖管,向前大大的迈出了一步,对着那演武堂首座喊道:“烈力强巴你个老小子,怎么着,是想打架是吧?”
朝牧顿时就惊了,心道:“您要是早有这魄力,那之前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出手教训一下那个森立椁仁?您不知道老人们常说‘能动手就尽量别学那夜枭聒噪吗’?”
原以为是自家这窝囊师父,要在徒弟面前打肿脸充胖子,结果让朝牧惊掉下巴的诡异一幕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出现了——只见对面那位演武堂首座潇洒的向后撤了一步,极为霸气的回应道:
“哼,我打不过你。”
“???”
朝牧再一次震惊了,震惊于对方为什么能够用这么霸道的语气,撂下一句这么怂的狠话。
人群瞬间也一阵骚动,只见石阶上的那位“大威天龙”看着同伴吃瘪,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抬头回刺了一句:“热振,你私自收了这么个品行不端的徒弟,械斗杀人不说,还让外边传的是风言风语,给梵宫声誉造成了如此严重的损害,等‘佛首’回归,看你该如何解释!”
热振掏了掏耳朵,毫不避讳周围的人群,鄙夷道:“梵宫传承近万年,一直以来都是以‘圣师’一称指代西土佛国的实际掌舵人,到了他这一代可倒好,非要再‘圣师’名头前面再加上一个‘佛首’的称呼,怎么滴,加上一个‘佛首’就更加实力超拔了,还是更加名正言顺了?切,自欺欺人,掩耳盗铃罢了。”
冷不丁听到这么一段“大逆不道”的言语,那位“大威天龙”顿时气的是满脸青紫,上下嘴唇更是直打哆嗦,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只听他,“你!你!你!“你了半天,后半句愣是说不出口。
热振眉毛一挑道:“怎么滴?还想替你那‘佛首’出头不是?想和贫僧搭搭手,过过招,辩辩法?”
那位“大威天龙”听得此话,这嘴皮子瞬间也不再哆嗦了,只听他非常顺流的霸气回应道:“哼,‘无极观音’很了不起吗?“
朝牧听得他忽然停顿了一下,本以为接下来会撂下一句诸如“那就让贫僧来领教领教好了!”之类的狠话,然后双方不由分说,瞬间上演一场能让天地变色的激情大战,将今夜这场“盛宴”推向高潮。
谁知等了半天,才等来一句:“你可休要仗着功法境界欺负人,有理没理,大家可都站在这里看着呢!”
“???”
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让朝牧终身难忘,只见印象中自己那位平时连杀人都不敢,性格温吞,甚至有时窝囊的师父忽然间又向前迈出了一步道:“要不然,你们六个一起上?好久都没和大伙亲近亲近了,看来是热振这些年慢待了大家,希望大伙也不要让贫僧失望才好啊。”
朝牧都有些怀疑了,这他娘还是那个整日因果长,因果短,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师父吗?
让朝牧感到蛋碎了一地的是,只听此言一出,那六位大佬居然齐齐向后退了一大步!
没有风云跌宕,没有天雷滚滚。
可是那平日里怎么看都不算是高大的师父,一瞬间忽然变的高大起来。
有九层楼那么高!
只见他一脸平静的转过头,对朝牧眨巴眨巴眼,咧嘴笑道:“乖徒弟,你师父我啊,年轻时候就喜欢找人打架,而且专揍二品以上那些个所谓的‘高手’,后来年纪大了,就开始修身养性,整日读读佛经,喝喝禅茶,这争胜心思也自然就淡了,时间长了,以至于让一些个晚入门的后辈,对为师产生了些许误解,总以为你师父我啊,脾气好,不打人,啧啧。“
看到这一幕,森立椁仁整个脸都绿了,别说椁仁了,就连周围人群的心中此刻都无不骇然。
无极观音?一品!!!
那些不都是道国用来污蔑我们的传言吗?
这难道是真的?
可是典籍上为什么没有见过有任何记载啊!
唯有波仁次吉此时依然能够微笑不语,古井不波,但怎么看怎么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他们哪里会知道,“无极观音“这四个字究竟代表着什么。
它代表着包括在场诸位首座在内的,整整一代梵宫人心中永恒的噩梦!
