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广禄为了让孩子快些接受自己,这天起了个早送孩子上学,儿子小超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始终沉默着。小超大名叫宋海超,就在郭秀红当教师的小学上学,往常都是郭秀红自己带孩子上学,今天梁广禄主动提出来要一起送孩子上学,她也乐得孩子跟他能多亲近,一路上骑着车子在旁边跟着。
梁广禄卖力的蹬着自行车,一路上努力的和小超搭话,任由他怎么哄,小超也只是简单的回答好或者嗯。
“小超,在学校一定要听老师的话,听妈妈的话,要好好学习,下午我再来接你们。好不好。”校门口,梁广禄弯着腰和小超说。
“好。”小超脸上依然没有表情。
梁广禄站起身冲着郭秀红一笑,“你们进去吧,下午我再来接你们。”
“不用接了,你上一天班也挺累的,我带小超回家就行。”郭秀红说。
“没事,下班了接上你们,咱们一起去买点卤肉,晚上回家吃点好的。”梁广禄笑着说。
“那行吧,我们进去了,小超,跟爸爸再见。”郭秀红对小超说。
“叔叔再见。”小超说完扭头进了学校。
“孩子可能心里接受你还需要一段时间,广禄,你别介意啊。”郭秀红带着歉意。
“没事,孩子嘛,感情是需要培养的。你赶快进去吧。”梁广禄脸上掩不住的尴尬。
“我进去了,你也赶快上班吧。”郭秀红说完推着车子追孩子去了。
梁广禄脸上勉强挂着笑心里却泛起一丝凉意,等他骑上车离开校门口,脸上的笑就消失了。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又有些怀念以前小花管自己叫爸爸的那种亲切。既然现在成了一家子,肯定得把小超当自己儿子一样养,以后慢慢培养感情吧,不过既然跟了我,孩子以后必须跟我的姓,要不我不是白白给别人养孩子么,街坊邻居知道他不跟我姓,那不笑话死我啊。
这些事以后再解决,眼下梁广禄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结婚了,以前的黑历史应该可以翻篇了,工作上也得想办法往上走一步。
平静的日子如北海公园里的水一样波澜不惊,在这平静中,时光也如流水匆匆流过。两年过去了,生活平淡如常,改革的风却越刮越强劲,终于刮到了梁广禄的单位。
最近,单位要改制的小道消息打破了这岁月的平静。他从周斌那里得到一个消息,单位很快要改制了。这次改制可能动静比较大,抓住了说不定有机会谋个职务什么的,最近必须小心谨慎,脑子得活泛些。梁广禄心里叮嘱着自己。
小道消息往往都是可靠的。梁广禄刚来到厂门口,就看到行政科两个同事在往厂大门上面挂条幅,行政科的范科长站在门前指挥着。
“左边再高点,再高点,过了过了,再低点。”范科长抬着头看着条幅嚷嚷着。
“范科长,今天是上头有领导要来啊。”梁广禄已经提前下了自行车,推着往里走,走到范科长身旁时带着笑问。
“快点过去快点过去。”范科长不耐烦的说,也不去看梁广禄。
梁广禄推着自行车进去之后,扭头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不就一破科长么,横什么横。”
就在他扭头啐的当口,看到后面一个头发花白穿着雪白衬衣外扎皮带的人推车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个公文皮包,范科长点着头陪着笑紧跟着他走过来,边走边说,“高书记,我给您汇报一下我们这个接待准备工作。”范科长在说话的同时,一只手还示意着前面几个行人让开路。
“今天这次会议对我们厂十分重要,接待活动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细节一定要考虑到位。”高书记推着车边走边说。
梁广禄看到范科长陪着高书记走过来,也看到范科长那只手示意他往旁边闪,梁广禄把路让开,却故意放慢脚步。
“高书记,早上好。”梁广禄抬高声音向高书记打招呼。
“早上好。”高书记微笑着向梁广禄挥挥手,然后继续听着范科长汇报。梁广禄看到范科长在陪着笑向高书记汇报的时候,还以一种不易察觉的速度向自己瞪了一眼,继续着汇报。
“高书记,主席台的座签都摆放好了,条幅、桌椅摆放还有茶水也都准备好了,请您一会儿到会议室检查指导。”范科长依然笑着汇报。
“好啊,走,现在就看看去。”高书记说。
这是梁广禄第一次和高书记打招呼,高书记竟然招手回应,还跟自己也说早上好。虽然他不确定高书记是否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但依然心里荡起些许的激动,一下子觉得神清气爽起来。范科长给他带来的不快马上烟消云散。
上午厂里好热闹,厂门口来了好几辆小车,梁广禄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领导,跟着工人们从工地走出来看热闹。来到路口被穿着崭新工服的科室工作人员给拦住了,只能站在远处张望。
下午,厂里临时通知召开全体干部职工大会。
会议室里黑压压坐满了人,梁广禄他们在会议室的最后面坐着。会议室主席台上方还悬挂着上午欢迎上头领导的条幅,主席台上书记、厂长坐在中间,其他领导分坐两边,科长们在台下前排坐着。高书记脸上绯红,看的出来中午是喝了酒的。
“同志们,今天,对我们厂来说是一个永远值得铭记的好日子,根据冶金部党委的改革部署,我们正式并入冶金部系统,这必将揭开我们大踏步改革发展的新篇章。”高书记声音洪亮的发表讲话,会议室里不知从哪里先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梁广禄也跟着鼓起掌来。
“同志们,下面请宫厂长宣读冶金部关于推进下辖各级企业加快改革部署的决定文件。”高书记继续说道。
宫厂长清了清嗓子,慷慨激昂的念着文件,文件很长,宫厂长念的有些吃力,有的地方甚至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蹦,生怕念错却又偏偏停顿断句好几处都出现问题,引得台下有的人偷偷笑了起来。高书记瞥一眼宫厂长,眼睛扫向台下,高书记脸上的笑收敛起来,目光扫视之下顿时安静了下来,然后往后一靠抬头盯着前方的虚空出神。
文件终于念完了,宫厂长喝了一口水,脱稿讲起话来,一旦脱了稿就口若悬河铿锵有力起来,“同志们,文件宣读完了,文件精神大家要认真领会,中午高书记已经安排我们,要尽快按照冶金部的改革精神和上头的意思,尽快的制定我们的落实方案,改革嘛,越快越好,这个我们会后啊会抓紧研究。”宫厂长好不容易讲完了。台下也鼓起掌来,但掌声不如高书记讲话时热烈。
“同志们”高书记又讲了起来,“今天既是上级精神的传达会议,也是我们落实上级部署的动员会,现在我可以明确的告诉大家,也给大家吃一颗定心丸,这次改制对大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刚才宫厂长已经说了,会后改革的具体方案要抓紧拿出来,抓紧落实下去……”
会议结束了,梁广禄只知道要改制,只知道高书记说对大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至于怎么改,对大家有什么好处却不得而知了。大家议论纷纷,却有的人不相信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边走边发着牢骚。
梁广禄感觉到厂里即将发生大的变化,也感觉到可能这次变化里藏着机会,他急需找一个人打听消息,也帮自己分析分析。他想到了周斌。
下班后梁广禄路上找了一处公共电话,拨通了周斌留的区政府小车班电话号码。“我知道了,我帮你打听打听,等我消息。”周斌挂了电话。
还是他们俩常去的那个酒馆,桌上的菜已经下去了大半,酒也喝了大半瓶。
“你说这事啊,我打听清楚了。这次据说是冶金部对系统里面的包括那些个沾边的企业都捏到一块,对于咱们厂来说呢,这次是好事,加入了冶金部管理的企业,那规格一下提高了不少呢。”周斌边吃边说。
“怪不得前两天好几辆小车去厂里检查了,那天高书记看着那脸上都乐出花了,原来他们捡了个大便宜啊。”梁广禄若有所思。“那些都是领导的事,跟我有关系的有么。”
“跟你有关系的还真有,就看你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了。”周斌说。
梁广禄:“什么机会,快说说。”
周斌:“这次要从厂里抽调一批人,到另一个地方成立一个新的建筑公司,新单位,能安排多少领导,提报多少人啊?书记、厂长、副厂长,科长、副科长一大批人。”
梁广禄:“你说这都大领导,要说科长吧,说不定我蹦一蹦还有点希望。”
周斌:“你还想副厂长呢,你也就能够上科长副科长,不过这地儿恐怕你不想去?”