当年,自那名叫热振的混蛋于四十二岁入得此境后,整整三十七年,梵宫上下,但凡入得“证菩提”境的上师们,哪一位不是被他以“辩法”为借口,一个月内前前后后,翻来覆去打上个三、四遍的?
他们曾经为此背负了多少屈辱,多少不甘,这些年来,任凭雨打风吹去,当初滋味如今还剩下几许,恐怕也只有他们自己心里头最清楚不过了。
眼泪干涸后会留下珍珠,苦难枯竭后会留下宝藏,但热振只给他们留下了无尽的痛楚。
老人们常说,痛苦分为两种,一种让你变的强大,另一种则毫无意义。
别人暂且不知,反正对于站在石阶之上的诸位大佬而言,这种痛苦显然属于后者——甚至还有被打的动摇了佛心,让自身修为整整滑落了半个境界的活生生的例子。
于是乎,在如何对待梵宫这整整一代人半部“屈辱史”的严肃问题上,大家明智的选择了集体噤声——你在梵宫的任何一部典籍当中都查询不到关于这位“无极观音”的文字记录,现存的所有文字记录当中,关于热振的境界评定仍维持在一个“证菩提境”。
一境三品,甚至连究竟是“上、中、下品”的只言片语都未曾留下。
仿佛语焉不详,就能粉饰太平,仿佛没记录,就相当于从来没发生过。
但话说回来了,你还能够指望这些个记录僧官写些什么?写他们自家师父、师伯或是敬重师祖的“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此后也不知道怎地,这位“魔头”就忽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众人只见他终日躲在藏经阁内,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倒是再也不出来喊打喊杀,这才让梵宫得证菩提境的大修士们,过上了几天安稳日子。
再后来,大伙见热振本人都不愿再提及此事,作为亲历整个事件的当事人们,更没有几个,会主动向别人透露当年经历的那些个心酸往事的。
久而久之,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自然也就变成秘密了。
本以为此事已经“盖棺定论”,没想到“无极观音”的名头跨过万水千山,反而在道国那边生根发芽,“发扬光大”了。
什么“无极观音”对上那当代圣师玛尔巴也有一拼之力啊。
什么“无极观音”的修行路数天克玛尔巴的“大日如来”啊。
什么热振打遍梵宫无敌手时,那玛尔巴还在“释因果境“与“证菩提境”之间挣扎徘徊呢。
甚至还传出热振初入“无极观音境”时,曾经亲手打过身为师兄的玛尔巴,而且是翻来覆去,整整打了三遍的传闻。
其中半真半假,传的是沸沸扬扬。
作为西土佛国的老对手,道国本着“但凡能让梵宫不痛快,就是我最大的痛快”的原则,为了最大程度挑拨梵宫的两名最强战力之间的矛盾(实际上也不需要挑拨),可谓是极尽抹黑、挖苦之能事。
这些年来,其杜撰了大量描绘身为师弟的热振是如何在修行的路上,一骑绝尘的将他那名为“玛尔巴”的师兄,甩出十万八千条街的过程;而身为师兄的玛尔巴又是如何在他师弟的阴影下,忍辱负重,卧薪尝胆,挣扎求存,可歌可泣,堪称当代修真界楷模的奋斗故事。(实际上他们演绎猜想出来的大部分都是真的)甚至于到达了某种病态的程度——在西土佛国名声不显的热振,实际上在道国年轻人的心目中具有极为特殊的地位,甚至于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超过其本国的大修行者。
一个敌国一品境界的大修行者,在本国青年心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甚至于不惜拉上他们本不太喜欢的玛尔巴,将之并称为“佛国双峰”,其疯狂程度就可见一斑了。
至于这种明夸暗损,就是要恶心人的险恶勾当,究竟能起到何种程度的作用,最终会不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那就不是他道天圣国会去考虑的事了。
就在诸位大佬全都陷入到一些个不太美好的回忆中的时候,一个威严的声音由远及近,如滚滚奔雷般响彻全场,顿时将众人喝得清醒过来。
只听那来人喝到:
“胡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