梁广禄:“哪儿啊,有多远,不会在通州吧?”
周斌:“通州?那才多远啊,太原。”
梁广禄:“太原?那么远?再说,算了,太原就算了,我好不容易回北京。”
周斌:“谁说不是啊,太原就算去了也不一定能弄个副科长,只是说有这个机会,不过你换个角度想一想,一帮人抽到太原去了,那这边厂里不也腾出一些位置么,估计还是有机会的。”
梁广禄认真的听着,认真的琢磨着,“你说的是啊,这边他也得腾出些位置啊,可我不认识人啊,你门道多,能帮我找到能说上话的么?”
“这你可高估我了,我就打听点消息还行,要有路子早用了,我还至于开车去么?”周斌惭愧的笑着说,“这个啊,事在人为,你专业技术没的说,工作态度工作能力那都是杠杆的,我相信领导们会看在眼里,你啊眼皮儿活泛点儿,一旦看到机会,拼了命也得抓住。”
“你这一说我还真的当回事,能不能成,那谁知道啊。哎,你最近怎么样?”梁广禄问。
“我就开车呗,跟着领导每天晚上出去应酬,他不出差我就得成天在车班候着,有时候帮领导办点事,也长长见识学点本事。瞎混呗。”周斌点到为止,并不说的太深。
两人一直聊到深夜酒馆关门才离开。
果然,这次改制带来的震动着实不小。厂里的方案公布了,选调一批领导和工人去太原新单位。宫厂长调到太原当书记,一个副厂长调走当了厂长,还调走了几个科长副科长。这边高书记快到年龄了,也不想去那么远,职务不变,级别和待遇提高了,这边厂长和副厂长是上面调过来的,综合科的范科长也成了副厂长,腾出来几个科长和副科长的职位。
组长老李也提拔去了太原那边当了副科长,临走时候跟科长说了情,安排梁广禄当了代理组长。梁广禄欣然接受,他觉得好运正向自己走来,希望正在向自己招手,他不在乎这个代理组长,但是代理组长这半级台阶,也是通向副科长的垫脚石。他从没觉得心中的期待这么强烈。
很快厂里开始了对拟提拔干部的民主推荐,短短三天时间,人选确定了,也公示了。这几天梁广禄的精神高度紧张却又张皇无措,就好像看着河里明明有鱼可捞而自己却偏偏不会水,只能站在岸边焦急的看着一条一条被别人捞走。当拟提拔人员名单公示之后,梁广禄是第一批去看的人,名单上果然没有自己的名字,这段时间以来心里抱着的那一丝老天垂爱的希望也熄灭了。
几天下来,梁广禄提不起精神来,直到干部宣布的大会上,梁广禄重新燃起了希望。
新任命干部宣布会议很简短,就是把几个科室的人员和科室下面一级的负责人召集起来,公开宣布新任命干部的岗位,干部再表态发言。
按说梁广禄不够资格来参加这样的会议,然而正是他现在这个代理组长的身份,让他和几个科室的职员和下面的几个正式组长一起坐在了会议室里。
梁广禄看着领导宣布任命文件,新提拔的人打着十二分的精神慷慨激昂的表态,心里既厌恶又酸溜溜的。
“同志们,在此,我向新提拔的同志表示热烈的祝贺,这些同志之所以能够走上领导岗位,那都是他们在自己的岗位上多年努力奋斗的结果,就拿马国胜同志来说吧,他是我们建筑队的组长,也是我们的技术标兵,责任心强、技术过硬、甘于奉献,提拔这样的干部那是理所应当……”高书记最后总结的几句话就好像分量极重的一个砝码落了下去,瞬间让梁广禄心中的天平平衡了。
他在心里思索着,领导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马国胜当组长当了几年了,资格比较老,技术标兵虽说是个很虚的称号,可在关键时候那就是荣誉,那就是领导衡量你技术高不高的标准,再看看自己的条件,刚当上代理组长,连个技术标兵的荣誉都没有,也怪自己以前不当回事,这就是我和他的差距,这也就是我和副科长的差距。梁广禄就像被一颗火星重新点燃了心中的火焰,找到了差距,就找到了努力的方向。